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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長島看猛禽

時間:2024-10-25 05:38:25

範強軍(右一)等人在大黑山島的“老鷹窩”布網,這是鳥類環志的第一步(黃宇攝)長島是鷹、隼等猛禽遷徙路線上的重要停歇點。長島環志站環志到的猛禽種類占到我國猛禽種類的44.3%,占國内遷徙猛禽總量的81.2%。

鳥類遷徙線

綠色的皮卡車上裝滿了顔色不一的編織袋,大的盛放被褥,小的放衣服、捕鳥的網具、蔬菜蛋類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物件;有的東西則直接套上一個塑料袋,放在洗臉的盆子裡。車上能看到的空處,都堆得滿滿當當的。範強軍坐在皮卡的副駕駛位置上,他的皮膚是長年浸潤海風後黝黑發亮的顔色。他向前擺了下手,皮卡車緩緩開上長島通往大黑山島的輪船甲闆。這意味着,他們一年一度的遷徙之旅已經開啟了。

每年的9月上旬到10月中旬都是範強軍最忙的時候。他是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環志中心站(簡稱“長島環志站”)的站長。環志是做什麼的?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可能是個相對陌生的工作,我也是到了長島後才知道這項工作的具體内容。我們都知道鳥類每年會有大規模的遷徙,從南方飛到北方繁衍,從北方越到南方越冬。但這些鳥最終會選擇在哪裡停留呢?它們的飛行路線又是什麼樣子的?每次往返,同一隻鳥選擇的路線是否一樣?鳥類的壽命又有多長?這些,我們都不清楚。

鳥類環志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它是用來研究候鳥遷徙動态及其規律的一種重要手段。每年的遷徙季,環志工作者會在鳥類集中的地點,如繁殖地、遷徙地或者遷徙途中停歇的地方進行鳥類捕捉,并将帶有國家環志中心通信地址和唯一編号的特殊金屬環固定在鳥的小腿上。這樣,每一隻鳥就有了自己獨立的身份證或者号碼牌。随後,環志的工作人員會将标記的鳥兒們放飛,在日後的遷徙過程中,每一次捕捉都被稱作回收,是對鳥類遷徙路線、習性等的一次記錄和觀察。鳥的遷徙并無國界,因此,環志鳥的捕捉、回收、觀察等信息,是全球環志科學家都能共享的。

長島就是鳥類遷徙路線上的一個停留點。全球範圍内一共有8條候鳥遷徙路線,其中有3條經過中國,最主要的一條遷徙路線被稱為“東亞—澳大利西亞遷徙線”,這是三條線路中每年經過鳥種最多的一條線路。每年,大批最遠自西伯利亞、阿拉斯加的鳥群會沿着這條線路陸陸續續飛往南方越冬,最遠到達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地。遷徙之路漫長而艱險,要穿過平原,越過海洋、島嶼,克服艱難險阻。

日本野鳥會等部門曾于1990年對一隻叫“乘子”的小天鵝進行過衛星追蹤,他們發現,從日本有名的小天鵝遷徙停歇地屈邪路湖飛到繁殖地西伯利亞,乘子一共飛了3083千米,相當于從南到北橫跨了整個日本,這耗費了乘子三周多的時間。他們還發現,在整個遷徙的過程中,乘子飛過了俄羅斯的科雷馬河,并在河口一帶的湖沼停歇了5天。選擇停歇意味着乘子本身已經對這個地點做了一定的判斷:安全且有食物補給。

範強軍告訴我,長島處于黃渤海分界線上,北承旅順老黑山,南邊又挨着蓬萊,是鳥類遷徙時候的一塊翹闆,“沿着這條路線飛行,距離短、速度快,節省時間;且海島上漁業資源豐富,食物充足。”每年9月上旬開始,遠道而來的鳥兒會成群結隊地打長島經過,持續時間長達一個月。範強軍說,東北風刮起來時,順風的鳥群從長島上空飛過,用“遮天蔽日”來形容也不為過。每當這個時候,範強軍就會拿着相機,爬上環志站的房頂,對着鳥群一陣拍攝,“多的時候,一個月從長島上空飛過的鳥有十幾萬隻”。

1.東方角鸮

2.黑尾鷗

3.雀鷹(本組照片:張吉華攝)候鳥遷徙的季節,成群的黑尾鷗圍繞在遊船周圍(張吉華攝)一長二多三勤四靠

長島環志站位于大黑山島一個名為“老鷹窩”的山頭。“窩”是長島土話,描述一個東西多的時候,長島人就會使用到此字眼,家裡人多也會說“一窩人”。老鷹窩,顧名思義,是說像鷹和隼之類的大型猛禽比較多。這也是長島候鳥遷徙的一大特色。大黑山島無疑是個安全的地方,作為長島第二大島,島上七個自然村的人口加起來也不過上千人,全島今年的學齡兒童隻有一個。

範強軍的老家就在大黑山南邊的一個村子。範強軍出生在1963年,正是生活相對困難的時代。從小他就跟家裡人一起到老鷹窩逮鳥換點錢補貼家用,大型的猛禽多換錢,小型雀類少得錢。“那時還成立了專門的加工廠,專門加工捕捉到的鳥類。”他從未想過自己日後的工作會跟鳥類保護扯上關系。範強軍參加工作時,正好趕上山東省将長島列為省級自然保護區(後又上升為國家級)。保護區的主要保護對象即是鷹、隼等猛禽及候鳥的栖息地。範強軍先是被分配到保護區工作,環志站成立後,他又作為借調人員過去幫忙,後來才全職負責鳥類的環志工作。

如今,經過範強軍的手做環志的鳥類已經數不清,環志站曾統計過記錄到的猛禽種類,共有2目4科39種。其中,晝行性猛禽31種,屬于《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Ⅰ級保護的5種、Ⅱ級保護的34種。這些猛禽,占到我國猛禽種類的44.3%,占國内遷徙猛禽總量的81.2%。

我們跟着範強軍來到他們的捕鳥網前。一根根高五六米的竹竿豎立在山脊上,竿與竿之間是拉起的黑色鳥網。竹竿上有兩股繩,分别向兩個方向拉開,固定在一旁的柏樹或者石頭上,與竹竿起到三點固定的作用。位置的選擇是有講究的。大黑山一代代的獵手們相信,所謂人有人道,鳥有鳥道。他們相信,鳥類在幾千米的高空中,能夠通過觀測下面的地形決定中途停留的地點,如果樹木過于茂盛,就會遮擋視野,山脊上往往樹木較少,比較開闊,鳥類一般會選擇栖落在這裡。我查閱了資料發現,有數據顯示,在開闊的環境中,比如說2000米的高空,鳥類的視野範圍能夠達到100公裡,與之相比,人類的視野半徑隻有9.6公裡。

一代代傳承下來的經驗,同樣适用于環志站的工作。我們在市場或者村子裡經常看到的捕鳥網叫作絲網,每根線都像頭發絲一樣粗細,網口也非常小,隻有兩厘米見方。隻要是鳥兒撞上去,就會被網纏繞住,而且越纏越緊,鋒利的網線還會卡進鳥類的身體裡,對鳥傷害很大。

環志站使用的網卻很不一樣。網線是專門的材料做的,牙簽粗細,網口寬闊。一張網分為四層,每一層都有一個網兜,叫做“四凳網”。鳥類撞進來後能夠直接掉進網兜裡,摘得及時的話,不會對鳥産生額外的傷害。這樣的網,會布滿東西兩片山脊,除此之外,範強軍等人還會在樹林裡布上另外一種被稱為“落網”的網。這種網相對四凳網來說面積要小得多,兩三百片地布置在樹林裡,用以捕捉小型鳥類。

在環志站這裡,一切都要以鳥為中心,包括房子的選址。我跟着範強軍來到了他們的住處,距離布網的位置隻有一二十米的距離。隻有住所離網點近,在鳥入網後,環志站的工作人員才能夠及時趕到網前,将落入網内的鳥迅速摘下,以防鳥在網裡撲騰開來,被網纏傷。一般情況下,一天要巡上六次網,鳥多的時候,工作人員每隔半個小時就要巡一次網。他們還總結了一個口訣:“一長二多三勤四靠。”說白了,就是戰線要拉長、布的網要多、巡網要勤快、時間上要靠得住。

房子是一排平房,有三個睡房,每個房間兩張床,此外還有一間廚房和客房。“最初我們是自己搭窩棚、點煤油燈,随後有了軍用帳篷,2000年之後才住進了水泥房,還通了電。”範強軍說。不過山上還沒有通網,也沒有電視,因為“怕看電視耽誤做環志”。從山下到山上開車需要10多分鐘,除了去山下拉水和買菜,環志站的工作人員很少下山去。唯一的一項娛樂工具是收音機,還多用來收聽天氣預報,了解風向,以判斷可能環志鳥類的數量。不過,多數的情況下,信号都不怎麼樣,他們隻能自己判斷風向,然後做準備。

遷徙是使命

“你看,松雀鷹!”

我順着範強軍的手望去,一隻黑灰色的鳥滑翔着從樹叢中飛過。“這是個成鳥。”範強軍得意地告訴我,“成年的松雀鷹背脊發灰,顔色跟青蛙的背一樣亮,幼鳥的顔色則比較淺。”與鳥打交道多了後,範強軍已經練就了一身本領,能夠從鳥飛行的姿勢、鳥的顔色以及鳥叫聲中辨别鳥的種類。他告訴我,在長島環志的猛禽裡,以貓頭鷹的數量最多,其次就是松雀鷹。

不過也有認不出的時候。這時,範強軍就會拿出環志站的寶典。這是由聯合國鳥類專家約翰·馬敬能編繪的《中國鳥類野外手冊》,書内記載了中國1329種鳥類,每種配有彩色繪圖和分布圖,并介紹了鳥類的外觀、叫聲、習性和分布狀況。因為翻閱得勤,書已經泛黃,還有了折痕。

如果說識鳥還可以靠前輩帶後輩,或者查閱書籍,從網上摘鳥則隻能靠勤學苦練和悟性了。與其他的鳥類不同,猛禽具有一定的攻擊性,即使是落到了網裡,它們作為鳥類食物鍊頂端的霸主氣質依然沒有改變。抓鳥首先要做的是不害怕,如果你看到它們犀利的眼睛、勾型的爪就犯怵了。那麼恭喜你,這種情況下你有可能被鳥誤傷。

那麼,當一隻鳥落入網裡後,應該做什麼呢?試想一下我就是那個摘鳥的人。按照範強軍的闡述,我應該悄悄地過去,走到鳥背後,趁它不注意抓住它的爪子,然後用另一隻手卡住它的身子,速度一定要快,這樣才能讓鳥兒瞬間失去反抗的能力。剩下的步驟就是從爪子上解網了。範強軍告訴我,如果被鳥爪抓住,有可能将手抓透。不過,當遇到鶴、鹳等在水邊生活的涉禽,情況便有些不同了。這些鳥類最大的特點是脖子長,你第一步要做的即是控制它們的脖子以防反過來啄你,然後是控制身體。

最難摘的是貓頭鷹。這類鳥進網以後會在網裡不停地翻滾,像是一個失靈的織布機,将各種線頭混亂地纏繞在一起,而且它們又愛猛抓猛咬。但這些對熟練的工作人員來說都不是問題,“我現在抓哪裡都可以,不熟練的人就必須按照步驟來。”範強軍告訴我。摘網的風險性使得環志站一開始工作就有了條不成文的規定,女人不允許來幹這個活,可能會破相。

按照環志工作的原則,被捕獲的鳥兒,要在最短的時間内做完環志,然後放飛。為了減少對鳥兒的傷害,範強軍等人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在到大黑山島前,他一直跟我說他們有個運鳥神器,講得很是神秘。等“神器”拿到眼前,我才發現這個神器的簡易和神奇,一溜大小不一的飲料瓶子捆綁在一起,瓶子全部從中間切開。巡網的時候,環志站的工作人員将鳥摘下後,根據大小塞進瓶子裡。“這樣一方面可以提高摘鳥效率,一方面也可以減少鳥兒的掙紮,起到保護鳥的作用。”

這些年,長島環志站回收時間最長的是1991年10月3日放飛的G01-8149号雄性雀鷹,在曆時2555天之後,這隻雀鷹在原放飛處被回收;飛行時間最短的則是一隻被标記為H00-0773号的紅隼,10天内飛行了1700多公裡。單程遷徙距離最長的是F01-5235号松雀鷹,1994年10月放飛後1個月在馬來西亞海域回收,圖上直線距離達3960公裡。

看到這些數據,不禁感慨鳥類所具有的靈性。對于它們來說,飛翔并不是一種充滿樂趣的事情,遷徙是完成一種生存的使命。為了完成這種使命,它們需要在每一段線路上苦心經營、不能停滞和放棄。就像紀錄片《遷徙的鳥》的導演雅克·貝漢曾經說的:“就算前方有喜馬拉雅山上的暴雪和雪崩,有鬣狗的利齒和獵人的槍管,有工業區的機器怪物和污染後的爛泥,有抓捕者的牢籠,而飛翔不能停止。鳥兒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于飛翔,即便是短暫的歇歇腳,也是為了更好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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