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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海而生的長島

時間:2024-10-25 05:39:55

長島靠海而生,一直在接受大海的饋贈

某種程度上來說,長島是幸運的,總會在某個節點上受到海洋饋贈。但随着長島的逐漸開放,海島人也已經發現,海島與外面的社會有些脫節,一些新傳入的觀念,盡管能夠被接受,但具體操作起來,并不容易。

1000多戶漁家樂

9月4日下午,我從蓬萊港乘上了蓬萊開往長島的輪船。這是進出長島的唯一一條通道。兩地之間的船半小時一輛,有單獨的小型載客船,能坐四五十人;也有大型的可以載車的船,一層是一輛挨着一輛并排整齊的車輛,二樓則是客艙。我乘坐的是後者。船離開港口的一瞬間,海風吹起,天上的魚鱗雲一片一片向天邊蔓延出去,薄薄的一層,如畫筆清抹一般。

看着這些,我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句話:“我在這個島上一周都出不去了。”這種表述并不是《魯濱孫漂遊記》中魯濱孫進入孤島的那種失望和不滿,而是出于一個土生土長在内陸平原的人的一種敬畏。通俗來講,在平原上,一條路不通了,你還可以嘗試其他的道路,哪怕沒有路,也能順着方向走出一條。但若想離開海島,就隻有這一個選擇,總會有些與世隔絕之感。我也去過不少海邊,但要說上海島,并要在此停留一個星期,去探索這座島嶼的與衆不同,我的心裡還是沒有譜的。

位于山東省最北端的長島,處于黃海和渤海的交界處。它并不是一個單獨的島嶼,而是由32個小島組成的群島。在地圖上,你會看到這些島嶼由南到北,像一串珍珠撒在膠東半島和遼東半島之間,成為溝通兩大半島的樞紐。自7000多年以前,山東半島的新石器時代文化就是通過長島傳入遼東半島。從此以後接踵不斷,都是從南往北,是内地人闖關東以前的主要通道,也是文化傳播的重要渠道。

承載着文化傳輸功能的長島面積不大,陸地面積隻有56平方公裡,在全國14個海島縣裡,連中等都算不上,人口還不到6萬人,僅相當于一個标準縣城人口的零頭。兩個主島南長山島和北長山島之間有大橋通聯,其他島嶼則需要乘船才能到達。為了保護島内的環境,長島上沒有任何工業,連用電都是通過海底電纜傳送過來的。

這些内容,都在老袁的導遊解說詞中。有時候他還會加上一句:“我們島上空氣好,沒有霧霾。”老袁本名叫袁承勝,是長島一家漁家樂的老闆。他出生于1966年,今年52歲,戴着一副眼鏡,有幾分教書先生的味道。他講話幽默,說起話來一套又一套,來的遊客們聽着開心,都願意叫他一聲“老袁”。老袁是當地的名人,因為漁家樂做得有名,上了好幾次央視,每回縣裡安排什麼采訪,也都會找到他這裡。

之所以來拜訪老袁,主要是想了解當地漁家樂的發展。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長島開始大力發展旅遊業。長島縣公布的數據顯示,2017年長島縣年内接待遊客410萬人次,旅遊收入為48.3億元,較2015年增長了16倍。長島成規模的酒店并沒有幾家,連鎖酒店也隻有兩所。那麼是什麼來承載這來勢洶洶的遊客量呢?隻有一個答案:漁家樂。一組數據顯示,經過十幾年的發展,長島縣漁家樂經營業戶已達1000餘戶,長島漁家樂旅遊直接從業人員約2.2萬人,長島漁家樂旅遊業全年稅收占全縣收入的69%。

我到達長島時已經是傍晚,島上安安靜靜的,偶爾才有幾輛車駛過,路上的行人也沒有幾個。島上的建築跟陸地上無二,除了馬路上随處可見的海産品店,這裡就是一個山東小縣城的樣子。周遭的環境很難讓你将這一切跟一個漁家樂大縣結合在一起。老袁告訴我,這是因為旅遊旺季剛過。對于長島來說,8月是遊客最多的時候,有時一天進入長島的遊客高達三萬人。“走在街上,看到滿街的遊客,你會覺得自己像外地人。”老袁告訴我。

老袁從2000年開始做漁家樂,到現在已經是18年。他告訴我,長島人開始做漁家樂最初也是迫不得已的一種選擇。長島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實行“耕海牧漁”發展戰略,從以往單純的捕撈轉向扇貝養殖,這使得長島迅速緻富,1992年,長島被評為“山東第一個小康縣”,全縣漁村萬元戶的比例超過80%。但到了1996年之後,由于不科學養殖,出現了扇貝大面積的死亡。“那時候養扇貝賺錢,原本扇貝養殖應該有間隔,才能保證海水的流動以及餌料的充足,但當時養殖海域一個挨着一個,密密麻麻的,扇貝死亡很正常。”一位當地人向我回憶,“很多人将賺的錢全賠了進去,工人都請不起。”

某種程度上來說,長島是幸運的,總會在某個節點上被海洋所饋贈。此時,随着内陸經濟的發展,旅遊開始成為一種新興産業。1998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将旅遊業确定為國民經濟新的增長點,海島的旅遊更是成為一種潮流。盡管現在看來,長島漁家樂的興起有些過于随意。最早從事漁家樂的徐明(化名)向我回憶,當時,遊客敲門到了家裡問她能否跟他們一起吃飯,徐明沒多想,就答應了,“那時候海鮮多,給個10塊錢,随便吃”。後來又有人希望能夠住宿。自此,長島家家戶戶就将房子隔了出來,一個房間擺兩個上下鋪,“管住,還一天包三餐飯,收60塊錢”。遊客多的時候,客廳都收拾出來,擺上幾張床,“一張床意味着多收一份錢”。徐明說。

老袁覺得這樣不行,他高中畢業後開過飯店,後來又出島見識了幾年,他覺得漁家樂一定要體現品牌和服務意識,當時就做了一張“萬順漁家”的牌匾,挂在了家門口,還将房間裡的床抽掉了幾張。後來,幹漁家樂的人發現,遊客來長島不隻是吃海鮮這麼簡單的需求了,他們希望有更好的住宿。整個長島的漁家樂進入“大整頓”般的競争期,家家戶戶将房間裝修煥然一新,後來又加了空調,再高級點,就是設立獨立的衛生間。徐明的侄子是2009年才進入漁家樂的行業。當時,他花了15萬元将家裡給他結婚的房子收拾出來,隔了十幾個房間,第一年就賺了6萬多元。“我那時不懂經營,事實上很多當時入行的人第一年就能夠收回成本的。”他告訴我。

傍晚,霞光布滿長島的天空,作業了一天的長島人在海邊休息守住過去

如果站在長島的制高點往下看,很容易看出主島的分布圖。島内隻有一個大型的超市,相當于我們平常見到的中型超市的規模,旁邊是一個商城,從裝修上能夠看出有了很久的年頭。這就是長島的縣中心,也是長島人為數不多可以“逛一逛”的地方。整個長島縣城就是以這兩座挨着的建築慢慢輻射開來。長島縣城真的很小,剛到長島的第一天傍晚,我打了出租車到賓館。送我的司機師傅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人,圓臉、眼睛很大。第二天早上打車,一揮手,發現又是這個師傅。

“長島出租車是不是很少?”我問師傅。

“有200輛。”師傅說。

“淡季的時候大家是不是就去幹别的事情?”

“不是。”師傅告訴我,長島公共交通隻有公交車,半個小時左右才會發出一輛,有時候目的地近,開自己的車也不合适,“車還沒熱起來,地方就到了,所以本地人更願意打車。兩三百米也會招呼出租車”。

老袁隻有在需要購買糧油的時候才會開車到島内的這個超市,旅遊旺季時一天要來一次,淡季時則一兩個月不來一回。除非有事情要辦,老袁很少出島,他覺得不劃算。他在我面前算了一筆賬。船票遊客45元一張,他是本島居民,也需要25元,來回就是50元,但出門不開車,到了蓬萊也不方便,一輛車來回需要交380元的渡船費用,加起來就是400多元。“出島費用太高了。島上物資供應都有,我們也沒必要出去。”老袁告訴我。

到現在,老袁依舊采用的是包吃住的模式,他始終堅信吃好才有回頭客。所以,對于海鮮從不限量。“我現在也不計較,隻要年底算賬是賺錢就可以了。”但老袁也有自己的特色。他喜歡跟人聊天,每次住店的遊客吃飯時,他都會站在旁邊跟人聊上幾句,有時是告訴客人某種特定的海鮮怎麼吃,有時則是給客人普及一下長島的地理文化。有時候客人是多年的回頭客領來的,他就會很重視,會自己出馬當導遊。“大家好,我是老袁,袁世凱的袁。對于我們海島的人來說,你們都是大陸來的。”我跟着老袁去港口接客人時,聽到他講這句話,跟他2007年接受媒體采訪時一字不差。

總待在海島内,老袁也發現,自己和同齡人都與社會脫節了,盡管承認這點對他來說并不容易。“很多信息傳到海島會存在滞後性,一些觀念大家能夠接受,但轉變和操作真的困難。”老袁是前年就知道攜程的,當時是有個住在家裡的遊客給他推薦的,還幫他寫了一篇推文,但他總覺得有回頭客就可以了,所以一直沒有在攜程上注冊。直到今年,還是在那個遊客的催促下,他才在上面做了設置。“網絡這個事情,你們年輕人幾分鐘就能搞定,但我得鼓搗老半天。你們一個小時做的活兒,我可能得一兩天。但不接受就會被淘汰。”老袁舉了個例子,“過去種莊稼我們用牲口拉犁,但你牲口和犁再好,也會被拖拉機給淘汰了。”

實際上,對于旅遊業的爆發式增長,不少像老袁年紀的人在應對上多少都有些手足無措。比如說海銘居的老闆孫長志。這兩年,政府提出漁家樂要體現漁家文化,不能再走簡單的旅館住宿模式。什麼是文化?孫長志在想了很久後,找當地有點文化的先生題了幾個字挂在了大堂裡,生意相當冷清。後來,他開始琢磨着用廢舊的老船木做桌子,打撈螃蟹的漁網做成了燈罩,将螃蟹殼挂在牆上,将房間的風格裝修成漁家主題。

孫長志甚至還更換了穿衣的風格,以往,他總是喜歡穿着一身幹活時的迷彩服在店裡晃來晃去。後來有一天,有電視台到他這裡拍攝,對方一句“你就穿這件啊”把他怼了回去。後來,他專門買了一身衣服,有點像白色的練功服,穿上倒也有些仙風道骨。

這些樸素的努力後,孫長志的生意真的好了起來,每天都爆滿。這時,他隐約意識到,所謂漁家文化就是要守住過去。他想到了小時候聽父輩人唱過的漁家号子。那時,父輩們出海打魚用的是以風為動力的大型木帆船,船在海中有風靠篷,無風全憑搖橹。當發現魚群或風暴來臨時,需要4人或8人同搖大橹。漁家号子就是在這種齊心協作中形成的勞動号子。

漁家号子内容很是豐富,還有“掌篷号”“撈漁号”“豎大桅号”等20多種勞作号子。喊号有專門的号頭領号,其他人跟着答号。喊号時,漁民們全神貫注,所有力量用在一喊一腔之中。号子展現的其實是漁民們面對大海時的一種勇氣和竭盡全力。

《長島縣志》記載了漁家号子的爆發力。縣志聲稱,在20世紀30年代,砣矶島後口村有隻木帆船,在煙台港抛錨,适逢有隻天津的船正要掌篷出海。船上十幾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把篷掌起來。砣矶島上有個号頭,即刻帶領4個夥計靠了上去,一陣“掌篷号”,硬是把沉重的篷帆叫了起來,在港的各地漁民無不欽佩,争相學喊,“長島漁号”名聲大振。漁号鼎盛時期,從渤海叫到黃海,直至朝鮮和日本。

當時,還是孩子的孫長志,隻要聽到海上傳來号聲,他就知道父親安全出海回來了,會連忙從家裡跑到海邊迎接。後來,木帆船換成了動力船,漁号就逐漸消失了。随着老一輩漁民的去世,眼見着就要失傳。孫長志想着将漁号拾掇起來,他有時候會在客人面前表演上一段,沒想到反應挺熱烈,這也漸漸成為他漁家樂的一大特色。然而,守住過去的隻有号子了,大風浪裡的木帆船已經不在了。在扇貝之鄉北城村,每戶人家都有一輛拖拉機,用來載物

村民在收拾浮子,浮子的多少能夠控制扇貝在水下的深度消失的木帆船

大風停船,一停就是三天,這是我們的行程沒有估計到的事情。停航并不是因為傳統意義上的天氣不好,比如說遇到了台風或者大霧。在長島,隻要天氣預報預告第二天海上風超過7級,整個長島之間往來的船隻就會停行,包括漁船。當地人告訴我們,這并不是因為船舶抗風等級小,而是因為海上風大的話,救援很難實施。他提到了10年前的一次海難。當時,一艘開往煙台的船突然起火,船上載有300餘人,客船最終傾覆。“當時也請求了直升機和軍艦的救援,但因為海上風太大,直升機和軍艦均無法發揮作用。”我也去查了這次海難的調查報告,發現确實如此。

在島上等待的時間是焦慮的。畢竟,按照我們的安排,我們要先去廟島,再去萬鳥島、大黑山島、砣矶島。廟島有顯應宮,是供奉海神娘娘的地方。海神娘娘又稱媽祖,是從福建一帶傳來的一種信仰。顯應宮建立于北宋宣和四年,因為廟島上有很好的避風港,所以來往的船隻都會在這裡停泊。船民們相信海神娘娘能夠保他們平安,所以紛紛上香祈求和感謝海神娘娘的保佑。為了海神能認出他們的船隻,他們往往要造一隻一米多長、跟自家船隻一模一樣的船模放在那裡供奉。因為香火旺盛,整個長山群島一度被稱為廟島群島。後來船舶有了動力後,船的規模增大,廟島的港口也就不再适合停泊的需要,南北長山島才發展起來。

大黑山則位于鳥類遷徙線上,每年9月開始,大批最遠自西伯利亞、阿拉斯加的鳥群會路過長島,飛往南方越冬。經行的鳥類以猛禽為主,這是我國最主要的猛禽遷徙路線。位于大黑山的長島環志站每年環志到的猛禽種類占到我國猛禽種類的44.3%,占國内遷徙猛禽總量的81.2%。據說,如果運氣好,風向合适,能夠看到“遮天蔽日”的鳥群從頭上經過。孤峰凸起,四壁如刀斧一樣陡峭的龍爪山也位于大黑山的最北邊。砣矶島則有著名砣矶硯,硯台在陽光照射下能夠看出波光粼粼之感。而且,由于成分特别,在砣矶硯上磨墨能夠迅速出墨,在古代,就不需要書童伺候研墨。

不過,這些最初關于長島的探索之旅都被突然的停航給攪亂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焦慮這些行程何時能夠成行。我們四處詢問島上的人什麼時候能出發,他們反而覺得我們有些大驚小怪。“這在我們長島是常事。”有一個還提到自己曾經到北邊的一個小島辦個事情,本來一天就可以處理完,但遇到大風,停航了半個月,“着急也沒用”。長島宣傳部的一個工作人員則跟我說,在長島,很多人想請假回其他島上的家都需要先看天氣預報,否則,遇到大風天,很有可能回不來。剛開始,跟我們一起住在酒店的人還在主島上等着,但等了兩天後,他們大都坐船去了蓬萊,然後回家。那天晚上,我跑步回來,擡頭看了下賓館的燈光,發現原本基本住滿的賓館,隻有七個房間還亮着燈。

平靜下來後,我開始想,作為現代人,面對大風,我們尚且如此,那麼在過去條件不那麼好、機帆船(裝有動力機械推進設備的帆船)尚未出現、防風措施相對較差的時候,漁民出海怎麼辦的呢?為此,我們去拜訪了曾經的大木匠王守雙。大木匠,聽着就知道他代表的含義不隻是一個木匠這麼簡單。它不是修窗子的,也不是造房子的。大木匠是對造船工匠的特指,這代表的是一種敬重。王守雙告訴我,答案隻有一個,還是要靠船本身。

船是海島人闖海的主要工具。長島人探海目前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當時,夏商時期強盛一時的族群東夷族,在西周時被齊魯兩國邊緣化,最終退到了膠東半島上。到了島上之後,為了生存,他們必須學會與大海相處。北大考古系的教授嚴文明判斷,最早的航行工具隻能是獨木舟,但隻能在近海活動,很危險的,因為太容易傾覆。他認為,所以人們很早就建造一個平衡架,單邊造架的叫邊架艇,兩邊造架的叫雙架艇。有了這類設施就不至于擔心翻船了。至于動力問題的解決,則要依靠自然風力,借助于帆,但在當時,帆可能隻是芭蕉葉一類的東西。

到了王守雙這一輩的時候,使用的是借助風力起航的木帆船。1990年出版的《長島縣志》,這樣記載着木帆船的曆史:“60年代以前,海洋捕撈船主要是木帆船。按船形基本可分為大船和榷子兩種。大船:載重20噸以上,船體較大,續航能力強。因船型似‘瓜簍’故稱‘大瓜簍’……20世紀初,砣矶島有大船300隻,黑山島有28隻,欽島、隍城島和北長山島各有1到2隻。日僞軍侵占長島期間,漁業衰落,船主破産較多,大船減少。”

事實上,木帆船在長島更早的曆史可以追溯到300多年前。王守雙告訴我,木帆船最先出現在砣矶島。砣矶島一直是長島縣人口最多的島子,上世紀80年代,全縣人口兩萬多,砣矶就占了一萬。“砣矶船多,漁業相當發達。”他聽老輩的人講,木帆船的技術是從山東萊州學來的。起初砣矶隻有靠小船在近海打魚,但随着人口的增多,近海的漁業已經養活不了人口。當地人就想着造大船。他們知道山東萊州有木帆船存在,就跑到萊州請了工匠來教他們。

木帆船的出現給長島人帶來了富足。現在島上依然還有關于“八船金”的說法——1946年春季魚汛,長島漁民在萊州灣漁場打魚,一網下去捕上來30萬斤黃姑魚,足足裝滿了8隻船。木帆船的安全可靠與否則在于做船木匠的手藝,所以大木匠是當地最吃香的工種。王守雙一年能賺700塊錢,是村裡收入最高的人。“漁民們是把生命都交給你了。”王守雙向我解釋,“比如說同樣是七級大風,有的船就能抵抗住,保住漁民的命,有的船則就出事了。”

王守雙1962年高中畢業後,就回了位于砣矶島的家。他做大木匠跟别人有些不同,其他人都是根據老人的經驗做船、修船,他不是,他将所有與做船相關的書籍搜到一起,一點點去研究。沒事,他就跑到海邊問漁民,哪個船好開,是橹好用,還是帆好使。時間久了,他将這些經驗集中在一起,造出的船安全、速度又快,“别的船去蓬萊要兩個小時,我造出的船隻要一個小時就能到。”

随着機械船的興起,木帆船逐漸消失。《長島縣志》記載,1955年,砣矶鄉中村和井口村各一隻大帆船進行裝機改造成44.16千瓦(6110型)的機帆船,大船裝機試驗成功,意味着漁船向機械化發展。大帆船的篷和橹到這時已喪失其功能,被機械所取代。王守雙的工作這時也發生了變化,即将村裡的大帆船進行改裝。到上世紀70年代,長島木帆船銳減到不足10隻。1983年,全島最後一隻木帆船退役。現在,在長島的海邊已經看不到這個曾經幫助長島人闖海的工具,它已經徹底地從長島人闖海的舞台退出,隻有在長島博物館,還能看到這些船舶的模型。

長島九丈崖一角尋找砣矶硯

砣矶硯,是我們此次尋訪的目标之一。砣矶硯的石料被稱作金星雪浪石,據說,如果放在陽光下,硯台會呈現出波光粼粼的質感;這種石料藏于海峽斷崖險處,開采時人需要從懸崖上吊下繩索在半山腰進洞用鋼釺捶撬,很是不易。雍正年間,砣矶硯被列為宮廷貢品。據清代内府造辦處檔案記載:“雍正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太監張玉桂、王常桂交來花玉木匣鼍矶硯(砣矶硯)九方,傳旨養心殿造辦處收着。”

在北京的故宮博物院,就存放着這樣一塊砣矶硯,黑色中透着波光,研墨處寬平,中間刻着一條無角龍,硯底刻有乾隆皇帝手書的贊譽七言絕句:“駝基石刻五螭蟠,受墨何須誇馬肝。設以詩中例小品,謂同島瘦與郊寒。”大意為,砣矶硯和端硯如同賈島和孟郊兩位詩人的詩作風格一樣,各具千秋,互有特長。關于砣矶硯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說是清代大畫家高風翰收集硯台成癖,家裡有上千方硯台藏品。有一次,他偶得一塊砣矶硯,愛不釋手,就連夜間睡覺都抱在懷裡,以至于壓壞了右手,後來隻好用左手作畫。有着這麼有趣的故事,這次有機會到長島,自然是想要看上一番。

說起來有些巧合,大帆船沒落後,王守雙也改了行。那時已經到了1978年,有一位外國客商到故宮參觀,在故宮看到了乾隆題詞的那方砣矶硯,外商覺得很是喜歡,就問故宮能不能大量購買這種硯台。沒有人知道這塊硯台從哪裡來,後來輾轉打聽到了砣矶島。縣裡面很重視,想找人來做硯台的生産工作。但當時,島上并沒有人從事這項工作。島内人對砣矶硯的了解,即是誰家孩子要學寫字了,就去海灘上弄塊石頭磨一磨。砣矶石的開采制硯實際上始于北宋熙甯年間,在明清相對流行。王守雙告訴我,砣矶硯之所以好用,是因為它的構造和别的硯台構造不一樣,它有絹雲母35%、綠泥石40%,還有20%的石英,這決定了它軟硬适中,所以研墨時間短,而且研出的墨比較細。他拿出一塊端硯,一塊砣矶硯,現場開始研墨,砣矶硯上很快研出了黏稠的墨汁,端硯上隻是剛剛有墨的痕迹出現。

外商提要求了,誰來生産這些硯台呢?整個長島都找不到這樣的人。當時的縣長跟王守雙是同學,知道他是個木匠,平常雕刻不成問題,就将任務硬塞了給了他。就這樣,硯台廠就成立了,王守雙是負責人,他又找來了一二十号人,組建起來了硯台廠。我們這次行程在長島見到王守雙時,他身上已經看不出做船木匠的影子,穿得幹幹淨淨,房間裡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因為是外商的需求,涉及對外開放的問題,長島縣從上到下都是配合和重視的。對方要求生産100方硯台,就是簡單的硯台,沒有花紋裝飾,長18厘米,寬12厘米,高度也有要求。王守雙送了150塊過去,每塊硯台25元錢。他覺得價格很高,在當時,一個政府工作人員一個月的工資才有28.5元。之後,對方又提出訂200方硯台,王守雙這次生産了300方。這以後,外商覺得有問題了,“砣矶硯做宣傳的時候,宣傳硯台料很難得,取料都困難。但我們每次都送多,外商覺得這個東西并沒有那麼珍稀”。

盡管如此,長島砣矶硯的生産局面還是就此打開了。王守雙也開始去琢磨賦予硯台新的技術。他已經不再滿足于簡單的加工制作,開始注重外觀,根據不同的石料,刻畫不同的形象,山水、龍鳳、鳥類形神兼備,使得砣矶硯開始成為精美的藝術品。對于如何取得一塊上乘的硯台原石,他也很有心得。他說,選石頭首先要看色澤,深青色密度大的比較好,原石的色澤、質地和尺寸非常重要,可以直接決定一塊硯台的質量。“你要是一塊好石頭,你哪怕是挖一個窩,那也是一塊好硯台。作為硯台來講第一個首先得實用。”

硯台取料處位于砣矶島的石林處。王守雙告訴我,砣矶硯的取材地址,這幾十年來,人們遍尋了整個砣矶島,也隻找到了一個地點,位于砣矶島的西側懸崖下面。不過,這些年來,由于硯石一直處于無償開采、無序開采的自由狀态,砣矶硯的原石資源已瀕臨枯竭。“還好當時我們廠子存了一批。現在不至于沒有石料使用。”

拜訪完王守雙,我們的長島之行也算告一段落。我總覺得在一個時間段或者一個區域,人物是一切故事的主角。所以在這次長島的探訪中,我試圖從通過接觸海島上不同的人來了解海島,希望能夠借助他們的眼睛來觀察這個陌生的島嶼。一個星期的探訪下來,長島給人的感覺大體上是富足和安穩的,島上的人習慣了靠海而生,自然地接受海島對他們的贈予以及可能的風險。但外界一波波地遊客或者是外來者,又将他們的生活攪起了波瀾,他們為這些人忙碌,又在這個過程中看到與海島不同的外界,有迷茫,有疑惑,然後又以一顆樸素之心相待。

(實習生徐亦凡、邱仲瑛、王雯清亦有貢獻)

大木匠王守雙因為偶然的機會開始雕刻砣矶硯

砣矶硯在陽光下會呈現出波光粼粼的質感木帆船的安全可靠與否則在于做船木匠的手藝,所以大木匠是當地最吃香的工種。“漁民們是把生命都交給你了。”王守雙向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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