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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四害”,一個時代的集體記憶

時間:2024-10-24 11:07:24

為了展示勝利成果,人們敲鑼打鼓,用細麻繩将一根根老鼠尾巴拴上,将一串串麻雀穿起,套在竹竿上,再送到區(縣)上巡回展覽。

1958年1月,演員們表演“除四害”20世紀五六十年代,舉國上下開展了以“除四害”(“四害”系老鼠、蒼蠅、蚊子、麻雀,1960年以後以臭蟲取代麻雀)為核心的愛國衛生運動。這場全民性的運動,曾被提升到“衛生領域的人民戰争”高度。

說起“除四害”的種種場景,老一輩人都有難以忘卻的記憶:清晨,大家拿着長竹竿、氣槍或鞭炮爬上房頂,手執旗子、掃帚、毛巾吆喝着,敲打鑼鼓或臉盆追趕麻雀;家家戶戶用開水灌老鼠洞,用“六六粉”熏蚊子,集體去廁所、菜場等場所捕滅蒼蠅……這場運動,留下的不僅是一代人的記憶,也給一個高度政治化的衛生制度貼上了鮮明的時代标簽。60年過去了,再次回眸這段往事,記憶的密碼層層打開,個體回憶呈現紛雜的面相。

中南海高幹集體擦玻璃

1951年朝鮮戰争期間,為了粉碎美國的細菌戰,我國在中央防疫委員會的領導下,各地成立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掀起了群衆性衛生運動的高潮,這是“除四害”運動的雛形。1956年1月,《人民日報》發表了題為《除四害》的社論,号召全國人民行動起來,消滅老鼠、麻雀、蒼蠅、蚊子。

1958年是“除四害”運動最火熱、力度最大的一年。1月初,毛澤東來到杭州市視察小營巷的衛生工作,向居民詢問這裡的衛生情況。此前的1957年秋天,在八屆三中全會上,毛澤東發表了《做革命的促進派》的講話,特别提倡“可不可以就在今年準備一下,動員一下,明年春季就來搞?因為蒼蠅就是那個時候出世。……中國要變成四無國:一無老鼠,二無麻雀,三無蒼蠅,四無蚊子”。猶如隆冬裡的一把火,毛澤東講話和下基層視察衛生的示範舉動,将“除四害”運動推向火熱的高潮。

小營巷的衛生榜樣發揮了巨大的示範效應,激發了人們模仿乃至超越的激情。比起鋼鐵、糧食增産目标,和小小的老鼠、麻雀、蒼蠅、蚊子作鬥争,似乎更易于組織實施,也更容易見成效。于是,在“各級黨組織的第一書記對于這一運動必須親自動手,抓規劃,抓宣傳,抓檢查評比,并且要推動各單位的行政負責人同樣親自動手”(中共中央、國務院聯合發出的《關于除四害講衛生的指示》,1958年2月12日)的指示下,各級黨政負責人親自挂帥領導“除四害”運動,同群衆一起,打掃馬路、滅蚊滅蠅。那一年,剿滅“四害”也逐步上升為常态化、全民化的運動。

1960年4月10日,第二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1956年到1967年全國農業發展綱要》,将“除四害”正式列入其中。

中南海駐地的黨政機關每周騰出一定時間,暫停日常的行政工作,高層幹部親自動手清掃衛生。一天,時任西城區區長的杜若接到市委通知,讓她帶領工作組去轄區内的中南海檢查衛生。下午,她帶着副區長和幾個專管衛生工作的幹部,由有關人員帶領進入中南海,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在登梯爬高地擦辦公室的大玻璃。“我們幾個人邊走邊議論說,看來這裡也是人人動手搞衛生。陪着我們檢查的人說:‘這些人都是十一二級的司局級幹部。’後來我們來到幹部飯廳,進去後沒有發現一隻蒼蠅,連放筷子的瓷筒内底部都幹幹淨淨。”中南海高級幹部集體擦玻璃的場景,帶給她強烈的震撼,也成為駐留她心中的時代記憶。

中南海裡大多是鋪有木地闆的老房子,地闆下、天花闆上有暗潮的間隙,很多老鼠長期盤踞。為了打一場“攻堅戰”,大人和孩子被組織起來,鏟除雜草,填平戶外的髒水坑,不給孑孓滋生的環境。每戶人家還要噴灑藥劑,各單位劃片、分工負責,在統一時間裡點燃“六六粉”熏蚊子。考慮到中南海的特殊辦公環境,捕殺麻雀時,大家沒有使用鞭炮,而是揮旗杆、敲臉盆,有關方面還特地派去了攝影師和記者,現場拍攝了紀錄片。據陳毅的女兒陳珊珊回憶,小孩子們都異常亢奮,麻雀已經在視野裡消失了,他們還在興緻勃勃地敲着臉盆,男孩們則賴在房頂、樹上不願下來。因為可以在大人面前公開使用平時不許玩的彈弓,偶爾有飛鳥掠過,他們馬上瞄準射擊。

以科學研究為職責的中國科學院也是類似。在力學研究所北邊的三星鉛筆廠附近,有一塊方形的麥地。“除四害”時,錢學森和力學所的研究實習員談慶明一起,每人帶一根頂端系有紅布條的竹竿,到麥地裡轟麻雀,一人負責一塊地段,不讓麻雀飛下來休息。麻雀心髒很小,老是飛個不停,最終就會累死。談慶明感慨:這是組織布置的政治任務,研究人員唯恐被“靠邊站”,都踴躍打麻雀,常規的科學研究時常被打斷。

全民總動員:上至百歲老壽星,下至幾歲小娃娃

為了趕上甚至引領形勢,不少地方連續修改“除四害”的時間表,目标時間不斷縮短。各級黨組織成立了“除四害”運動指揮部(或辦公室),統一制定計劃、組織運動的實施。1958年,北京将“除四害”的期限定為兩年,上海定為三至五年,河南定為三年,江蘇定為四年,有的縣市甚至定為一年乃至幾個月。

原上海市愛衛會辦公室副主任潘先生回憶了一個普遍現象:20世紀50年代中期,都習慣用過高的标準向下面布置工作,而且都要求得很急。一開始,“除四害”運動是為了減少人民疾病、提高糧食産量,後來就升級為必須要完成的政治任務了。

1958年1月6日,上海市第二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上提出,在三年内,上海要基本上成為一個沒有老鼠、麻雀、蒼蠅、蚊子、臭蟲和釘螺的“六無”城市。後來加入蟑螂,實際目标改為三年内變成一個“七無”城市。旋即,這一目标再次被修改。3月29日,上海市人委和市政協聯席擴大會議作出決定,要求全市人民拿出決心,千方百計,苦戰一年基本上消滅“七害”,使上海提早變成“七無”“三潔”(室内外潔、廚房潔、廁所潔)城市。短短兩個月,“三年除四害”的目标便改為“一年除七害”。

老鼠、麻雀、蒼蠅、蚊子有其生長繁殖的自然屬性,如何在短短的幾年内,徹底根除“四害”,達到減少疾病、提高糧食産量的目标呢?

1958年,居民一起上街搞衛生

人們敲鑼打鼓,爬上樹去驅趕麻雀據上海市檔案館資料顯示,上海市黨政領導改變了過去層層開會動員布置任務的工作方法,由黨政機關負責人直接領導布置。經中共上海市委倡導,1958年4月17日(周四,當時每周四定為無會議日,有時間參加勞動)和20日(周日,休息日)在全市範圍舉行全民性的“除四害”突擊運動。伴随4月不斷攀升的氣溫,上海的“除四害”運動掀起陣陣高潮。各區、各局緊急作出部署,各裡弄、單位、街道,甚至農村合作社的工作人員全體動員起來,采取了大規模、密集型的行動。在17日和20日這兩天的突擊日行動中,全市郊縣各行各業的人們全部投入其中,上到百歲老壽星,下到幾歲的小娃娃也行動起來,參與人數達到500萬人之巨。僅17日一天,共殲滅蒼蠅110餘萬隻,蚊子30餘萬隻,挖蛆10萬條,蛹10多萬隻。按理說,統計這些微小的蒼蠅、蚊子的個數是很有難度的,真不知道為了這組數字,花去多少人的時間和精力。

打麻雀的隐秘甜頭:燒着吃

在“四害”中,麻雀被稱為“害人鳥”,全國被麻雀吃掉和損壞的糧食數量不比老鼠少。相比于老鼠、蒼蠅、蚊子,麻雀也是最容易被發現的,自然也就成了人們重點剿滅的對象。

1958年,一位加拿大人來到中國,在一條鐵路線上看到了令他震驚的場面: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正在鐵路邊上忽東忽西地發瘋般地狂奔,顯然在用一塊布摔打着地面。“原來她正在追趕着一隻蒼蠅呢,以便打死它。”在日記中,他記錄了一個細節:“我在中國近一個月期間,沒有看見一隻麻雀;我堅持數蒼蠅,看見一兩隻蒼蠅隻有15次。”他左思右想,還是不解:中國人怎麼會視蒼蠅、麻雀等弱小生物為敵人呢?

現年70多歲的退休工人張師傅,對當年打麻雀的場景曆曆在目。那時,他隻有十八九歲,在機械廠上班不久。清晨5點,工人們必須到廠裡,帶着紅旗,拿着長竹竿、氣槍或鞭炮登上辦公樓頂,敲打着鑼鼓和臉盆追趕麻雀。天還沒發白,整個城市就像炸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為了追趕麻雀,工人們甚至停止了工作,中午輪流吃飯,飯後也不肯休息,堅守崗位繼續戰鬥。剛開始的時候,一個人收獲幾十隻、上百隻麻雀的不在少數,有的自己燒着吃,有的拿到公共大食堂去換回一些飯食。為了展示勝利成果,人們敲鑼打鼓,用細麻繩将一根根老鼠尾巴拴上,将一串串麻雀穿起,套在竹竿上,再送到區(縣)上巡回展覽。

筆者曾訪談過安徽農村的一些老人,他們回憶說,那時不僅是麻雀,甚至連兔子、狗、雞等也受到“牽連”,到處亂竄亂叫。還曾發生過大黃狗撞牆而亡、咬死人的事件,更有不少雞狗失蹤、累死在荒郊野外。老人們還說出了打麻雀的隐秘甜頭:偷偷煮着吃。當時,報刊上還有介紹怎樣吃麻雀的文章。但是,1958年的農村搞人民公社大食堂了,農戶不許私自燒飯,偷煮食物是要扣工分、受懲罰的。為了填飽空癟的肚腹,享受舌尖上的美味,這偶爾的“逾矩”行為雖然刺激,但更多的是無奈。

北京是“除四害”運動的先進城市之一,其大規模發動群衆的典型做法時常見諸報端。據《人民日報》報道,1958年4月19日清晨4時左右,首都數百萬“剿雀大軍”拿起鑼鼓響器、竹竿彩旗,開始走向指定的崗位。830多個投藥區撒上了毒餌,200多個射擊區埋伏了大批神槍手。5時整,北京市圍剿麻雀總指揮一聲令下,全市8700多平方公裡的廣大地區裡,立刻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槍聲轟響,彩旗搖動,三天便殲滅麻雀40萬多隻。在當時,消滅麻雀被視為“一場對敵鬥争,必須打主動戰,打殲滅戰,大幹特幹,速戰速決”。

參與者的“榮耀”

張師傅向筆者講述,每到傍晚,裡弄幹部會挨家挨戶發放浸泡過“敵敵畏”或者撒上“六六粉”的紙,然後統一時間,緊閉門窗熏蚊蠅。先是收起所有吃的、用的,人也全部走到弄堂裡,随後再用噴霧器噴藥。一到晚上,放眼望去,四處煙霧彌漫,場面十分壯觀。集體行動後的幾天裡,睡覺都不用點蚊香、挂蚊帳了。他說:“那個時候,也沒有環境污染的概念,煙熏後,大家都很興奮地搜尋蒼蠅、蚊子的屍體,上報戰果。”

他的鄰居畢師傅也補充說,當時的各級愛衛會與居民一起除草、一同打掃公用場所。每到禮拜四,隻要居委會幹部的鐵皮喇叭一喊,居民都會自動出來,沖水的沖水,掃地的掃地。“除四害”之後,幾乎聽不到鳥叫了,整個城市就像洗過澡一樣,幹淨、清爽。

1958年的小張師傅或許沒有料到,在這場“熱潮”中,他的左胳膊也“光榮”了。在單位,他不僅要完成工作指标、衛生指标,回到家,還要幫助裡弄幹部發放滅蚊蠅的紙,打掃自家衛生、滅蚊捕蠅,常常忙到深更半夜還未入睡,早上4點多鐘又要起來,5點鐘及時趕到廠裡上班。有一次,他和單位同事站在房頂上驅趕麻雀,因為頭暈不慎摔到地上,左胳膊骨折了。可是生産任務、衛生指标還沒完成呢,于是,“在醫院治療兩天後,我打着石膏、綁着紗布就回來上班了,‘除四害’的任務我也沒落下”。那一年,他還超額完成了工作任務指标,得到單位的表揚。“那時候,你隻要能幹活,說話也底氣足。我評了先進,廠裡廂(上海方言,即‘廠裡面’)還發了火柴、肥皂等獎品,我也成了廠裡廂的大紅人了。”

關于打麻雀,著名漫畫家張樂平創作了一幅漫畫《天羅地網》,以寫實的筆法,記錄了那戰旗飄揚、全民動員、敲鑼打鼓、放炮打槍的真實場景像小張師傅這樣受傷的人不在少數。據上海地方志記載,1958年,在上海消滅麻雀活動中,共有72人受傷,5人因誤食了毒麻雀的米而死亡。據上海房管部門統計,1960年,因人們爬屋頂捉麻雀或搖旗呐喊,損壞瓦片達100萬塊以上。

對于很多中小學生來說,打蒼蠅,滅蚊子,定期上交“除四害”的戰利品,是學生時代經常要完成的作業之一。1958年,高建國還是普陀區某小學二年級的學生,有一天學校領導說要放十天假,專門“除四害”。十天之内,每人要消滅蒼蠅、蚊子各100隻,老鼠10隻,麻雀10隻。蒼蠅、蚊子要驗全屍,老鼠交尾巴,麻雀交腳爪,沒有完成任務的不準進課堂。為了完成任務,同學們不約而同地來到公廁聚首,把打死的蒼蠅、蚊子裝在小瓶子裡,老鼠尾巴和麻雀腿用廢報紙包好,到時候上交給老師。可是,人人動手滅四害,個人要完成任務也是不容易的。他們七八個同學經常哄在一起,跟在大人後面追趕麻雀、圍捕老鼠,常常吃不上晚飯。到上交的那天,老師在講台上點數,同學們挨個将“戰利品”上交。當一位女生打開報紙時,全體同學“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原來,裡面是一大包清一色的綠頭蒼蠅!他回憶說:“瘋鬧一陣後,也就不太感興趣了。很多麻雀、黃雀、烏鴉等鳥類被追趕得口吐烏血,羽毛脫落,渾身發青,最後墜落下來摔死。”

1959年底,時任中科院黨組書記張勁夫就麻雀問題寫了一份報告,提出:“有些生物學家傾向于提消滅雀害,而不是消滅麻雀。”這個建議也為中央所采納,麻雀被“平反”,代之以臭蟲。當年人人喊打的麻雀,現在已列入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名錄。

作者系上海市檔案館主任科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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