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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宗洛的小角色與大人生

時間:2024-10-24 11:05:54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隻有小角色,沒有小演員。”從一定意義上說,黃宗洛是一位具有獨特本領的表演藝術家。獨特在何處呢?他是專門扮演“龍套”角色的演員。人們往往把一出戲的主要角色比作紅花,把次要角色比作綠葉,黃宗洛演了整整一輩子的戲,從來都不是扮演紅花,偶而有幸配上綠葉,也都是一些沒名沒姓很不起眼的群衆角色,什麼警察、憲兵、特務、土匪、二流子,還有那些賣報紙的、賣黃梨的、蹬車的、跟包的、扛槍的、站崗的、看門的、要飯的、吹喇叭的,以及乘客、顧客、侍者、仆人,等等。他自己也真實地表示過:“我真是演了不少的戲,論個不下半百多,隻不過有一半是沒有台詞的群衆角色,另一半則是有少量台詞或有一兩段戲的‘邊緣角色’。我有一個長處——或許是短處,胸無大志嘛!——就是不挑不揀,服從劇院分配。長期以來,我硬是抓住這些極其有限、少得可憐的在舞台上露面的機會,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如醉如癡般地奮力創造,居然接長補短地給觀衆們留下印象,獲得了喝彩。經常為人們稱道的有《茶館》裡的松二爺、《智取威虎山》裡的黃排長、《三塊錢國币》裡的小警察,以及《遛早的人們》裡半身不遂、言語失靈的方爺爺,等等。”這就是北京人藝裡獨具一格的、甘當綠葉又不可或缺的舞台藝術大家。

“回爐重煉”開了竅

黃宗洛出身于一個高級技術人員家庭,其父是留日的電氣工程師,一家人過着比較富足的生活。黃工程師很是愛好文學藝術,特别是傳統京劇,于是每逢周末的晚上就在戲院裡訂上個包廂,帶全家老小一起去看戲。這樣一來,耳濡目染,日積月累,父親的愛好慢慢地傳下來,竟然使得黃家出現了好幾位成名的藝術家。當時兵荒馬亂,物價飛漲,八口之家的生活越來越不好過,孩子們的書也實在念不下去了。大哥黃宗江首先正式下了海,姐姐黃宗英也緊跟着從了藝,而且都在繁華的大上海站住了腳,成了“名角”。唯獨老三黃宗洛木木癡癡,笨嘴拙腮,表演上的悟性較差,然而在全國解放前夕,也“随大流”地參加了文工團,打雜、跑腿,什麼都幹,成為一個積極熱情的小“萬金油”幹部。老實說,他在演戲上條件差一些,又畢竟是半路出家,沒有經過科班訓練,再加上要嗓子沒嗓子、要扮相沒扮相、要身段沒身段,為此經常不能很好地完成演出任務。用黃宗洛的話來說:“領導上拿我也沒有辦法:是莠,是苗?應棄,應留?為之思索再三,舉棋不定。”就這樣一直拖到了1956年,北京人藝為在職“有業務問題”的演員們舉辦了“表演藝術訓練班”,進行“回爐重煉”,黃宗洛也興奮地報名參加了。經過半年學習之後,他茅塞頓開,獲益匪淺。結業以後,黃宗洛演起戲來大不一樣,自由順暢多了。從此以後,通過連續不斷的藝術實踐,他漸漸地形成了自己另類的風格。他說:“我愛春光,我愛鮮豔的紅花和襯托它的綠葉,我也愛伴随着紅花、綠葉的生意盎然的小草。我願意為他們獻出自己的一生。”

“笨幹,苦幹,傻幹!”

有人問黃宗洛:“你到底是怎麼演好這些龍套角色的呢?”他想了想回答:“沒别的,笨幹,苦幹,傻幹!這就是我全部的竅門兒。”的确如此,劇院的同事們都看得到——不論角色的大小,有沒有戲,黃宗洛絕不虧待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物,在進入排練場以前,同樣都是大量翻閱生活資料、用心體驗相關生活、書寫人物身世傳記、摸索找到自我感覺,等等。上天不負苦心人,他一步一個腳印地硬是走出了一條路來。黃宗洛謙虛地表示:“我天生是一個笨人,靠的也隻能是這種笨辦法!”

如果我們把表演藝術分為兩大學派——體驗派和表現派的話,那麼黃宗洛大約就是表現派了。然而是誰教的他呢?答曰:“自學成才。”他從小就跟着家裡的大人到戲園去聽戲、看戲、琢磨戲,開始看不懂,日久天長,慢慢地找到了門道。梅蘭芳、尚小雲、程硯秋、荀慧生、馬連良、譚富英、裘盛戎等名角的戲,他都看過,甚至還能哼上幾句各有特色的唱詞。由此,黃宗洛觸類旁通,從生搬硬套到歪打正着,再從百折不回到熟能生巧,他在舞台上始終是不甘寂寞,愛出花招,終成正果。

“無中生有,土裡刨食”

話劇《智取威虎山》裡的黃排長實際上就是一個沒名沒姓的小匪徒,隻是上場匆匆跑來向匪首座山雕三爺通報一聲,弟兄們如何與解放軍戰士交鋒時吃了敗仗,一共隻有五分鐘的表演機會。可以說,這是一個沒有什麼戲可演的純粹龍套角色,應付一下就可以通過。可對于這個别人都不願意扮演的角色,黃宗洛卻十分喜愛,說是這個人物身上大有“文章”。導演焦菊隐一聽就笑了,讓他大膽地發揮,有什麼本領都拿出來顯示一番。于是,黃宗洛先在人物外部形象上下了一番功夫,即從所謂“狼狽相”上入手——黃排長的頭發幾乎每一根都是立着的,好像還在冒着熱氣;臉部出現了直眉瞪眼驚弓之鳥的表情;上嘴唇突出,裡邊是蓋不住的大包牙,口齒不清;左耳朵已經被解放軍戰士給完全削掉;一支小馬槍還挂在脖子上,可是槍尖被打斷了;右臂受了重傷血流不止,用綁腿布緊緊捆上,手腕上卻還有搶來的幾副金銀镯子和手表;受傷的左腳,竟然用一頂棉帽子臨時包裹起來……他上台以後,一直跪在地上十分困難地表演着。有人說,黃排長一出場就渾身上下都是戲。這還不算,本來劇本上隻有一句通報的台詞,硬是被黃宗洛編成了這樣洋洋灑灑的一大篇:“三爺,三爺,聽我說,它是這麼回事兒。昨晚孩兒奉了三爺的命令在二道河橋底下埋炸藥,火車一過‘轟隆’一下子就炸開了花啦。這車是往牡丹江開的,車上盡是皮子、柈子、藥材,嘎七嘛八的沒啥值錢的貨,弟兄們一尋思大年三十的不能空手回來,總得落點兒啥呀,再加上押車的共軍隻兩個人帶着一個班,衆人的膽量也就更壯了,都想弄個娘兒們回來。誰知道這些共軍真玩老命了,老使手榴彈招呼,不一會兒刁老六和二十幾個弟兄都為黨國盡忠了。共軍裡有個小崽兒,可真邪乎,到後尾他連子彈、手榴彈都打光了,我們上去好幾個人,這才把他撂倒了。正在這時節從後尾夾皮溝那疙瘩又出來一大夥子人,呼呼一陣排子槍,又揍死我們十來個,到後來我們就剩下仨人兒了,我一瞅情形不對撒丫子就跑,後邊就追,一個勁兒地嚷:‘逮活的呀!逮活的呀!’聽聲音足有三百人,我一口氣跑到神河廟蹲了多半宿,要不是我這兩條腿跑得快,小命也早就玩兒完了!”焦先生聽了以後,不但同意采納,而且還贊不絕口,誇獎黃宗洛的刻苦用功和豐富的藝術想象力。因此,演出以後,隻要是黃排長一出場就能牢牢地吸引住觀衆,而且台下笑聲不斷,掌聲不斷,為整個戲增色不少。

再說說《三塊錢國币》裡的小警察。本來這同樣是一個沒有什麼戲可以表演的角色,卻讓黃宗洛硬是“無中生有,土裡刨食”地給演活了、演火了,給觀衆留下深刻的印象。按照劇本上的規定,小警察隻不過是被人喊來應付一下公務,敷衍了事地解決闊太太與小保姆之間的糾紛而已。出人意料的是,黃宗洛創造性地設計了一個“第二動作”,即在漫不經心的勸架當中,居然順手牽羊地偷走了主人闊太太的一雙舊膠鞋。請看——小警察上場以後,隻是逢場作戲地勸勸吵架雙方而已,一邊搭話,一邊觀察,東處看看,西處摸摸,實際上是對院子裡曬晾的衣物非常上心,又對這裡的東西都不大滿意。最後,當他看到凳子下邊那雙八成新的元寶膠鞋時,臉上突然出現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他好像是在想着,這雙膠鞋對于成天風裡來雨裡去的“臭腳巡”來說,簡直是如獲至寶。于是,他不禁伸出腳來試膠鞋,剛剛穿上一隻,沒想到讓闊太太說話給打斷了。小警察隻好在解決對方矛盾當中,命令小保姆趕快把鋪蓋拿去當掉,以賠償主人闊太太的損失。小保姆下場以後,他的“第二動作線”并沒有斷,又趁機繼續穿上另一隻膠鞋,把自己的一雙草鞋悄悄地留下來,興奮地完成了任務。黃宗洛這一段即興表演,不但豐富了人物形象,而且非但沒有擾亂了主戲,反而更襯托了全劇的主要動作。這一切,似乎都表現在黃宗洛一直為小警察哼唱的小曲裡邊:“江都有個王知縣,明察秋毫能斷案,黎明百姓齊稱贊,我們四川出了個王青天,那個王青天……”而且,演員的心裡仿佛有着這樣精彩的潛台詞:“我這麼個小警察,整天辛辛苦苦、跑來跑去,為你們有錢人費心費力解決糾紛,現在換上你一雙舊膠鞋還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于細微處見精神”

黃宗洛雕琢人物角色時下足了功夫,力求每一個都有自己鮮明的特色。他曾打算創造出“百人面”,可惜,到他去世為止,隻創造出“八十面”。他曾發誓道:“我非常羨慕孫悟空七十二變的本領,在演戲當中,我有造型的瘾,幾乎達到走火入魔的程度。自己常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為了藝術,卻随時都可以損傷。隻要能使我變了樣,化妝師怎麼擺布我、糟蹋我,都心甘情願。比如,頭發推光、剃十字、染發、留撮歪毛,均無不可!咧着嘴、歪着臉、地包天、黃闆牙,等等,也均不在話下!”

從一定意義上說,《茶館》裡的松二爺為黃宗洛的代表之作,比較全面地表現了他的表演風格和表演方法。劇院的同事們都知道,黃宗洛每次排戲之前一定會寫出一張道具單交給道具組長,扮演松二爺也是如此。他認為,《茶館》的第一幕與第二幕之間,盡管舞台上隻用幾分鐘的時間來換景搶妝,但是戲裡卻要表現出相隔十多年的社會變遷,因此在松二爺的身上也不能不表現出來這些巨大的變化。第一幕,松二爺的服裝十分考究,青綠緞面素花官服,穿起來透着俏皮邊式,腰間挂上琳琅滿目的小零碎,比如香袋、荷包、眼鏡盒、扇墜、扳指、煙袋……戴齊了足有13件。到了第二幕,改朝換代以後,松二爺沒有固定收入,已經潦倒不堪,可是仍舊不能脫下長衫,隻不過是褪了顔色,滿身不少油漬,完全分不清是什麼顔色。那些身外之物,除了黃鳥籠子幾乎一無所有,連鼻煙壺都給免了。而且,松二爺的頭發變得花白稀疏,胡子也亂糟糟的一片,牙齒脫落,說話開始走風,腳底下穿的還是緞子面尖口平底布鞋,很秀氣,可是腳後跟竟然露出白茬,再也提不起來了。黃宗洛堅持認為,這一切必須一絲不苟地全部做到,盡管觀衆不一定看得見,對于演員來說建立人物信念是絕對不可少的。焦先生完全同意這個意見,并且照辦了,演出後效果很好。大約這也可以被譽為“于細微處見精神”吧。

作者系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演員,一級編劇

更正

2016年第9期第63頁誤植入毛澤東1958年9月16日參觀安慶一中自辦工廠機械車間的曆史圖片,造成與說明不符。特此說明,謹緻歉意。感謝安慶讀者楊榮根先生提供史實依據。

《縱橫》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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