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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空間:互聯網進化出了 “不正常”青年的烏托邦?

時間:2024-10-23 10:51:28

他們的slogan從“一代人有一代人夢想的聲音”變為了“探索生活更多可能”,烏托邦開始向現實慢慢靠攏

文孔明明編輯劉洋圖尹夕遠

出了北京的五道口地鐵站的南口,左轉兩個彎,就是華清嘉園。在小區15号樓20層,兩間二居室被打通成一個600多平米的空間,名曰“706青年空間”。

最多的時候,這個空間可以住滿50個房客。住宿區裡的上下鋪狹窄、簡陋,每個床位每月租金2000多元也不便宜。但這并不妨礙越來越多的青年在706青年空間聚集起來。“看中這裡的氛圍。”入住者說。

就算晚上9點,你依然能看到有人坐在大廳地闆上籌備展覽,辦公室坐滿員工,有人在餐廳招呼大家去吃自己做的飯;沿着左邊樓梯上去的圖書館,整面牆的書架上擺滿了社科類圖書,住客和參加活動的人都可以自由取閱;沿着右邊樓梯上去是間小活動室,有人正準備健身,有人正計劃在這舉辦沙龍;從這裡出去就是天台,那裡放置了一些桌椅,有人坐着聊天,有人在旁邊自顧自地彈着吉他。

這裡就像他們夢中的烏托邦,可以“探索生活更多可能”。

“不正常”青年們

21歲的張雅馨在法國學法律,剛讀大一。還在南京讀高中時,她在網上看到許多人在706青年空間的頁面上讨論各類問題,經常會跑去圍觀、轉載文章、認識作者。

2013年暑假,張雅馨來北京辦事。飯後,朋友說,“帶你去706參觀一下”。當天,一個品酒師正在天台做品酒會,許多人在那裡喝酒、聊天,“感覺都很有思想”,有人給她講了他們從五道口暴走到天安門廣場的事情,讓她覺得這裡的人“有點不太正常,但又很好玩”。

當大學老師要求他們要完成暑期實習時,她立刻就聯絡了706青年空間,成為這裡的志願者。從6月1日開始,她已經連續工作了兩個月,每天接待房客、安排住宿、輔助其他活動。雖包吃住,但她不拿工資且任務繁重,日常下班時間是晚上9點左右,周末也會被各種活動塞滿。

剛到706青年空間,張雅馨就被準備留學的房客趙春皓每天拉着聊天,一聊就到淩晨4點。大她3歲的趙春皓愛好哲學,在706青年空間舉辦了一系列“蘇格拉底對話”活動,張雅馨是主持人,兩個人從哲學聊到感情,“腦洞特别大”。

“學校有時候挺無聊的,大家想的都是眼前那些事兒。如果你要拉一個人聊聊曆史或者哲學就會很奇怪。”張雅馨說。如果有機會來北京工作,她應該會選擇在706青年空間住上一陣,“如果不來這兒,很難找到一個地方能遇到這麼多神奇的人。”

706青年空間,對這類神奇的人有巨大的吸引力。1990年出生的戚澤明就是其中一員,他是706青年空間住得最久的住客。大三那年,因為“想不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戚澤明選擇休學。之後,他去參加“到中國農村基層鍛煉一年”的青年發展項目。再之後,他決定來北京創業。

在休學的一年中,戚澤明意識到:如果要找工作,自己永遠都無出頭之日,隻有一個之前沒人進入的行業才能承載“出人頭地”的目标。“之前就對演講視頻感興趣,網上能找到的演講視頻都看完了”,戚澤明選擇了服務有講故事和演講需求的人,做一個“類似美國總統撰稿人”的角色。

但矛盾還在:戚澤明希望成為商人,總在聊商業模式和融資,偶爾還會炫一下朋友圈裡的最大咖—中歐商學院的一位課程主任;同時,他又覺得名和利都不是他的目标,那隻是有價值的事情被市場認可後的自然結果。他找到了一個新詞形容自己,“我是一個新的自由人”。

理想和現實,金錢和事業,是706青年空間近乎不變的主題。最近,生于1986年的胡偉就在做一個“結構思想者派對”的系列活動,活動每期都會就一個主題對話一個人,已經舉辦的兩期對話主題分别為“為了金錢而工作是人類理所當然的宿命嗎?”“若人生如戲,我們每個人是否都需要演技?”接近100人的微信群會就這些問題持續讨論,不能到現場的人也會讓群友分享活動現場錄音。

學哲學的胡偉至今單身,也沒什麼朋友。他總是穿一件不合時宜的褐色西裝,在咖啡廳拿出藍色的運動水壺喝水,大聲在公衆場合聊隐私:得過抑郁症、不婚主義者、不願意跟任何人交換感情,他認為自己“特别荒誕、行為怪異,隻會按照自己的節奏去生活,不想被任何人打亂”。他有穩定的工作:他是網劇策劃,最近在他的推動下,公司正準備拍攝一部哲學主題的網劇;但他需要一個溝通的平台,706青年空間滿足了他的這個願望。

除了張雅馨、戚澤明和胡偉,這裡的住客更多的是剛剛畢業的學生,或者準備出國、考研,需要短暫過渡的人。這些人平時幾乎毫無交叉,但706青年空間容納了他們,并且帶給他們找到興趣相同的朋友的可能,以及探索自我成長的可能。

自然生長

彙聚這些人,正是706青年空間最初的設想;這些人衍生的價值,寄托着706青年空間成長的希望。

2012年2月,12個不同學校的年輕人,或者因為學校活動、或者因為朋友介紹而相識,每個人都投了5000~10000元,“大家一起湊了點錢,租了個場地,希望辦些活動。”706青年空間創始人之一程寶忠說。

即便沒有清晰地看到,他們也隐約感受到了這樣一種趨勢。一方面,大量人口迅速湧入城市,傳統的熟人社會正在瓦解;另一方面,高校擴招的步伐遠超學校變化的腳步,青年學生并沒有從學校中找到歸屬感,但他們需要優質的公共空間。

四個月裡,這裡舉辦了40多場沙龍,錢理群、秦晖、劉蘇裡、梁曉燕、許知遠、張鳴、周濂,還有很多記者甚至修行者都曾來到這裡和青年們分享知識和閱曆,這裡很快成了許多青年心中的“朝聖之地”。

“在這裡面,我覺得自己又重新讀了一遍大學。”在程寶忠看來,大學的分配太随機,其中的競争成分也太多,706則提供了更多的開放和更多元的價值觀,“很充實”。

不過,随着暑假的到來,出國的、創業的、工作的……12個人走了一大半,恰逢房租到期,唯一全職在做這件事情的邬方榮開始思考:這件事情能不能持續下去?如果能,我們應該怎麼做?

當時,邬方榮有個朋友在做一個“健與行”的公益項目—去雲南香格裡拉遊學,類似風靡一時的禅修班。邬方榮參與了前期籌備,于是就跟着一起去了香格裡拉,暫時關閉了706青年空間。

在雲南那個與世隔絕的藏族村子裡,二三十個人每晚圍坐在篝火旁邊,聊哲學、聊宗教、聊政治,“那是一種回歸的狀态”—邬方榮在很多場合講過這個場景—“我們就隻是純粹地面向自己的内心。”邬方榮決心重新開放706青年空間,他相信常态化的類似空間可以讓更多年輕人有交流的氛圍和機會。回到北京後,他馬上就重新租了房子。

2012年10月,706青年空間在追夢網發起衆籌,“尋找1001位主人,再造有書有靈魂的706獨立青年空間”,兩個月内,437位主人彙來了127875元。之後半年,這都是追夢網最大的一筆衆籌。

召集衆籌文章中的一段話,被認為是邬方榮和其他小夥伴創辦706的初衷:“我們需要在北京五道口附近做一個足夠溫暖的獨立青年空間,有更多的藏書和CD,可以打造這樣一個氛圍,讓無數有意思的、懷抱理想和夢想的全國各地的年輕人,可以聚到一起,随意看書,聊天,也可以自由舉辦沙龍讀書會和戲劇表演等等活動,通過彼此,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發掘更多的價值觀,和發現更多的生活的可能性。原來生活如此多姿多彩,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是可以改變自我和世界的。”

當時,12人創始團隊隻剩下4個人,但更多的志願者開始投身這裡。白天,大家聚在一起策劃活動和尋找嘉賓;晚上,女生睡沙發,男生就直接睡在客廳地闆上,“大家都有很多熱情在裡面,而興趣是非常有凝聚力的。”程寶忠說。

2013年年中,706空間搬離最開始的地址,租下華清嘉園15棟頂層的一間二居室,上下兩層加頂層露台,大概有300平。很多人慕名拜訪、參加活動,“我們變成了一個旅遊勝地”,程寶忠回憶,人越來越多,有人晚上回不去或者想住在這裡,青旅應運而生;随着活動增多,這裡開始供應咖啡等飲品。後來,咖啡和床位就成了706青年空間最主要的營收來源。

問題的關鍵在于,所有這些都不能讓空間壯大。程寶忠承認,他們之前并沒有什麼長遠計劃,“甚至半年計劃都沒有”,大家更多是聚在一起做些臨時起意的事情,“一直是一個自然生長的過程。”他甚至認為,就算運營者不在了,這個組織依然可以運行和發酵下去,“它的機制已經建立了,勢能也還在,靠志願者的力量也能維持下去。”

理想與商業

2013年年中,剛搬入15号樓時,邬方榮和當時還留着的幾個創始人開始慎重考慮:706青年空間到底該走向哪裡?

從青年啟蒙空間到教育公司,再到公益項目,幾個人圍繞着怎麼讓這裡變成社會企業激烈争論,“吵來吵去,吵了兩三個月。”邬方榮回憶,吵得最激烈時,一個創始人就躺在客廳,告訴他們:“我不想在這裡待了,這裡讓我很傷心,我要去旅遊了。”邬方榮過去踹他,“不行,你是很重要的元老,你走了,我們怎麼辦?”

邬方榮說,既然每個人的價值觀在短時期内都很難改變,那就隻能讓青年空間自然地往前走。誰覺得看不到希望或者覺得這個地方已經變味了,誰就選擇先離開。生性比較溫和的邬方榮覺得,可以慢慢探索一些可持續的商業模式,不用特别快做決定。

不久後,706青年空間的slogan從“一代人有一代人夢想的聲音”變為了“探索生活更多可能”,烏托邦開始向現實靠攏。

到2015年1月,當初的12個創始人中隻有邬方榮和程寶忠還在堅持,他們又租下隔壁的二居室,活動開始多樣化,合作機構也在增多。按照程寶忠的說法:一個組織如果做了三年,不死就說明它有生命力。但三年的重複還是讓他們倦怠,他們想把事情做好,也要維持正常生活。

從2014年11月開始,程寶忠到各地青年公寓進行市場考察,結果發現各個公寓“都在坑裡面,很艱難”,他懷疑706是不是不太适合做這件事情。但到了2016年,他們決定還是要繼續做,因為“這件事情是正确的,符合消費升級的趨勢,并且在創造價值”。

2015年5月,706青年空間注冊了公司,開始嘗試“生活實驗室”、“自治委員會”等創意。更重要的,邬方榮和程寶忠開始思考:怎麼把手上的幾件事情做好?他們把這些東西逐個拿出來進行讨論和細化。

6月,他們甚至啟動了旅行創業項目“達人旅行”,借助706空間的學生資源,他們找到一些各地的當地人,由他們發起項目,“本質上就是當地遊”,但會挖掘一些非旅遊景點的東西,這樣計劃看起來文藝而清新;他們還租下隔壁13号樓的三個房間,30個租客很快填滿這些房間。

現在,邬方榮和程寶忠又把旅遊項目分割出去,并且對706青年空間的業務進行了規劃:新媒體更強調生活方式,他們會嘗試各種方式,也會孵化團隊來推動品牌輸出;“共享社區”的入住者需要經過審核,讓志同道合的青年人在大學畢業後3~5年的過渡期中共同學習和成長,這個過渡期決定了他們能否脫離社會對自己的定義,找到和堅持自己;“生活實驗室”可能免費,找一些小有成績的人一起居住和工作,大家可以合作項目,變成半工作、半住宿的關系。

雖然還沒有找到很明确的商業模式,但程寶忠認為,在這個“後互聯網”時代,社交模式已經從熟人社會、虛拟空間進化到了線下聚會,而他們所服務的是青年中的一小部分,是“一群有想法的文藝青年”。

至今,他和邬方榮每人每月隻拿5000元左右的工資,剛剛研究生畢業的程寶忠覺得自己“現階段不是特别在意這個事情”,在2012年邬方榮甚至向朋友、親戚借錢,補貼了706青年空間一年多。

自我探索

不隻706青年空間,在這之後成立的30多個青年空間都在思考怎樣生存和發展。

706青年空間的來訪者已經超過5萬,還成了北京前十位的線下活動主辦方之一,但邬方榮和程寶忠還是常有争執。邬方榮“不太有規劃,更喜歡不确定性”,他不希望将706青年空間快速商業化;程寶忠則希望能快點進行各類嘗試。和以前不同的是,兩個人學會了講道理,找共識。現在,邬方榮負責活動策劃和共享數據,程寶忠負責商務合作、内部管理和内容生産。他們對空間的價值有共識,在獨生子女時代,這裡能讓那些走出校園和遊離在集體之外的人找到歸屬。但随着沒錢交房租、發工資的事情不斷發生,所有人都必須思考商業與理想:“真正無欲平等的烏托邦不存在,必須要加入商業化基礎性的東西,才可以鼓勵更多人進入這個行業,那才是真正的烏托邦。”邬方榮認為,單獨的個體無法解決這些問題,他需要一個空間、一個氛圍,互相碰撞。

白戚澤應該認同這個想法。1990年出生的他大學畢業後在青年志工作了一年半,很快就心生厭倦,“10年之後,我可能每天到處飛、見客戶、見被訪者,拿出洞察,做成報告賣給客戶。這不是我特别期待的生活。”

白戚澤裸辭了,同時不停思考個人使命。直到有一天,一位學心理學的朋友将白戚澤描述為“超級連接者”,白戚澤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那個“提起來就會哭,真正有使命感的事兒”。

經過反複分析,Someet于2015年3月正式上線,白戚澤希望通過線下活動連接年輕人,這些活動都由用戶自己發起、自己篩選、自己組織。他說,中國的年輕人正變得更加獨立、更有個體意識,Someet可以通過連接和分型讓他們知道用什麼方式去社交、建立關系、探索個人興趣,甚至輸出個人價值和天賦。一年多來,Someet已經在北京舉辦了3000場活動,并正在上海和廣州複制。

比白戚澤大一歲的沈博倫大學畢業進入一家活動公司後,也很快陷入困惑,“當時特迷茫,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對工作和生活沒有激情。”和身邊朋友聊天後,沈博倫發現和他類似狀态的人很多,從大學到社會的3-5年過渡期讓很多人無所适從。

有一天,沈博倫的大學室友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覺得工作究竟可以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實際意義?這對你的人生來說有什麼意義呢?“感覺當時被說中了。”沈博倫開始思考,并決定辭職去創造一些獨立的、屬于自己的價值。

2013年7月辭職後,沈博倫開始了名為“+box”的項目。三年間,+box項目在中國的10個城市對話了1000餘位青年,年齡跨度大約在18-40歲之間。每段對話以被訪者對世界的一個疑問開啟,現場記錄,後期剪輯,通過社交媒體進行每日發布。

在沈博倫看來,提出問題非常重要,提問意味着質疑和反思,内省是年輕人改變生活狀态的必經之路。他希望通過收集問題,看到更多年輕人的選擇,記錄這些真實豐富的青年生存現狀,并通過這樣的方式啟發更多年輕人提出問題,學會思考,主動選擇。

就像Airbnb和Uber,程寶忠和邬方榮想将包括品牌和渠道在内的一切資源分享出來,和青年們互動,用大量小而美的産品實現社群經濟的目标。他們想用706青年空間把大量青年集中起來,再把這些人和五道口的優質公司、機構連接起來,用他們的創意營造出一個優質的公共空間。之前,他們希望這裡可以讓青年們的靈魂得到休息;現在,他們還希望這裡可以幫助青年們實現想法。

邬方榮因此也是一個超級連接者,他的微信已經加滿了5000人,跟人聊天成了每天的必修課。回想起做706青年空間的這幾年,他會告訴你這麼一個場景:兩個志同道合的朋友陪他在天台上喝酒聊天,直到天亮,擡頭,太陽正從天台上空緩緩升起,橙黃、柔和、溫暖的夕陽照耀在天台上,那時候的他,最為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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