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羅馬帝國的軍隊在永恒的上帝之城城牆上撞開大洞,半是饑餓、半已瘋狂的士兵潮水般湧進,急欲洗劫和報複。
當這件荒謬絕倫的事情發生時,我家小姐菲娅梅塔·比安基尼正在修眉毛,給嘴唇咬上顔色。
那些年,意大利是歐洲半數野心勃勃的國家群雄逐鹿之地。戰難如同秋收,年年都有;冬天締結的盟約,開春便宣告破裂;有很多地方,當地的女人隔年便會生下又一批侵略者的後代。
托上帝的庇護,我們在偉大而光榮的羅馬城過着愉快的生活,但時局動蕩,乃至最聖潔的神父也會結成肮髒的聯盟;而有着美第奇血統的教皇總是熱衷權術多過宗教事務。
這次恐怖襲擊之前幾天,羅馬依然無法相信滅亡迫在眉睫。流言像惡臭一樣傳遍街巷。堅守這座城市堡壘的,是一支強大的西班牙軍隊,他們的兇殘在新世界的野蠻人身上初露鋒芒;德國路德教徒的部隊一路南下,但也在他們手下吃了敗仗。
然而,當貴族倫佐·切裡領着羅馬城的防衛軍,走遍全城,征集志願者參與防禦時,同樣是這些嗜血的勇士,卻變成了一些半死的家夥,跪地前行,連舉起槍支的力量都沒有了。
沒有大炮助陣,更沒有足夠強壯的羅馬人參加戰鬥,但即使如此,敵人也是非常值得同情,因為他們若試圖架梯往上爬,将可能會被我們的尿液和謾罵淹死。
談論戰役總比親自拼殺要來得快樂,再說,想到撒尿和虛張聲勢便能擊退敵人,少數身無長物的渾水摸魚之輩就興奮不已,其中包括我們的馬童,他隔天下午就離開了。
兩天之後,敵人兵臨城下,小姐派我去把他找回來。
在夜晚的街道上,我們這座聲名狼藉的喧嚣城市像蛤蜊一樣緊閉起來。那些足夠有錢的人已經雇傭了私人衛隊,其他人則隻能鎖上房門和破爛的窗戶聊以自慰。
别看我走路搖搖晃晃,步伐又小,我的方向感總是像回家的鴿子般準确,因為我早就記住了羅馬城的大街小巷。
小姐曾經接待過一位客人,他是商船船長,他誤認為我的畸形是禀賦特異的标志,許下承諾,說如果我能帶他漂洋過海,找到印度群島,就給我一筆财富。但我自幼重複做着一個噩夢,夢中有隻巨鳥把我抓起,丢進茫茫大海;因為這個,還有其他原因,對于水我向來敬而遠之。
城牆舉目可見,但我看不到崗哨,也沒見到哨兵。
以前,我們從來不需要這些東西,我們荒廢的堡壘像足了古董,倒不像防禦工事。我手腳并用,爬上一座邊塔,雙腿被很高的台階累得直發抖,站了片刻才喘過氣來。
戰壕的石頭通道那邊,有兩個人靠着牆壁打盹。在我之上,在他們上方,我似乎能聽到一陣低沉的呻吟,如同人群在教堂念經的低語。
我害怕被人發現,但在那一刻很想看個究竟,于是費盡力氣,爬上那些凹凸斷裂的石塊,站到了最上方。
《煙花散盡》[英]莎拉.杜楠特/著李繼宏/譯江西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