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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盛世下的殘酷偷生

時間:2024-10-23 05:54:04

影片揭露了日本社會的很多問題,但依然會感到他們的幸福,因為有人性存在,失敗者也能互相慰藉很多人在觀影過程中,都會有這樣一個期望:我不想聽他們過去的故事,隻希望他們就這樣生活下去,不要停止

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但很少有人能像是枝裕和爬得這麼快。4個月前,《第三度嫌疑人》在中國上映,也是他的作品首次進入中國,但7天時間過去,僅僅獲得452.5萬元票房。

顯然,這是一次失敗的輸出,原因就是他轉型了,不拍熟悉的家庭劇,改拍起了商業懸疑片。這對于那些想欣賞日本市民社會故事的影迷來說,是失措的,也是失望的。

但第二個月,原來的是枝裕和就回來了。5月19日晚,在法國海濱小城,他的新片《小偷家族》獲得了戛納電影節金棕榈獎,是枝裕和也登上人生巅峰。

不久後舉辦的上海電影節上,《小偷家族》受邀參加展映,開售30秒,票就被搶光。這種火爆狀況也激發了段子手的靈感,有人說願意拿上海二環的一套房子換一張票。

市場反響如此寬容,讓是枝裕和有機會再渡重洋。8月3日,《小偷家族》正式上映,當天票房就超過了1000萬元。同時,這也是繼2004年羅曼·波蘭斯基的《鋼琴家》之後,中國再一次引進戛納金棕榈獲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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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不怕劇透能成為一部好電影的衡量标準。

在這個信息無孔不入的時代,很多人在沒看《小偷家族》之前,其實已經知道,片中的一家人并沒有血緣關系,所謂的家隻是臨時拼湊起來、抱團取暖的一處蝸居。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進入故事内部,去感受他們相處的過程。

影片一開始,小女孩樹裡的意外加入和電視裡出現的失蹤兒童的新聞,已經預示了故事的最後走向。她就像桌子底下的那顆炸彈,随時會毀滅這一切。這是整部影片最大的戲劇性所在,是牽引觀衆注意力的一條主線。但是枝裕和将這條主線變成了暗線,把主要的情節用在了表現一家人每天是如何生活的。

一個導演能成為大師,不在于他有多麼宏大的思維,而在于他對細小處的敏感。是枝裕和的電影,講的是人間的煙火事,但流露的是詩一般的情懷。他賦予那些生活中的事物以人格的力量,包括道具、地點、言行,讓它們和人一樣,成為情感的投射所在。

片中,爸爸柴田治擋住商店人員的目光,讓兒子祥太偷東西。之後,祥太又成為擋目光者,幫妹妹樹裡偷東西。他在偷盜前儀式般的手勢,也傳到了樹裡身上。這是一種線性的傳遞,将人物縱向連接起來,并推動着故事向前發展。

因此,最後到了警局裡,當警察問爸爸教孩子偷東西,是否心裡有愧時,他的回答是:“我隻能教他們這些了。”這是一句黑色幽默的話,卻讓人感覺無比憂傷。底層的人無奈,不在于他沒法擁有更多,而在于他沒法變得更少。

與此同時,媽媽信代和樹裡的胳膊上有相同的疤痕;奶奶和姐姐亞紀都是因為家庭的重組而被抛棄;信代和亞紀做過相同的色情服務工作,并都在那裡愛上了需要服務的男人。這是一種橫向的映照,讓他們成為了同一類人,才有了一起生活的可能性。

他們看似窮困潦倒,但又似乎并不為這種狀态擔心,每天還是嘻嘻哈哈的。他們看似無所事事,在夜燈下奔跑,但是要忙起來,可是極為危險的偷竊行為。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又仿佛在盡量隐藏,不想将過往暴露出來。

很多人在觀影過程中,都會有這樣一個期望:我不想聽他們過去的故事,隻希望他們就這樣生活下去,不要停止。同時,我又清晰地知道,這種狀态不可能持續下去,必定會出現變故。

這種變化就隐藏在細節裡,比如影片開頭,爸爸對祥太介紹一種敲玻璃的救生錘,到了結尾處,當祥太坐在公交車上離去時,他的身旁就挂着一把錘子。但是他卻再也無法用它了。

影片的開始,爸爸和祥太在陽台的縫隙中,發現了饑餓的樹裡,把她帶回了家。而影片最後一個鏡頭,樹裡在陽台上跳躍着往外看,但是爸爸和祥太不可能從此路過了。

相同的地方,相同人,随着時間的改變,一切都變了。而轉折點,就是那一晚上的煙花盛放,一家人擠在屋檐下,仰首觀望。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團聚,之後就走上了分散和破碎之路。

但畫面卻偏偏沒有展現煙花。這便是是枝裕和的絕妙之處,他讓你去感受,而不隻是看見。

2018年6月23日,上海,第2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電影《小偷家族》舉辦映後見面會,導演是枝裕和攜主創城桧吏、松岡茉優亮相2

有時候,流淚也能衡量一部電影的質感。不過在是枝裕和這裡,最好的狀态是想哭,卻哭不出來。

拍紀錄片出身的他,習慣于記錄生活中真實的現象,并始終保持觀察态度的客觀和中立。到了電影中,就成了一種克制和隐忍的風格,“大象無形,大音希聲”。

在他之前的作品《如父如子》中,每當遇到人物流淚情節時,鏡頭要麼從背後或側面拍攝啜泣聲,要麼通過間隔的玻璃來觀察,就是不給正面鏡頭。而《小偷家族》稍微放松了一些,出現了一個信代在監獄的獨白鏡頭,有人诟病說情緒太滿,就是因為太熟悉他的克制了。

《小偷家族》像他之前的電影一樣,所關注的還是人類該如何去應對活在這個世上,無法避免的那四個根本問題:生,老,病,死。生是如何進行的,死又是如何發生的。這是一個沉重的命題,但是在電影裡,我們看到的是人物的淡定和安然。

當奶奶死去,沒有人痛哭失聲,不是因為不想,而是不敢。因為,活着的人,還得悄悄地活下去。他們固然也痛苦,也絕望,但仍需保存對生的那一絲念想。當祥太被抓,他們準備逃出,因為危險來臨,誰也不能保全。

所以,影片的基調是沉重的,這種沉重也來自于巨大的反差。法庭、福利機構、媒體,包括具有血緣關系的家庭,這些本應該是提供關懷、履行正義的場所,變得無比冰涼,而毫無聯系的陌生人之間,卻能迸發出熱切的愛。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的過往是隐身的,與陌生人在一起,沒有人去揭過去的傷疤,自己便也能遺忘過去的痛楚。他們唯一需要的是生存,是重新建構愛,也重新賜予愛。

但這種家庭模式,并非是枝裕和想要建立的烏托邦。如果那樣的話,就是對傳統家庭觀念的徹底颠覆,也是對社會關系的一種挑戰。看似美好的幻想,很可能就會成為太過自大的臆想,對觀衆的觸動也會減弱。

所以,故事中的人也在質疑這種組合的動機和合理性。比如,妹妹樹裡剛加入家庭時,大家就對“誘拐兒童”這個概念産生了擔憂:如果不要錢,是不是就不算誘拐?事實上,在法理的範疇内,這當然是違法的。

中途,姐姐亞紀還問過柴田治,是如何與信代保持關系的,他說是心的連接。亞紀說,恐怕是錢吧。到了最後,當姐姐知道奶奶每個月都要去她父親那裡拿一筆錢時,她也在懷疑奶奶當初是不是為了錢,才收留了她。

哥哥祥太,也一直在追問柴田治,是不是在偷東西時發現了他,而不是主動去解救他的。也正是因為這種懷疑,他一直不肯開口叫一聲“爸爸”。

這就是影片的中立性所在。是枝裕和并不企圖去營造人性至善的完美氛圍,他隻是提出一種愛的可能性,在人性的複雜基地上,是不是可以流露出一份純真?

所以,與其說他是在構建新的共存空間,不如說是在對傳統空間進行批判。如果這些既有的家庭、社會、國家,能夠給每個人足夠的溫暖和關愛,他們又何必去尋求新的生活方式呢?

很多東西,其實是被逼出來的,包括壞的,也包括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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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量一部電影的優劣,可以看它有沒有光。不是銀幕上的光線,而是人物眼中的光。

看是枝裕和的電影,一定要注意人臉上的表情,比如柴田治的猥瑣式搞怪、祥太的俊秀帥氣、樹裡的懵懂可憐……他們表情各異,有時還有無盡的沉默,但這是一張張有生命力的臉,就因為他們的眼中有光。

這種光是來于人性深處的本能的迸發,當看到可憐的事物時,有同情;當看到陌生的事物時,有好奇;當看到美好的肉體時,有欲望的沖動。也就是說,他們不管是在殘酷還是幸福的環境中,都會有心動的表現。

而這,也是《小偷家族》的感人所在,當故事裡的人是靈動的,是值得信任的,電影也就有了氣場。

我們的國産片,大概有兩種風格:一種是人物臉上的表情永遠不變,即使他們遇到了很糾結的事情,自己也想盡量表現出掙紮,但是言行總是呆呆的,沒有進入到氣氛中去,這部分電影叫“僵屍電影”。

另一種電影,演員也盡力想表現出他的心動,嘶吼咆哮,跳上跳下,整個畫面刺激十足,但讓人感覺反應太過了,或者太怪了,這種電影叫做“尴尬癌電影”。

出現這些狀況的原因,不一定就是演員的演技差,而是觀衆的接受心理變了。我們不相信故事本身和故事裡的人,電影拍得越賣力,越覺得虛假。

我們也很少出現細膩展示家庭生活的電影,即使全部照搬,也失去了那種家與人的味道。去年,黃磊把日本大師山田洋次的電影《家庭之苦》改編成《麻煩家族》,結果,前者豆瓣評分8.1,後者是4.5。

更慘的是《深夜食堂》,日本版9分,中國版2.8分。很多人說,是因為一碗泡面毀了《深夜食堂》,但是,在《小偷家族》中,一家人就是在狹窄雜亂的屋子裡吃着泡面,香氣卻彌漫了整個銀幕,很多人還吞起了口水。歸根到底,不是面的問題。

《小偷家族》其實揭露了日本社會的很多問題,比如冒領老年退休金、失業率增高、色情業泛濫等,但即便如此,依然覺得他們活得幸福,因為有人性存在,失敗者能互相慰藉。

影片中,奶奶對着海邊嬉戲的家人悄聲說了句“我謝謝你們”,而作為影迷,我想大聲地對是枝裕和說:

我們謝謝你。¢

上圖:2018年6月23日,上海,第2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電影《小偷家族》舉辦映後見面會

下圖:當地時間2018年5月14日,法國戛納,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小偷家族》舉行發布會他們表情各異,有時還有無盡的沉默,但這是一張張有生命力的臉,就因為他們的眼中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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