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亞非學生的吳橋雜技之夢

亞非學生的吳橋雜技之夢

時間:2024-10-23 05:36:03

他們中的大多數從此可以憑借雜技安身立命,甚至過上優渥的生活

吳橋雜技藝術學校

17歲的埃塞俄比亞姑娘黑克瑪正在接近兒時的夢想——成為一個身懷絕技的人。置身直徑超一米、重量十餘斤的實心鐵環中央,她或立地翻轉,或貼地搖擺,時而松開一手一腳宛如“行走”,時而将一條腿160度向上抵住滾環。

在她身後,練功房的牆上貼着中英雙語的醒目标語:“争分奪秒,練好雜技,回報祖國,争得榮譽”。

一年前,黑克瑪成為吳橋雜技藝術學校第14期留學生的一員時,隻想着精進技術會帶來更好的生活。而吳橋的招牌的确有這樣的魔力,她還沒回國,就被埃塞俄比亞國家雜技團“預訂”了。

和她同期的35名外國學生,多數揣着類似的想法,他們來自埃塞俄比亞、塞拉利昂、老撾和坦桑尼亞,年齡多在20歲上下,多數在雜技上小有造詣,才獲得了來中國“鍍金”的機會。

8月8日,這批身懷吳橋雜技技藝的留學生踏上歸途。和之前的13期學員一樣,他們中的大多數從此可以憑借雜技安身立命,甚至過上優渥的生活。

1

為了最後的畢業演出,黑克瑪已經排練了一個多月。

練功房裡,塞拉利昂小夥兒手中翻飛着一頂頂草帽;埃塞俄比亞和老撾的女生在軟墊上平躺,中國紅鼓在她們雙腳上輕巧翻躍;另一名老撾姑娘用手夾住一米多長、直徑如鉛筆的釺子,無論下腰、劈叉還是倒立,釺頂的14個紅碟旋始終勻速旋轉……

黑克瑪則在三個項目中不停切換,除了滾環與吊環,她還利用業餘時間學習了綢吊。

而剛剛來到中國的26名新留學生,每日重複着跑步、壓腿、踢腿、俯卧撐、仰卧起坐等基本功。

塞拉利昂女孩貝特,一手扶杆,一手扶牆,左腿站立,右腿緊貼牆壁180度向上。這個動作很考驗身體柔韌性,她的後背滲出密密的汗,左腳也微微打顫。一個月前,她還隻能勉強把腿架在一米多高的欄杆上。

非洲西部國家塞拉立昂本沒有雜技,2016年首次選派2名學員來吳橋學藝後,就開始籌辦第一所公立雜技學校。最早來進修的塞拉利昂學生要走了吳橋雜技學校的校徽,打算将祖國的雜技學校命名為“吳橋雜技學校塞拉利昂分校”。

而最好的機會仍然是到中國深造。紮着5個蓬松發髻的貝特隻有12歲,因舞蹈特長被選中。

堅持擡腿一分多鐘後,貝特後背彎曲,左腳向外歪斜。指導老師高玲走過來,将貝特的右腿稍稍放低,蹲下來将她的左腳與牆壁轉成90度直角。糾正後,貝特的腰背直起來了,身形流暢美觀。

“一旦(腿)高了,(動作)就走樣子了。既然(做得)不标準,還不如不做。”雜技演員出身的高玲告訴《博客天下》,“基礎必須要硬。有了基礎,不管練動作還是節目,身體都是繃直的,很好看的。”

吳橋素有“雜技之鄉”之稱。當地出土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古墓壁畫中,就有馬戲、肚頂、轉碟等雜技圖案。由此推算,吳橋雜技至少有1500年的曆史。

吳橋地勢低窪、十年九澇。沿着運河南下北上表演雜技,逐漸成為當地人的謀生方式。明末清初,吳橋雜技藝人走向世界,在50多個國家及地區留下足迹。

上世紀50年代,中國國家雜技團裡幾乎一半都是吳橋籍演員。周恩來總理出訪亞歐14國,每每接見華僑代表,也總能看到吳橋雜技藝人的身影。

1984年,胡耀邦去江西考察時在吳橋短暫停留,提出“印度有大篷車,吳橋雜技也是大篷車”。當得知吳橋雜技仍靠家族式傳承時,他提議:“你們應該辦個學校。”

次年,吳橋雜技藝術學校創立。它是中國第一所專業培養雜技人才的中等藝術學校,三十多年來在國内外雜技藝術節拿獎無數。

在這裡,中國學生6年才能畢業,前3年練基本功,後3年學項目。但留學生交換時間通常隻有1年,一入學直接練項目,輔以基礎練習。第15期學生有一個多月專門夯實基礎,已經是很幸運的了。

兩名紮着髒辮的肯尼亞新生告訴《博客天下》,“一年太短,我們想盡可能多學技巧。”他倆一個20歲,一個22歲,在肯尼亞已當了兩年雜技演員。他們十分珍惜在吳橋學習的機會,“這裡的老師會糾正我們不标準的動作,在我們國家,隻是叫我們做成動作而已”。

2

上午9點半,新生獲得15分鐘休息時間,他們擠在大排練廳門口看舞台上老生排演節目。休息結束,沒等到學生的指導老師高玲隻好去“抓人”。

“你們說‘Chinesebabygood’,Chinesebaby從來不說pain。你們練一會兒就‘pain,pain’,‘no,no’。”她中英文并用,一手指着留學生,一手指向不遠處練功的十幾名中國學生。他們不過十來歲,有劈叉的,有下腰的,一個倒立的小男孩雙臂顫抖、額頭沁滿汗珠,依然堅持。

在吳橋雜技學校,留學生每天8點踏入練功房,上午練3.5小時,下午練3小時,晚上自由活動。但即便在雜技相對發達的埃塞俄比亞,黑克瑪一周也隻練3個晚上,每次最多3小時。

黑克瑪的指導老師梁俊煥告訴《博客天下》,中國學生早上5點半起床做一個半小時的早課,之後才吃早飯。每天的專業課時間至少5小時,課後還要練功。

每位受訪的專業課老師都感歎,中國學生聽話、勤奮、遵守課堂紀律。而非洲學生每每集合,必有人遲到,常趿拉着拖鞋就來了;訓練時段,還有人不聲不響地徑直回宿舍休息了。

自2002年起主管留學生教育的常務副校長齊志義告訴《博客天下》,非洲學生雖然

2009級留學生馬尼如今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柔術演員。到吳橋後,他先學習草帽、手技和單車,老師偶然發現他身體天生柔軟,建議他研習柔術。

當時馬尼隻有17歲,上課需要老師去宿舍叫,仗着有柔術底子不好好練動作。“我覺得自己做得很标準。”直到他看了一段柔術視頻,表演者的“空手疊寶360度旋轉”優雅美觀,自此,他才虛心遵循指導。

但偶爾還會偷懶。一次訓練,馬尼趁老師沒注意,和一個朋友溜到角落玩手機遊戲。老師發現後走過來拉下臉說:“不想練,你就回宿舍睡覺。”

馬尼沉默着收起手機繼續練習。但老師跟了過來:“我讨厭你,你趕緊回家。”“我沒學完,我不回家。”馬尼說。

心裡憋着氣的馬尼有了變化——白天練功不遲到,晚上也自覺到練功房“加班”。他和那位“當頭棒喝”的老師成了朋友,常一起打籃球。

但不是所有留學生都如此。黑克瑪就是個很有想法的女孩子。“才來的時候,她就跟我說要練滾環。培養這麼多屆學生了,這個項目都是男孩子練。女孩子練很受罪,時間長了胳膊很酸。”學校國際交流科副科長牟紅園告訴記者。

梁俊煥給黑克瑪潑冷水:“滾環是實心鐵,十來斤重。前幾批埃塞的男孩子練,手指頭砸得出淤血。你行嗎?”

“我喜歡,我不怕吃苦。”黑克瑪很堅定。她觀看過歐洲女孩滾環表演的視頻,“特别好看”。在非洲還沒有女子滾環雜技演員,“我的目标就是成為第一名”。

黑克瑪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雜技就入了迷,11歲就進入了家鄉雜技團,很快又進了省雜技團。在省雜技比賽獲第一名的黑克瑪也争取到了留學中國的機會。

滾環最基本的動作是平轉——表演者雙腳踩住滾環底部,雙手緊握滾環頂部,按順時針或逆時針翻轉——起初,黑克瑪一天練五六個小時,頭暈得厲害,因上肢力量不夠,她每天都在結結實實地摔跟頭,手腕、手掌、膝蓋都是一片青紫。

熬過了最初的三周,她平轉能從兩三圈轉到十圈。又過了兩個月,單腿站立平轉,她也娴熟掌握。黑克瑪順利通過半年一度的考核,還被評為“中國優秀留學生”。回國前,她将獎狀卷起來,套上塑料袋,再放入鼓鼓囊囊的雙肩包。

黑克瑪很期待畢業彙演。宿舍衣櫥挂着套有防塵袋的表演服,一條綠、紅、黃拼接的圓領短裙,薄紗袖子鑲嵌着亮閃閃的圓片。

3

隻有周末,留學生才能離開校園。他們會騎自行車或打“小蹦蹦車”去吳橋縣城閑逛。

一位開“小蹦蹦車”的大姐說,“他們吃的飯比我們中國孩子好,咱們還給人家生活費。”她載過菲律賓、老撾和“白皮膚、藍眼睛”留學生,也載過非洲國家的,“牙是白的,皮膚那麼黑,看着有點害怕”。

暑假,專供留學生的清真食堂,早餐有小米粥、玉米粥、面包片、蛋糕、煎蛋、煎火腿、咖啡、牛奶;午飯與晚飯,炒菜有六七種;中國學生的午餐則簡單得多,白米飯,兩個菜。

“老撾學生愛吃麻辣口味的土豆炖粉條,埃塞俄比亞和塞拉利昂的喜歡炒雞蛋和土豆。”工作2年的廚師曲師傅告訴《博客天下》,“他們想吃什麼菜了,就用手機找出圖片給我看。”

有些留學生提着音響去食堂。非洲學生愛聽歡快的英文歌,老撾學生偏愛家鄉民謠。把餐盤在桌上放好,他們不急着吃,要麼哼會兒歌,要麼跳會兒舞。

2002年,留學生首次出現在吳橋時,曾是轟動當地的大事件。

那是非洲國家免費培養雜技人的“中非合作人力資源培訓項目”,首屆6名學生來自坦桑尼亞。3年後,學校被列入長期培養外國留學生計劃項目的名錄,商務部撥發全部的培養經費。

當時,時年21歲的坦桑尼亞姑娘喬恩坐着大巴車,在瓢潑大雨中進入吳橋。此前,她對中國一無所知。倒是她的媽媽任職于坦桑尼亞的文化部,對喬恩能來中國進修特别開心。

喬恩喜歡魔術,晚上經常向魔術專業的中國學生讨教。她的英文名字是Joan,但中國學生都喊她“黑妹”,因為“你是黑人,又長得好看”。喬恩很喜歡這個昵稱。

午休期間空蕩蕩的練功房

2018年7月底,吳橋雜技藝術學校的留學生在練習滾環

第14期的塞拉利昂留學生,為畢業彙報演出排練草帽節目喬恩告訴《博客天下》,16年前她剛來吳橋時,當地人都“害怕”她。她在縣城逛街,人們“都跑走了”。她去商店買東西,有膽大的人來問她:“我可以摸下你嗎?”“你洗澡嗎?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黑?”

如今,本地人已習慣非洲面孔。出租車司機張師傅常在商城、火車站載到留學生。“他們不太會說中文,去哪兒就用手一指,談價錢也能比畫說明。”他伸出手,做出5元、10元的手勢。

留學生們也迅速适應中國生活。女留學生愛用美圖軟件B612拍照,托生活老師幫他們在淘寶買飛躍牌、回力牌運動鞋。回國前,他們熱衷于給家人采購禮物。黑克瑪買了輛紅黑相間的自行車送給外甥,金色三星手機是媽媽的。她自己添置了聯想筆記本電腦和新定制的可飛機托運的滾環。買禮物的錢是黑可瑪從每月發放的2400元生活補貼中攢下來的。

手機和筆記本電腦,幾乎是每位留學生的采購标配。他們公認,中國電子産品選擇豐富,價格也實惠。

迄今,吳橋雜技藝術學校已為坦桑尼亞、埃塞俄比亞、加納、肯尼亞、委内瑞拉、蘇丹、老撾、緬甸等20多個國家培養了400餘名雜技人才。

但吳橋人學雜技的意願卻逐漸減弱。

“本地人練雜技,不像原來那麼多了。”出租車司機張師傅将原因歸結為見不得自家孩子受苦。“像外面(私立)雜技團,小孩五六點就起來練功,疼得直哭。”

執教多年的梁俊煥說,“以前吃不上飯,這是門技藝,窮人家的孩子練。現在不一樣,是孩子有興趣,不怕磕不怕摔。也有孩子學習不行了,家長想選個好的專業。”

4

2017年,吳橋留學生耶納帶領埃塞俄比亞雜技隊參加第十六屆中國吳橋國際雜技藝術節,憑高空翻跟鬥節目《抖轎子》獲得了銅獅獎。

在埃塞俄比亞雜技界和吳橋雜技藝術學校,耶納都是傳奇。

他家庭條件優渥,父親是音樂導演,母親是會計。他曾是埃塞俄比亞三屆全國體操冠軍。15歲時,他轉練雜技,四年後被選拔至吳橋進修。隻用兩年時間,他就學會了爬杆、地圈、晃梯等雜技技巧。

畢業後,耶納在歐洲表演3年,攢了一筆錢後,回埃塞俄比亞創辦了“非洲夢”馬戲團和“非洲夢”雜技學校。耶納告訴《博客天下》,他旗下的演職人員已有60名,指導過的學員超過100人。

他并未忘記吳橋——在“非洲夢”官網上,特意提到他在“卓有聲望”的吳橋雜技藝術學校求學的經曆。

當雜技在中國衰落,卻在亞非國家成為收入頗豐的職業選擇。

老撾留學生紅姆巴斯9歲開始練雜技,20歲被國家雜技團錄用,一個月能拿2000元基礎工資,演出還有額外收入;在非洲,雜技和馬戲都頗有前景。2015年,首屆非洲雜技藝術節在埃塞俄比亞舉行,85名年輕的表演者來自7個非洲國家的馬戲團。活動組織方認為,馬戲表演讓非洲年輕人自信,一位吊架表演者坦陳,若沒有馬戲團,他可能會卷入幫派或毒品之中。

雜技也為許多女性提供了新的未來。喬恩畢業後進入了MotherAfrica,一個總部位于德國、由非洲籍演員組成的藝術表演團體。5年來,她每天在不同的歐洲城市跳舞、變魔術,周薪達700歐元。

埃塞俄比亞以農業為支柱性産業,女性多數務農,或者去中東國家當女傭,或者去跨國企業的工廠當女工,平均月工資隻有50美元。

黑克瑪不會成為流水線上的女工。回國後,她将進入埃塞俄比亞國家雜技團,要是能到國外演出,收入将更可觀。

考慮到雜技表演存在年齡天花闆,黑克瑪打算同步念高中、考大學,日後當醫生或服裝設計師。“如果我的錢足夠多,我還想開一個雜技學校。”

馬尼最終選擇長居中國。他畢業後加入一家德國經紀公司,奔波于美國、荷蘭、澳大利亞表演柔術,每月基本工資2350歐元。“待在坦桑尼亞、沒學雜技我肯定賺不到這麼多錢。”他大概也是國人最熟悉的非洲雜技演員,參與錄制過《我要上春晚》《中國達人秀》《向幸福出發》《綜藝盛典》等電視節目。

那時,中國雜技市場行情好,馬尼又是國際面孔,演出檔期每天都是排滿的,一場演出收入就有1萬至3萬元。

馬尼的父親是軍人,母親做小生意,家境本是中上。但有了馬尼的雜技收入,家人住上了3倍大的新房,安上了當地少見的太陽能。

在中國生活6年,馬尼已是不折不扣的“中國通”。他常居沈陽,口頭禅是“還行”,有一大票中國朋友。随着年齡增長,馬尼希望今後能轉型為DJ或歌手。

以前吃不上飯,這是門技藝,窮人家的孩子練。現在不一樣,是孩子有興趣,不怕磕不怕摔。也有孩子學習不行了,家長想選個好的專業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