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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鄉

時間:2024-10-23 05:52:54

芭蕉村裡采茶的茶農鐘慶順/攝芭蕉村裡并沒有芭蕉,放眼望去,滿目皆是碧綠、整齊的茶園。

整個星鬥山自然保護區向西北延伸的10多萬畝土地,都種植着茶樹,層層疊疊、一望無際,芭蕉村就坐落在這座形如春筍的大山腳下。星鬥山高聳入雲,傳說其主峰離天宮極近,常有神仙摘星辰當燈,來往于星鬥山與天宮之間,故而此山得名“星鬥”二字。

芭蕉村是種茶的,它所在的整個毛壩鎮都是著名的茶産區。一代古建築大師張良臯對這裡的茶韻情有獨鐘,曾數次前來考察,并為其題詞:水湧荷蓬連底淨,茶栽毛壩帶根香。不辭跋涉三千裡,仙鄉來試七碗湯。

何為“七碗湯”?唐代詩人盧仝在《走筆謝孟谏議寄新茶》中寫道:“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惟覺兩腋習習清風生。”這首描寫品茶最高境界的著名詩作,被張良臯先生用來稱贊毛壩茶葉,并稱毛壩為“仙鄉”,我想一定是有根據的。

田園時光

毛壩鎮在利川市東南方向48公裡處,沿着利鹹公路一路爬坡,就到達了一個叫做“大茅坡”的制高點。随後公路開始環路下行,直至降至四面環山的壩子——毛壩鎮。從這裡繼續沿着鄉村公路向星鬥山方向行駛大約7公裡,就來到了芭蕉村。

芭蕉村裡一棵芭蕉樹都沒有,卻有一條穿村而過的芭蕉溪,溪水清澈甘冽,于三道灣處彙入三灣河。三灣河先是由北向南,在鄂、渝之間的土家族、苗族山寨蜿蜒環繞,後在喜松坡入鹹豐,彙入唐崖河。作為一條富有傳奇色彩的倒流之河,唐崖河自東向西流入重慶黔江境内後改名阿蓬江,再在酉陽龔灘古鎮彙入烏江,接着輾轉至彭水,最終彙入長江。而芭蕉溪的上遊源于青岩山,山中有暗流從九個泉孔中滾滾而出,稱為“九眼泉”。

這樣一條來龍去脈都富有傳奇色彩的小溪,竟然就從我所住的農戶劉菊英大姐家的吊腳樓旁緩緩流過,站在房門前的走廊上,便可看得一清二楚。為何取名芭蕉溪?随意問當地人,他們都會告訴你:“因為很早以前,這條河的兩邊都是芭蕉樹!”而今極目遠眺,呈現在眼前的盡是成片規整的茶樹園,芭蕉樹不見其蹤。溪水從中蜿蜒而過,挾裹着青岩山上蘊藏的天然礦物質,滋養着這一方土地。

我在芭蕉村初次尋訪的向導,是劉菊英的女兒黃蒙。她今年13歲,是毛壩鎮民族中學初一的學生。暑假對于她和正在讀小學的弟弟來說是非常惬意的時光,如果天氣再炎熱些,他們就會在芭蕉溪裡遊泳,盡情享受。但是整個毛壩鎮的氣候實在是太溫和了,過分的炎熱和過分的寒冷在這裡似乎都不合時宜。

黃蒙脫了鞋站在溪水裡,說要帶我沿着小溪去她的同學家玩耍。我也跟着脫了鞋,卷起褲腿。溪水冰冷刺骨,我不由得縮緊了身子。我們就這樣逆着水流,一步一步地踩着溪水中圓潤的石頭往前走。在一段河床平坦的地方,我們上了沿溪而修的鄉村公路,一擡頭便看到芭蕉村的村委會。這是一棟嶄新的二層樓房,中間部分是村委會辦公區域,左側是教學點,右側是村衛生室。大樓門前有水泥搭建的百姓大舞台,上邊的橫幅寫着“競進脫貧,情暖芭蕉”。黃蒙低聲腼腆地對我說:“晚上你和我們一起來吧,這裡可以跳舞。”

從村委會沿着這條鄉村公路繼續前進,是段上坡路。沿途随處可見采茶的茶農。他們身手敏捷,雙手準确捏住茶尖後迅速采下又快速握到手中,讓人看不清采集過程,隻見忙碌的雙手不停跳躍在茶枝間。茶農身上花花綠綠的圍裙,頭上的寬檐草帽,樣式各異的背簍和時不時傳出的歡聲笑語,一片祥和、歡快的氣氛。黃蒙會不停地向正在勞作的長輩揮手問好,這時他們便會停下手中的活,向她回以樸實的微笑。

幾乎每戶人家的院子裡都晾曬着經過茶葉揉撚機初加工後的茶葉,它們被均勻地鋪成薄薄一層,在陽光下閃着碧綠的光。沿途,也随處可見懸挂在農戶家窗外的大小不一的圓柱型蜂桶。

大約走了半個小時,我們來到黃蒙的同學黃雪家。她的父母都去地裡采茶了,家中隻有黃雪和她的弟弟。見我們到來,熱情懂事的黃雪趕忙遞給我們兩個杯子,然後從院子地上晾曬的茶葉中撚了一小撮放進杯子裡。這時弟弟早就把沖茶的水燒好了,水一入杯,一股濃郁的茶香撲面而來。随着茶葉的不斷舒展,茶湯漸漸地變成了透亮的金黃色。呷一口茶湯,入口時微澀,但經喉時卻十分潤滑,不一會口中還有輕微的回甘。在芭蕉村,随便哪戶普通農家一杯最普通的茶水都是那樣醇香。這是用最原始的加工方式搓揉捏拿,烘幹之後用又山澗之水沖泡的緣故吧。經溪水的滋養而成熟的茶葉又回歸到本源,這一片片小巧的綠葉又怎能不傾盡全力去釋放它的深長意味呢?

芭蕉村的黃昏,總是像一塊巨大的厚重幕布,轟然落下。天,很快就黑了。返回村委會時,明亮的太陽能燈已經打開,廣場上聚集着三四十個跳廣場舞的村民,其中有年逾六旬的老人,也有不過十幾歲的孩子。劉菊英大姐早就在廣場上等着,看到我們回來連忙打招呼。黃蒙的父親和弟弟在一旁打乒乓球。随着富有節奏感的《走進土家族》的歌聲,大家跟着音樂扭動着腰身、揮舞着手臂,口中輕唱着歌詞:

“走進那條登天路,你就走進了土家族;

走進那條大峽谷,你就走進了土家族……

吹的是唢呐滿堂紅啊,喊的是山歌送祝福;

彈的是三弦南北調,舞的是擺手喜花鼓……”

我在芭蕉村第一天的尋訪,就結束在這一曲輕快悠揚的歌聲之中。晚上,黃蒙睡在我隔壁的房間,中間隻隔着一扇門。入睡前她輕聲對我說:“姨,我怕你換了地方認床,白天帶你用小河裡的鵝卵石按摩一下腳底,晚上就不會睡不着了。這是我的秘方!”平時顯得沉默寡言的黃蒙悄悄透露的這個小秘方,讓我十分感動。

屋外,芭蕉溪依然緩慢地流淌着,而我就這樣安然地伴着潺潺水聲進入了夢鄉。芭蕉村第一書記楊蓉(左)和劉菊英大姐一家茶村的前世今生

在芭蕉村的幾天,我幾乎茶不離口:起床後一杯茶,飯前飯後各一杯茶,睡前再來一杯茶。不僅如此,每到一戶人家做客,都會招呼你喝一碗茶。喝茶,是芭蕉村百姓的一種生活方式。

劉菊英大姐家也有3畝茶園,在離她家房屋約一裡地的公路旁。剛吃完早飯,劉菊英便和丈夫黃萬武一起上茶園去修剪茶枝了。黃萬武常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在家。前些天他剛剛在雲南昆明做完一個工程,聽聞老家的茶産業搞得不錯,就買了返鄉的火車票。這些年村裡一直在種茶,但是現在究竟發展得怎麼樣,他還是想回來看一看。

芭蕉村乃至整個毛壩鎮有久遠的種茶曆史,追根朔源,與土家族的一個祭祖傳統密切相關:相傳,居住在這一帶的土家族同胞過節時都要用谷雨時節采摘的最好的茶葉來祭祖。他們将茶熬好後用碗裝起,放在神龛上,幾個小時後看看茶水有沒有減少,顔色有沒有變化。如果茶水減少并且變得渾濁,就證明祖先品用了;如果茶水沒有什麼變化,證明晚輩平時敬孝不夠,還要加以改正。這種祭祖傳統當然也是土家族孝文化的一個體現,其中在茶湯冷卻之後突然會變渾濁的現象叫做“冷後渾”。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有專家在利川普查茶葉資源時,就在毛壩鎮的夾壁村發現了一株制作紅茶後産生“冷後渾”現象的優良茶種。這種紅茶在茶湯冷卻後常有乳狀物析出,使茶湯呈黃漿色渾濁,據說是和紅茶湯的鮮度和濃度有關。2010年原恩施州農業局副局長黎志炎給利川市政府寫信,說利川“品質特優、性狀突出的優良茶品種”,有着廣闊的發展前景,建議對其進行開發,莫讓寶貴資源流失。如今通過扡插繁殖等,在毛壩鎮已種植“冷後渾”品種300多畝,每畝茶園鮮葉能賣2萬元左右,作為高檔紅茶原材料經過加工後的售價達到每公斤3.6萬元。

芭蕉村雖說目前還沒有種植這種優質的茶葉品種,但卻同樣擁有160多年的種茶史,呈現出一切都與茶葉息息相關的生活狀态。村支書肖發春的講述,為我徐徐展開了一幅芭蕉村的茶經濟發展畫卷。

肖發春是芭蕉村本地人,1980年高中畢業後在毛壩小學任民辦教師,1984年考取公務員後在當時的毛壩區青岩鄉任鄉長。也就是那一年,時任毛壩區委書記的黃仕永思謀着給鄉親們找一個能緻富的産業。踏遍毛壩的溝溝嶺嶺後,他們形成了一個共識:種茶。

毛壩雖說早就種茶,但當時零零散散的隻有5000畝,大都是房前屋後的“散兜子茶”。聽說要大面積種茶,剛嘗到溫飽滋味的鄉親們一時還有些想不通。黃仕永帶着班子成員,挨家挨戶做工作,講本地生态優勢,講茶葉市場前景,鼓勵村幹部帶頭。1987年,毛壩山山水水間,一年新添7600畝茶園。1989年,肖發春調至毛壩區政府任辦公室主任。他先後三次帶隊前往茶葉品種較好的浙江、福建等地選調茶種,将新品種的茶果帶回毛壩大力推廣種植。

當時的芭蕉村支書向世碧今年已經70歲,肖書記帶我去拜訪他時,他正在自家的茶園裡施肥,雖然頭發已經花白,但依舊精神矍铄。他點了支煙,坐在茶園旁的石墩上回憶道:“當時消息一傳開,村組就炸了鍋,很多人認為要把‘散兜子茶’當正糧,怕是要搞得他們沒有飯吃了!但是我覺得發展茶産業是大勢所趨,也是鄉親們的緻富門道,我非常支持。”

村看村、戶看戶,村民看幹部。為帶領芭蕉村走上緻富路,向世碧毫不猶豫地帶頭種了4畝茶葉試驗田。他走家串戶地做思想工作,給村民講道理:把茶葉培植成支柱産業,荷包就能鼓起來。向世碧回憶說:“這個坎子下得陡,鄉親們一時轉不過彎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時區裡抓試點,我們村幹部白天在村民的田裡放水,村民趁晚上又偷偷地把水往田裡灌。村民天天都在和我們打‘拉鋸戰’,很多後續工作開展起來十分艱難。”

清晨,來芭蕉村收茶鮮葉的茶商

鳴春茶廠正在加工茶葉

劉玉勝和他的淼淼養蜂專業合作社好在蒼天不負有心人。不過兩三年,向世碧和一部分示範戶的茶園開始初見收益了。鄉親們看到原來種茶也可以賺錢,立馬紛紛在自家田裡搞起了茶葉種植。一時間,芭蕉村村委會的門檻都快踩破了,要茶種的、學經驗的、交流心得的村民紛至沓來。從那以後,茶葉種植在芭蕉村便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如今,整個芭蕉村302戶、2592畝耕地,隻有兩戶村民種的是水田,其餘全部改成了茶園。

2008年,肖發春調芭蕉村任村支書後,依然不改初衷:“要發展芭蕉村,茶産業是出路。”這樣想并不是沒有根據:相對于整個毛壩鎮來說,芭蕉村在茶産業發展方面已經稍顯落後了。早在1988年,馬壩鎮就籌劃辦起了第一家精制茶廠,之後很多村都紛紛在本村引進茶廠和茶企業;2003年,一些村依靠銀行小額貸款和政府貼息政策大搞茶葉種植,不僅種植面積大幅度提升,并且成功引進了很多改良品種,收入一下子上去了。

在肖發春看來,“茶葉種的好不好,管理是關鍵”。從老茶園改造、茶樹修剪、茶葉采摘、農殘控制,到後續的初加工、深加工都會影響到茶葉的品質,進而影響價格。他對我說:“同樣一畝茶園,管理的好能收入近5000元,管理不好有的收入還不到2000元。這就是差别!”

從2013年開始,肖發春嘗試了一套“走出去、引進來”的方法,效果顯著,使芭蕉村的茶葉質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三年間,他先後帶領鄉親們去别的村現場觀摩,學習種植管理經驗。同時又從宜昌聘請了三名技術人員,給茶農們修建茶園的通風巷,并且傳授農殘控制、病蟲害防治等方面的知識。2014年,毛壩鎮在芭蕉村召開茶葉種植現場經驗交流會,将新技術、新理念帶了進來。如今在芭蕉村,40%的茶農都有自己的茶葉揉撚機。春茶賣完後,夏茶和秋茶賣不上好價格,茶農就在自己家中進行茶葉的初加工,每斤茶能提高3毛錢的賣價。

肖發春還鼓勵一些有能力的茶農自己開茶葉加工作坊,這樣不僅可以提高收入,還能定時定量地收購鄉親們的茶葉,使他們免于運輸販賣的辛勞。至今,芭蕉村已先後有四戶茶農幹起了茶葉加工生意,涵蓋了從殺青、揉撚、烘幹到炒青的全部流程。

2015年10月,芭蕉村又引進了鳴春茶業有限公司就近收購茶葉。鄉親們嘗到了甜頭,都說:“我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起早貪黑,趕毛壩鎮的茶市去賣茶了,既省錢也省力!”

問及下一步的發展方向,肖發春和向世碧兩任村支書,還有一直陪我采訪的村委會副主任周文祝、村委委員鐘雙梅都将目光投向了茶葉專業合作社,以及企業+生産基地+農戶的發展模式。“要想提高茶産量和質量,必須走合作社的道路;要想讓茶産業真正能帶動芭蕉村的貧困戶富裕起來,也要走這條路。”向世碧斬釘截鐵地說。

對此,恩施州委常委、利川市委書記沙玉山也很有信心。他強調:在産業扶貧的過程中,要發揚愚公精神锲而不舍,鄉村幹部在扶貧過程中要敢于擔當、敢于率先;要堅持茶産業基地規模化、加工工藝标準化、市場主體營銷品牌化;要發揚工匠精神,傳承茶葉文化,保持内在質量。目前,利川市著名茶葉品牌“利川紅”已在芭蕉村以及其附近的田壩村、蘭田村等地建立了茶葉生産基地,同時田壩村、蘭田村也已經在村裡成立了茶葉專業合作社帶動了當地茶農增收。雖然目前芭蕉村還沒有成立相關的茶葉專業合作社,但肖發春和駐芭蕉村的第一書記楊蓉都将此事提到了重點工作日程上。

“扶貧就是扶人”

在芭蕉村的最後幾天,我都和第一書記楊蓉結伴而行。楊蓉今年37歲,是一個4歲孩子的母親,留着短發,性格豪爽,說話辦事幹脆利落。2013年,由楊蓉所在的州農業局牽頭,連同州旅遊委、州農科院、星鬥山管理局四個單位,各派出兩名幹部成立了精準扶貧工作組進駐芭蕉村。當時的楊蓉還是一名工作組組員。

從小在城市長大的楊蓉,對農村的生活和工作都極其陌生。“記得剛來這裡時,田裡的莊稼我都不太認得,植物就更别提了。”楊蓉不好意思地說。為盡快投入工作,她主動要求跟着當時的第一書記楊勇一同走家串戶,了解農戶的情況。至今她還清楚地記得一位名叫楊貴秀的村民。“第一次見到她時,我真的是大吃一驚。這個不到50歲的女人,臉上已經有着和她的年齡不相符的深深的皺紋。她的手粗糙皴裂,手指上有好幾處纏着膠布。她住的房子非常破舊,有幾處已經有坍塌的危險。”楊貴秀家的貧困,讓楊蓉心中很不是滋味。10年前楊貴秀的丈夫在海南打工不幸身亡,而她僅僅依靠家裡那1畝茶園勉強維持生活并供兒子讀書。

此後,楊蓉時常去楊貴秀家探望,與她談心,了解她的生活所需,希望能夠及時幫她解決一些困難。有一次楊蓉無意間注意到楊貴秀正在用一部已經看不清按鍵數字的手機撥打電話,于是趁周末休息的時間去鎮上自掏腰包給楊貴秀買了新手機。這讓楊貴秀感動不已,逢人便說:“楊書記是個熱心人啊!”2015年芭蕉村開始落實易地搬遷扶貧政策,楊貴秀家作為貧困戶申請到了舊房改造,2016年初她和兩個孩子搬進了新房。“扶貧就是扶人。隻有讓扶貧政策精準落實到每一個具體的貧困戶身上,讓他們真正擁有‘造血’功能,才能從根本上實現脫貧。”楊蓉對我說。眼下,芭蕉村正在幫另外三戶常年在外打工的無房村民免費蓋房子,預計在今年底就能完工。

讓貧困戶“搬得走、留得住”,最關鍵的問題還是要在易地搬遷處“有事做、能緻富”。在芭蕉村建檔立卡的96戶貧困戶中,2015年脫貧了50戶。剩下的46戶中有20戶靠社會保障兜底脫貧,其餘的26戶要脫貧還是得依靠産業發展。除支柱産業茶産業以外,芭蕉村還鼓勵貧困戶發展養殖業。

芭蕉村6組的貧困戶張啟中今年60歲,家裡共有四口人。兩個兒子常年在外地打工,他自己多年疾病纏身,家裡除了幾畝茶園之外,再沒有别的什麼收入。村支書肖發春作為張啟中家結對幫扶的幹部,沒少給他出主意,但一直沒找到根本脫貧的辦法。今年初,肖發春依據扶貧政策,幫張啟中一家申請了低保補償,并鼓勵他嘗試發展養殖業。他的大兒子聽說了此事,辭掉了工作,回家幫父親一起張羅起來。如今,在張啟中家的後院,寬敞整齊的豬圈已經搭建起來。看着自家三頭膘肥體壯的豬,張啟中難言興奮之情:“現在扶貧政策好啊,貧困戶可以申請兩年免息貸款發展養殖業。我家就申請到5萬塊錢,擴建了豬舍,買了豬苗,估計今年底就能養到10頭。娃娃們在家也有事情做了,外面打工還是太辛苦!”

不僅如此,利川市針對産業扶貧還出台了相應的獎補方案,每年11月30日相關部門會來驗收,根據不同的養殖品種給予相應的資金補償。楊蓉對我說:“養一隻豬補助200元,等到了今年底,張啟中家的養殖場預計可以得到近2000元的補助。”此外,毛壩鎮還開通了創富通、茶富通、蜂富通、精扶貸、旅宿貸等金融産品,組建了“利川紅”扶貧互助社,通過金融産品的發放來激發貧困戶的創業熱情。僅2016年,毛壩鎮的放款金額就高達2580萬元。

前些日子,劉菊英也在村裡申請了小額擔保貸款,計劃用這筆錢來養蜂。芭蕉村有個淼淼養蜂專業合作社,社長劉玉勝是本村人,養蜂已經有十多個年頭。今年他重新改造了自己的養蜂場,維修了門前的路,在養蜂場裡裝上了監控錄像,并且擴大了養殖規模。去年劉菊英就尋思着要加入這個合作社,但苦于缺資金。“丈夫常年不在家,我一個女人養豬養牛太辛苦。養蜂簡單些,隻要去合作社學習一些基本的做法,不用太操心。”劉菊英說。貸款還沒有下來,她就已經開始琢磨該在哪裡擺放蜂桶了。“又要選背風向陽的地方,又要地勢稍高些,在周圍又要有蜜源植物,最好場地中間有稀疏的小樹,冬秋可以防寒風吹襲,夏季有小樹遮蔭,可以免遭烈日暴曬。”劉菊英最近每天都去合作社請教,學到了不少養蜂的知識。看着門前緩緩流過的芭蕉溪,她對我說:“過兩天還是要去合作社請劉玉勝來看看,讓他幫我選個好地方!”

一張藍圖繪到底

今年初,原芭蕉村的第一書記楊勇被上派到國務院扶貧辦挂職鍛煉,楊蓉接任第一書記。此時的她,思路已然分外清晰:“要想真正讓芭蕉村脫貧,首先要加強基礎設施建設,進而要發展村集體經濟,最終是要實現茶旅融合發展。”

這張緻富藍圖,會給芭蕉村帶來怎樣的發展機遇?

楊蓉帶我來到了村後半山腰上的星鬥山保護局。在去往保護局的路上,楊蓉指着遠處一座已經坍塌的石橋對我說:“前兩天的一場暴雨,竟然将進村唯一的一座石橋沖垮了。今年初村裡剛剛從水利部門争取到60萬元資金,我們計劃用這個錢治理河堤,維修這座石橋。”

作為整個恩施州729個建檔立卡的貧困村之一,芭蕉村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還較為落後。2015年,利川市民宗局撥款80萬元用以支持芭蕉村的土家族特色村寨建設,目前已經完成民居改造22戶。今年初,芭蕉村又整合資金300多萬元,硬化并擴建了村裡5公裡的鄉村公路,将村委會一層大廳改造成便民服務中心和黨員群衆服務中心,實現了村民辦事不出村的願望。與此同時完成了農網升級改造,實現了全村光纖覆蓋。

“這幾年的扶貧政策好,資金、人員都不成問題。我最怕的就是扶貧工作隊一走,芭蕉村又成了貧困村。”楊蓉不無擔憂地對我說。“當務之急,就是要發展村集體經濟。”途經村委會時,楊蓉讓我擡頭看村委會對面的房頂,上面整齊排列着數排光伏發電闆。“這是今年新建的一座30千瓦光伏發電站,由州農業局資助20萬元,其他三個幫扶單位各資助5萬元,屬于村裡的集體經濟項目。在6月20日和7月5日并網後,共發電2500度。除去每度4毛錢的收購價,州扶貧辦還給每度電6毛錢的财政補貼。這些錢會用于村裡的基礎設施建設,也會直接用于貧困戶的幫扶。”透過這樣一組閃着銀光的光伏發電站,我似乎看到了未來芭蕉村的發展前景——綠色可持續發展。

去往星鬥山保護局的路上,還零星分布着芭蕉村的幾個較為偏遠的村民小組。因為位于自然保護區内,為避免在基礎設施建設時使保護區的生态環境遭受破壞,芭蕉村已經将這幾個村民小組的農戶全部搬遷至毛壩鎮集中安置。人可以搬下山去,但是山裡的120畝茶園卻無法搬出,一條3公裡長的茶園路至今無法走車,搬運茶葉和肥料全部都要肩挑背扛。“這也是村裡一直以來的老大難問題,我們現在也在想辦法解決。發展與生态保護有時會有矛盾,但不論怎樣,生态保護一定是我們發展的底線,誰都不可逾越!”楊蓉堅定地說。

到達星鬥山自然保護區時已近傍晚,天空流光溢彩,茫茫雲海好似披上了桔紅色的薄紗,在群山峻嶺中升騰,林海則像是被均勻地鍍上了一層金,美不勝收。

楊蓉望着山腳下的芭蕉村,對我說:“芭蕉村将修建一座星鬥山珍稀植物園,到時候這裡就會成為毛壩鎮鄉村旅遊鍊條上重要的一環。大茅坡的雲海、五二村的茶海、人頭山的漆海、新茶園的竹海、新河村的歌海,再加上我們芭蕉村的星鬥山林海,構成了毛壩鎮的金字旅遊招牌——毛壩‘六海’。”跟專家們進山考察過幾次後,楊蓉對星鬥山裡的珍稀物種了解頗多:“這山裡有珍稀維管類植物千餘種,像秃杉、珙桐、巴東木蓮、紅豆杉這樣的植物都能找到。如果你要是能早來幾個月,我就帶你去看看珙桐樹。它開的花好看極了,花苞大、雪白,像一隻隻展翅欲飛的白鴿。”

為發展鄉村旅遊,毛壩鎮的田壩村、石闆村、蘭田村等村莊已經開始大規模地進行房屋改造準備發展民宿旅遊産業。“民宿”一詞來源于日本和我國的台灣地區,是利用自用住宅空閑房間,結合當地人文自然景觀、生态環境資源及農林漁牧生産活動,以家庭副業方式經營,提供旅客鄉野生活之住宿處所。據毛壩鎮黨委書記曾維權介紹,芭蕉村既是“利川紅”生态有機茶葉基地,也是未來将要打造的星鬥山紅茶谷的腹地,而毛壩鎮将會成為恩施州的一個旅遊扶貧示範基地。芭蕉村也看準了這條綠色可持續的發展之路,在利川市民宗局撥下的80萬元資金支持下,對22戶農戶的房屋進行了改造。

芭蕉村附近的大石闆旅遊風景區

介紹到這裡,楊蓉突然眼睛一亮,對我說道:“你看看,芭蕉村有多麼豐富的旅遊資源啊!茶文化、土家族文化,再加上優質的生态環境,老百姓隻要把民宿開起來,坐在家裡就可以賺錢了!”

其實,劉菊英的丈夫這次回來,也有把自己的家改造一番的計劃。黃萬武在昆明呆了兩年,也跟朋友一起去過大理、紅河等旅遊業開發較好的地方。他發現那裡的民宿非常有特色,生意也很不錯,當地的老百姓不用出遠門去打工,在自己家裡就能掙到錢。他時常想:“我的家鄉也很美,自然景色和文化底蘊都不比這裡差,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像雲南一樣來發展旅遊業呢?”

這次回來,黃萬武發現家鄉果然變了,一座座土家族風格的新樓拔地而起,寬闊整潔的鄉村公路穿村而過,星鬥山珍稀植物園很快就要建成。電影《1980年代的愛情》在芭蕉村的一棟老式吊腳樓取景,更是帶動了遊客對土家族文化的興趣。在他看來,這都是芭蕉村發展旅遊業的好開頭。

就在我即将離開芭蕉村的前一晚,劉菊英高興地悄悄告訴我,她丈夫準備不出門打工了,要留在家裡幫她一起養蜂。她還說,她丈夫計劃将來等孩子們考上大學,家裡種茶養蜂賺了錢,就把他們現在這棟舊房子改造成民宿。“你說他是不是想得太遠,先能把蜂養好就謝天謝地了!”

劉菊英似乎不敢相信丈夫的話,找我來求證。

我該說什麼好呢?未來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但眼前的幸福卻也千金難換。或許是和妻子兒女生活在一起時的那種幸福感,讓黃萬武不舍再離去;又或許是芭蕉村大好的發展前景,讓背井離鄉的他看到了在家鄉就能緻富的希望。“回到家鄉,發展家鄉”——這樣的故事每天都在芭蕉村上演,也正是一個村莊的潛力和魅力所在。

跟着楊蓉去鄰近的田壩村考察鄉村旅遊時,我遇見了中國攝影家協會的攝影師鐘慶順。他常年流連于這裡的山山水水間,走訪過這裡的每座山每條河,參加過土家族傳統婚禮,傾聽過最淳樸的土家族山歌,用鏡頭記錄下了這一個又一個美好的瞬間。他告訴我:“這裡不是我的故鄉,可我卻在這裡找到了故鄉。”

芭蕉村西北大約5公裡處的石闆村與花闆村交界處,三灣河由于地質變化,形成河面一塊2000多平方米的大石闆,清澈的河水從石縫或邊沿向下流淌,形成一個觀景、戲水和遊玩的絕佳之地。在這裡,我偶然結識了回家度假的湖北民族學院的黃文勝老師。作為土生土長的芭蕉村人,黃文勝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動情地說:“我是從大山裡走出來的,我的根依然在山裡。家鄉這幾年發展很快,家裡的那棟老房子也重新改造過了,等我退休了,就回來住!”

農村城鎮化是農村社會演進并通往現代化的必要而且重要的過程。張良臯先生曾寫下這樣的話:“城鎮化建設,要看得見山,望得見水,記得起鄉愁。”從上世紀80年代起,張良臯先生前後30次造訪包括利川在内的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對這裡的地理、人文、曆史全面研究,希望可以對其發展建設提供一些思路:“行腳國中春複秋,更無佳處勝施州。少年曾飲清江水,長憶深恩到白頭。”

過去,故鄉是生存的土地;如今,故鄉還是精神的寄托。是啊,許多異鄉人在這裡找到了故鄉,更多的故鄉人在這裡找回了鄉愁。還有這位老者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在這裡尋找到畢生所托。對于我而言,僅僅此次粗淺的拜訪,或許還未能真正尋找到芭蕉村,因為這裡的曆史太久、變化太快;但我似乎又已經找到芭蕉村,因為它未來的發展思路如此清晰、百姓的幸福感如此真切。“尋山如訪友,遠遊如緻身”——或許正是此次芭蕉村之行的意義所在。(責編許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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