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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花兒

時間:2024-10-23 02:01:35


    文/盧芳芳

大通的山(嘛就)平又寬/尖紮的黃河呀清又藍

誰把散心的花兒漫/四月八南山上搭高台

丁香豔(呀就)梨花白/聽者嘛團團圍成了圈

尕妹的水紅花(呀就)阿哥的白牡丹/台上那個誰呀背過了臉

一把把老淚揩不幹/人說她年年(嘛就)唱少年

回回都唱到淚漣漣/尕老漢頭勾下不開言

老婆婆嘴裡面悄聲着念/自顧自地笑了為哪般

那年我十八你二十三/唱得那滿場叫紅了天

聽得我呆坐着濕了眼/翻山越嶺南山來(呀就)

漫不完的花兒與少年

打開手機,不經意間看到我的好友、花兒傳承人索南在美國、加拿大演出的消息。高興之餘,思緒一下子飛到幾年前在青海南山聽花兒的場面,以及我們“下回一起下鄉”的約定。

仔細算來,我與索南相識已有8年,真希望他越唱越好,藝術生命常青。第一次見到他,是數年前在北京某次民族民間歌曲比賽後台,那時他剛獲得文化部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頒發的《首屆民族民間文化傳承人》的證書。而與他的友誼,也見證了我與那世代傳唱在河湟大地上的花兒的不解之緣。

結緣花兒往西走

那年4月的一天,索南告訴我:青海大通山的花兒會是5月1日至3日,南山的花兒會則在5月8日至10日間。多年前在青海采訪索南時,說到以後有花兒會就喊我,結果接下來的兩年都在忙,沒有去成。于是這下立刻決定去聽,彌補多年來的遺憾。是的,我知道,這麼多年,在我心裡一直有花兒在召喚。

我的家鄉是座海濱小城,父母家樓下不遠處有家青海循化的小夥子開的拉面店。有回我去吃面,一聽循化人,問他是否是撒拉族,他很驚訝,連連點頭說從沒有人問他這個問題。後來聊到花兒以及那一帶的花兒歌手時,他斷定我一定在青海工作過,不然不可能對當地那麼熟,對花兒這麼熟,居然還知道當地的花兒明星!

第一次聽到花兒,是在文化部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舉辦的某屆南北民歌擂台賽上,認識索南、張存秀、馬俊也是通過那次比賽。聽張存秀唱《白牡丹令》、《河州花兒令》時,覺得那花兒離我很近,打心眼兒裡親切得很,襯詞雖不熟,但絲毫不覺得隔閡。那純樸明快、轉承自然的音調,總覺得仿佛在哪裡聽過。旋律上口,忍不住經常哼在嘴邊。我的大學同學兔子甚至因此送給我一個西北味道的綽号:“尕妹妹”。

讀研時某次聽講座,一位青海師大人文學院的老師給大家講“花兒”,于是才知道:花兒産生并流傳于甘肅、青海、甯夏、新疆、山西等省區,流傳在漢、回、土、撒拉、藏、東鄉、保安、裕固等民族間,以情歌為主。甘肅、甯夏等地稱“花兒”,青海稱“少年”,分為河湟花兒、洮岷花兒和六盤山花兒。河湟花兒有極強的口頭程式,音樂非常豐富,多民族文化交融,比興題材多種多樣,天文地理無所不包,是民間生活的百科全書。有人考證,洮岷花兒最早源于羌族民歌。洮岷花兒的傳播路線是洮河流域;河湟花兒的傳播路線是從大夏河到蘭州,再由黃河上溯到湟水流域。那位講座的老師說:尕,是“小,可愛的意思。”聽到這裡,兔子同學與我相視一笑。

那老師講完後,同學們要他唱一段,老師說他五音不全。這時,我的朋友說“我們有同學會唱!”我趕緊瞟她一眼,低了頭。結果,老師說:“哦,真的嗎?那這樣就來唱一段吧。”于是,幾個人喊着我的名字,“上去上去!”我隻得站起來,在嬉笑和推搡聲中站在台前。多年以後,仍記得那天我穿了件下擺挺寬藍格子長袖襯衫,紮了個馬尾,挽了挽袖子,對着台下的老師和同學,開始放聲唱了幾段:

尕妹妹的個大門上浪三浪呀

心兒裡跳得慌呀

想看我(呃)的個尕妹妹的好模樣呀妹妹

山丹紅花開喲

聽說我的個尕妹妹

病下(哈)了喂

阿哥子莫急壞呀

稱上了些個冰糖着

看你來呀妹妹

山丹紅花開喲

……

後來才知道,我一口氣唱完的那三段分别是《妹妹的山丹花》、《牡丹令》和《阿哥的白牡丹》。唱的時候自顧自,完全不看别人。在掌聲中走下台,我居然也不臉紅。老師問,是青海人嗎?是西北人嗎?——不是不是。那怎麼會唱呢?——擂台賽上聽來的。

若幹年後,當我和藏族朋友在一起唱他們的酒歌,在傈僳族村寨裡喝完米酒趁醉意湧上之前迅速記下對方唱的歌,和彜族的朋友一起唱“打歌”,和蒙古族的朋友在餐桌前唱起長調,和裕固族的女孩子一起哼起《哭嫁歌》……總有人問:你是哪裡人?怎麼會唱我們的歌?

我是哪裡人,其實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歌聲讓我們相識。相逢是首歌。與其說我喜歡民歌,不如說是民歌喜歡我。任何民歌旋律,基本上聽上兩遍,我都能原本地哼出來,譜都不用記,不帶錯的。家裡有人在搞民樂,我偏偏沒學這個,隻是不知某個時刻生長起來的對民族民間音樂的熱愛,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前些年,我在青海調查花兒的傳承情況,感覺樂觀,公園随時見到有人即興對唱起段段花兒,每年農曆六月六的花兒會,村子裡總是自發地聚集了很多人買門票,10元、5元不等。于是知道,這片河湟大地、自古“河湟古羌”人的地盤,是盛産花兒的。再往後,那首叫做《拉夜川》的花兒裡提到的“涼州、嘉峪關、沙塘川”這些地方,我都轉悠到過。

十幾歲時,索南在一家面館打工,他的回族老闆讓他報名參加電視裡的花兒比賽,結果得了少年組的第一名。後來,他又拿了西北五省區的獎,得到文化部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主任李松親手頒發的傳承人證書,還差點進了部隊文工團。索南是青海平安驿的藏族人,花兒正宗的傳承人。

還記得當時見到索南時,他正在争取進入青海省歌舞團,并不屬于任何單位。我們聊到民間傳承人的待遇問題,當年李松介紹他和一個公司簽約,不料那公司很快散掉。當年參賽的原生态歌手裡,那個“羊倌”石占明的狀況最好,進了“二炮”,住房和家屬的工作問題都得到解決,阿寶簽的某公司據說待遇也很不錯。

那時候我考慮的問題是:體制收編和市場認可,是否是民族民間文化得以持續傳承發展的根本保證?怎樣解決民間藝人的尴尬處境?當時,對于傳承問題還遠沒達到時下的熱度。這些年一路走來,答案也逐漸浮現、日漸清晰。不久,索南進入了青海省群衆藝術館,而這次邀請我參加的花兒會,就是群藝館組織的活動。

南山漫不完的花兒與少年

去四月八花兒會,坐了20多個小時的火車。第一天是曲藝演出,一大早和群藝館老師們一道趕到西甯市郊的南山。陰天,非常冷,高原上有風,觀衆寥寥,來唱曲藝的多是老人,有青海道情、打攪兒等傳統表演,歌唱内容各式各樣,孝敬老人、歌頌生活,形式非常活潑,随編随唱。回去的路上,大家說其實第二天才是正式的花兒會,不知啥時候結束。

“唱起花兒來,哪還有個完!”攝像的老師說。“演員都是人來瘋。”一位老師說。

第二天一早,在後台幫群藝館的工作人員忙前忙後,我迎頭看見張存秀老師。隻見她穿了一身正裝裙和中跟皮鞋,比電視裡顯年輕,身材也高挑。她說自己是50歲的人了,很不像。我剛說完“保養得好”,另一邊的溫桂蘭老師接話道:“哪有我保養得好!我都60歲了!”大家一起笑。我笑看着她正在抹粉,60歲了,穿着一身鮮豔桃紅的衫褲來唱花兒,頭發燙了卷兒。這時候看見的還有索南和他媳婦卓瑪。穿了身大紅色撒拉族服裝的卓瑪邊化妝邊和我聊天,管我叫“老師”。

太陽高起來,花兒會的第一個節目是《花兒聯唱》。張存秀老師第一個出場,唱的《妹妹的山丹花》。人漸漸地多起來,太陽底下人們散坐着,很快圍成裡三層外三層。等到溫桂蘭老師出場時,已經快結束了。她唱的《眼淚的花兒飄遠了》《花兒與少年》,“少年愛上了白牡丹,白牡丹愛上了少年”,唱到這兒眼淚掉下來,不停地揩眼睛。旁邊的人對我說:“她每次來唱,都哭,真哭。”60歲的她,一身桃紅,背過臉一下一下地擦眼淚。

那麼小的一個台子,觀衆團團圍坐成圈。這樣一個場子,竟然充滿這樣充沛的戲劇張力。我感到一種叫做生命力的東西彌漫在四周的空氣間,在滿臉皺紋的面龐裡,在滿樹怒放的白梨花間,還在身旁人們的笑聲裡。

索南一出場,主持人報上“西北五省花兒歌王”的稱号。他還年輕,比我都小。他的嗓子格外透亮,台風也大方。參加活動的前幾天,他剛從韓國演出回來。唱着花兒出國,這在以前是他不敢想的事情。

在這些歌手裡面,劉永梅唱的《相思病》格外讓我印象深刻。作為花兒的代表作,我幾年前聽過。它屬于典型的民間叙事詩,講的是情人相思,音調真摯哀婉,總共四句,段段重複,每句之後加了襯詞“崗給崗”或“崗崗給”,轉承自然。當劉永梅站在台上用哭腔唱到“陽世裡的三間裡(崗呀給)/我倆沒團圓來麼(給兒崗)/死到個就陰間裡(崗給崗)/我倆才團圓來麼(給兒崗)……”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感覺她唱盡了千百年來愛的憂傷,也唱盡了自己心底深處的惆怅。唱完之後,她問大家:“你們酸不酸呐?”身邊的老太太喊:“哎呀,我們酸死掉了!”我在滿場的老頭老太太中間悄悄抹掉淚水。回家以後,把這首《相思病》放給已經是某網站主編的兔子同學聽。她低頭聽着,擡頭冒出一句:“這起承轉合,太牛了!”

馬俊最後一個登場。群藝館的老師說他總是最後一個到,差不多快結束的時候他才來。我留心聽他唱,以緻于忘記了拍攝。隻見他帶一回族白帽,輕松自如地立在台上,從“尕妹妹的大門上浪三浪”開始,直唱到《解放大西北》,聲音清亮,表情生動極了,惟妙惟肖,聲音高高低低,錯落有緻——一句話,他是個角兒,仿佛有種魔力,一下子把這個簡陋的台子變得高大敞亮起來。顯然,此刻這個台子是他一個人的。

這就是民間音樂帶來的純粹的快樂,我再次領受。這種感覺,比在這之前音樂廳聽音樂會來得自然,比在歌劇院裡聽歌劇更親切。它質樸,迷人,野性,粗糙,表達的東西非常簡單。可是,它情感充沛,元神四溢,生命力足具,沖口而出。這些被稱為花兒的民歌,有明媚的愛情和出門人的艱難,有時代的幽怨,有亘古不絕的離别和等待,滿山遍野,世世代代。隻要這片土地上的人還在,隻要有生命,就有愛,就會有花兒頑強而絢麗地盛開。

翻山越嶺南山來呀,漫不完的花兒與少年……(責編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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