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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和紅桦

時間:2024-10-23 01:33:03

□文/鮑爾吉·原野

鮑爾吉·原野,蒙古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甯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露水旅行》,散文集《原野文庫》等著作43部,作品收入滬教版、蒙教版、人教版等大、中、小學課本,讀者遍及海内外。

我在這裡見到了許多桦樹。在我筆下,幾乎要寫出“白桦樹”這個詞,但不能,因為這些桦樹裡還有紅桦樹和黑桦樹。

在呼倫貝爾,我見過成片的白桦樹。它們好像剛從山坡緩緩走下來,或者準備走上山坡去。總之它們常常在山腳下集合,而它們身旁或身後常常站着更高大、其蒼郁可以稱之為深黑的落葉秋。白桦樹一墩兒一墩兒地生長。假如你願意把水仙想像得很高大,它就很像成墩兒的白桦。從不同角度看過去,白桦的樹幹仿佛藏在身後的另一株樹的後面張望,微微傾身,樹幹并不筆直。風情,對,呼倫貝爾的白桦樹會透露出優雅的、女孩式的風情。這也許由于呼倫貝爾離俄羅斯很近,或因為完全沒有預兆的風突然把白桦樹的葉子吹得嘩嘩響,樹枝們仿佛背着手在搖一面面鈴鼓,嘩啦啦,嘩啦啦。你覺得接下來它們就會排着隊,用手提着裙子走出來,步幅細碎。跳俄羅斯民間舞蹈的俄羅斯姑娘常常是這樣出場的。姑娘的數量很多,頭巾裡包着亞麻色的頭發,問題是她們長得像一個人,觀衆越看越恍惚,很想請她們停下來,好好端詳一下。問她們都叫啥名?是不是一家的?是不是說,俄國姑娘年輕時會長一個樣,年老了才回到自己的原樣?美有一個頂峰,人到達頂峰後,他随身攜帶的美也到達頂峰。之後下山,人往東西南北各自散去,都像自己了。老年人确實沒有長一樣的,連雙胞胎也不一樣了。

我曾幻想過白桦樹在月夜下的盛景,那一定會很漂亮。銀白色的月光灑在樹幹,像奶豆腐一樣的白桦樹上,其美何如?然而,你真的看到大月亮地裡的白桦林卻是另一番樣子。月光無私,把光灑在一切事物上,如同敷上一層霜。東北的黑土地變白了,綠草上面也有一片白霜。白桦樹的樹幹與楊樹、栎樹甚至榆樹一樣白,是月亮讓它們一起白。我才知道,白天隻有桦樹白,而月夜大家一起白,不分彼此。白桦樹可能為此不高興,那也沒辦法。

從索博嘎村往西烏珠穆沁旗方向走,會經過一個峽谷,山、樹什麼都好看。穿越峽谷,遇到一片草原,它藏在山的後面。峽谷的名字叫海日其格,跟榆樹有關系。那麼這片草原也可以叫海日其格草原。我們往前走,在一棵白桦樹下遇到了我們的夥伴。我過去看這棵樹,第一次見到這麼粗的桦樹,胸徑有30多公分。跟呼倫貝爾載歌載舞的少女白桦樹相比,這樹就是兄長或丈夫。更讓我驚訝的是聽朋友說它是紅桦樹。桦樹裡還有紅桦樹嗎?朋友說,紅桦結實,可以做勒勒車的車軸。我想起頭些天在吉布提村遇到一位運鹽的牧民,運鹽車隊幾十輛牛拉的勒勒車的維修工作由他承擔。勒勒車上除了軸心有一根鋼條,剩下的所有部件都是木頭做的,包括車輪和輻條。他告訴我,榆木結實,但太累木匠。紅桦和黑桦木又結實又便利斧鑿。海日其格草原上有很多讓木匠高興的紅桦樹,都粗壯。樹皮也是白的,但沒有白桦樹那種銀白。為什麼叫它紅桦樹呢?沒人回答我的提問。

紅桦孤單地長在草原上,就那麼一根,黃昏時影子拉得很長。它與白桦樹相互依傍的情形很不一樣。走進了看,紅桦樹也是墩生,但中間的主木異常粗壯,如父親。它周圍生出兒童般的細木,享受主木帶給它們的蔭涼。草原上,分散邊遠的紅桦樹帶着子女生活,好像是索博日嘎的牧民領着孩子去投奔西烏珠穆沁的親戚。

我回到那棵領袖般的紅桦大樹下面,索博日嘎鎮政府所有的蒙古族職員集合在這棵樹下,為我舉辦了一場歡迎野餐。一塊大塑料布上擺着手把肉和酒水,十幾個人環席而坐。他們毫不扭捏地站起來唱蒙古民歌。這人唱完那人唱,好像歌聲是他們捧在手裡的一隻小鹿,不能讓它撣在地上。我不知蒙古歌裡面到底藏着怎樣神秘的東西,這個東西搶着從每個人的喉嚨裡沖出來。好像說,這是一次淘寶比賽,你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珊瑚,我從口袋裡拿出一顆松石,人人都掏出了自己的珍寶。這邊的人把《諾恩吉雅》的第三段歌詞剛剛唱完,那邊烤羊肉串的人對着爐子又唱起了《諾恩吉雅》的第一段歌詞。他們是單位同事,但說話唱歌的表情和語氣像一個爹媽生的兄弟姐妹。我想起一個很陳舊的詞——團結。是什麼讓他們這麼團結呢?是共同的語言和共同的土地嗎?是蒙古歌或羊肉串嗎?這裡面有一個神聖的東西。它和蒙古歌裡所隐藏的是同一個東西,它讓在這片土地上生長的人和桦樹親如手足。(責編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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