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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寨大利的恪守

時間:2024-10-23 12:07:26

侗寨大利在貴州省榕江縣栽麻鎮,全村人戶清一色都是侗族。

大利有座古老的四合院木樓,名聞遐迩。

從前栽麻也有一座四合院木樓,主人叫蔔胡成。他有兩個姐妹,一個嫁在栽麻,一個嫁到大利。當年,大利那戶人家為迎娶蔔胡成的姐妹,就仿照栽麻四合院的樣式,建造了一座新的四合院木樓。“文革”中,大利的四合院也受到沖擊,一些生活用具流失,房子也部分受損,但整個房子的架構依然保存完好。

栽麻是我老家,是鎮政府所在地。2015年夏天,我和女兒去做口述史的研究。從前栽麻是個傳統的侗寨,現在傳統已經有了改變。我們希望以口述史的方式,記錄這個村寨這個地區乃至這個民族文化的變遷。暑假裡,我們采訪了很多老人。第一個訪談對象叫楊通樞,是以前栽麻小學的校長。訪談中,老人曾提到過栽麻的四合院。後來,我才了解到,楊通樞的母親,就是蔔胡成嫁在栽麻的那位姐妹。

以前栽麻的四合院,現在沒有了。以前栽麻的歌師、戲師、唢呐師,現在都沒有了。幸好,栽麻周邊的村寨還有。大利的四合院跟栽麻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其主人是其中一個我們要采訪的對象。計劃中,大利有三個采訪對象,此外還有一位歌師,以及一位叫楊昌甯的老人。抗戰期間,國立貴州師範學校由青岩遷到榕江,楊昌甯老人曾就讀于國師,還在大利和栽麻執過教,算得上栽麻曆史變遷的見證人。

然而,采訪還沒來得及開始,2015年9月,楊昌甯老人就出事了。他摔下河坎,意外離世。當我得知消息,趕到大利,老人已入棺。終究沒能見到老人最後一眼。看着棺木,我内心悲傷。認識老人很久了,我們已是多年的朋友。2001年,我第一次到大利,印象實在太好了。兩年後,2003年,我再次重走大利。就是那次,我認識了楊昌甯老人。我與老人一見如故,成為忘年之交。之後,每年假期,我都要去拜訪他。昌甯老人家的木樓臨河修建,臨水一面有道長廊。每次靠在長廊上,憑欄眺望,聽潺潺流水,心就被融化了,無盡的鄉愁随流水遠去。每次到老人家,他都要留我吃飯,有時候是他兒媳做飯,有時候是他女兒做,有時候是老人自己做。廚房升起柴火,炊煙彌漫,人在炊煙中活動穿行,一束光從後門照進來,與爐火相輝映,闆壁變得金燦燦的,整個屋間暖融融的,溫馨而美好,給人以溫暖的家的感覺。

昌甯老人的突然離世,加重了我的采訪工作的緊迫感。到大利後,我們先去老人家祭吊,随後陪我去的貝珍去看望大利四合院的主人。後來我得知,貝珍和四合院的主人是親戚,她父親這邊是大利四合院主人的娘家人。然而貝珍父親已過世多年,如今大利四合院主人也已年逾古稀。因此每次見到貝珍,四合院主人便會緊緊握着貝珍的手,連連說“哎珍,珍遙”。“遙”是侗語裡“我”的意思,“珍遙”直譯過來是“我的珍”,其意思就是說“珍啊,我的心肝寶貝啊”。

大利四合院建在小河旁,花橋邊上,從四合院的大門口看過去,隔着小河,對面是棵古老的楓樹,楓樹再上去,便是鼓樓。四合院共三層,進了大門,是個天井。四合院主人住二樓。我們上到二樓老人住的房間,房間裡很幹淨,一鋪床,一個火坑,幾條凳子。房間進門處,擺着張木椅,一看就知道是有了年歲的,顯得很古老。我第一次到大利,曾來到這個四合院,我給那把椅子,以及玉石煙杆、繡花荷包等古老物件都照過相,所以印象深刻。

老人見我們到來,十分高興。貝珍小時候到過四合院。記得屋角有個裝糯米飯的木盆,在過道上有紡紗機,她便就這些記憶向老人問這問那。老人一一答複并印證。于是曆史和過往便在他們的談話中複活了,沉睡在記憶深處的景象被喚醒,侗寨的故事也在講述中變得鮮活起來,生動起來。主人說,小時候,他跟父母去外公外婆家,進到栽麻,沿河岸一條花街往下走,到一個水塘邊,折而往裡,也是花街路,走完田埂,再拐彎,就到了外婆家大門口,那就是栽麻四合院的正大門。現在,栽麻的花街路沒有了,水塘沒有了,四合院也拆散了,四合院的大門口現在變成了公路。說着說着,四合院主人突然道:“珍,現在想起我小時候去外婆家的事,就像做夢一樣。”

第二天,是上山安葬昌甯老人的日子。喪葬過程中,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整個寨子沒有一家燒火做飯,所有人家都來幫忙了,大家齊心協力,尤其到老人上山的時候,擡棺木的,拉繩索的,衆人雲集,場面壯觀鬧熱。聽寨上人說,在大利,有兩件事被看作是全村所有人的大事,一件是死人,一件是起房子。寨上隻要有一家辦喪事,全寨人都來幫忙。起房子也是這樣,一家起房子,全寨人都來了,而且每戶人家還要送一根木料作幫襯。正是在這裡,我看到了隐藏在侗寨曆史深處的傳統文化的力量,看到了鄉情文化強大的凝聚力。

那天吃過晚飯,我便去采訪大利四合院主人。這天沒有貝珍在場,主人似乎變得有些落寞,好似往事塵封在瓶子裡,不願意再次揭開。我便提前結束訪談,然後往寨上去,向人打聽歌師的家。我有個表妹在鄉土文化社上班,緻力于少數民族村寨文化的傳承和保護工作。我曾看到表妹發過的一個視頻,錄的是大利的一名老歌師,彈着大琵琶唱侗歌,那情形很動人。口述史中我便計劃要去采訪那名歌師。但不知道歌師的名字,于是就在寨上問,歌師家在哪裡。有人指着進村路口的一棵大樹說,你往那裡去,大楓樹下的那棟房子,就是歌師家。他在小學教書,大家喊他石老師,寨上的小孩天天晚上在他家唱歌。

我走到大樹下,看到有群小孩聚在那裡玩耍,就問,哎侬,石老師家在哪裡。有人反問,你找石老師做什麼。有人說,我們也在等石老師。還有人說,我帶你去見師母。一個男孩便把我帶進屋,一位侗族婦女正在廚房裡忙活着。男孩叫道,師母,有人找石老師。師母從廚房裡出來,滿臉笑容,招呼我坐下。師母說,每天早上,她都在村口花橋頭賣米粉,明天早上的蔥花沒有了,石老師騎摩托車到另外一個寨上買蔥去了。師母性格開朗,待人熱情誠懇。我開始詢問跟石老師相關的事。師母說,從1996年起,他就開始教小孩唱侗歌,一個班一個班地帶。他也編侗戲,有個人并不很懂侗戲這行,就叫他去教,編了個侗戲,後來出了名。沒想到那人偷換了名字,于是那人就成為歌師,拿到侗歌傳承人的錢。石老師卻沒拿到錢,他也不計較,還是繼續教。師母就說,太辛苦了,不要教了,你要上課,還要做活路,還要教這個。他說,要是我不傳,這個地方沒人傳下去,我是為了村寨做的,村寨的人會記得。

我問,石老師是不是特别喜歡歌。師母說,他從年輕時候起就喜歡歌,人家演戲不會演,也來喊他去,他媽媽就笑話他,你是前輩子欠債哦。師母是高洞人,愛唱歌,我們邊聊天,她就邊唱歌給我聽。我就問,你喜歡聽石老師唱歌不,他唱得好不好。師母說,他唱得好。

過了一陣,聽到門口有學生歡叫着,老師回來了,老師回來了。話音剛落,隻見石文昌老師推着摩托車進門來了,他微笑着,謙恭溫和。我一看,他不是我要找的那名歌師。但我想,這樣的差錯也許自有它的緣由,于是将錯就錯。我安心坐着,聽石老師教孩子們唱歌。石老師一進門,孩子們就一下子圍攏過來。這些孩子都是石老師的學生,但他們之間,更像父親跟孩子的關系。石老師家廚房外面,有個很大的房間,石老師就在這裡教孩子們唱歌。歌聲從木樓響起,随風飄蕩在寨子上空,歌聲讓這個古老的村寨有了靈魂。除了教侗族大歌,女孩所學的,還有一首古老的侗族琵琶歌名曲。唱這首歌時,她們按隊形站着,邊彈琵琶邊唱歌,按照琵琶彈奏的節律緩緩行走,優雅舒緩,高貴從容,那是琵琶歌演唱固有的形式。當我聽到清脆的童聲,唱着古老優美的侗歌名曲,禁不住心潮起伏。記得采訪楊通樞老人時,他說以前的栽麻有花橋,有石闆路,河水清澈,綠樹環繞,像仙境一樣。你看現在大利是什麼樣子,以前栽麻就是那樣子。因為我大姨媽在大利,小時候我經常去大利,要說起來,大利哪裡比得上栽麻,要是以前的栽麻能保存下來,遠超過現在的大利。

那天,在大利的歌聲中,我一方面為栽麻而傷感、疼痛,同時也為大利而歡欣。這個侗寨的人和事,讓我觸摸到了侗族文化的精髓和靈魂,也讓我找到了在栽麻故鄉失落的鄉愁。(責編梁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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