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了這個月在面包店打工的工資,再加上之前攢的錢,終于可以買一隻冰凍獸了。
當然了,就這點錢,隻能買一隻中下檔位的冰凍獸。又大、又笨,制冷效果肯定也很一般。胖胖的老闆看着我猶豫的樣子,提議說:“不如買隻二手的。”
“比如這一隻。”老闆從貨架頂端拿下一隻冰凍獸。“别看它個頭小,制冷效果卻很不錯的,拿來做冰棍都沒問題。也很便宜噢,才400塊。”
我看了看那隻頭上落滿灰的小小冰凍獸,老闆熱情的推薦聽起來并不太能讓人相信。真那麼好的話,哪裡會這麼便宜呢,比我之前看中的那隻還便宜50塊。
不出聲,我用懷疑的眼神盯着老闆的圓圓臉。
他眯起眼,呵呵地笑:“當然它也是有缺點的啦―噪音有點大,據說是吵得人睡不着覺,之前的主人就是因為這個要賣掉它。”
原來是這樣。還好了,對于在KTV裡也能睡着的人來說,噪音這種事情構不成困擾。
那麼,付款之前唯一要問的問題就是:“保修的嗎?”
“當然保修,本店的貨物通通終身保修,三個月内免費。”老闆拍着胸口保證,“如果有除了噪音大之外的問題,你盡管來找我就是!”
借了塊抹布把剛買到的冰凍獸擦擦,抱着它出門。在站牌底下站着等公共飛象的時候,才想到,應該在店裡打開這隻冰凍獸試試的,看看所謂的“噪音很大”,到底大到了什麼程度。
我用光一大包消毒紙巾,被擦了又擦的冰凍獸最後被放到卧室的窗台上。
和所有的冰凍獸一樣,它的開關在鼻子上。摁一下它圓圓的黑鼻頭,冰凍獸張開眼睛,張開嘴巴,開始呼呼地往外吐冷氣。
好舒服呀。
我爬上床。雖然有點遲,但是,睡個午覺吧。
迷迷糊糊跌進夢鄉之前在想的是:這樣也算噪音大嗎?類似于一隻蒼蠅發出的嗡嗡聲,也覺得太吵會睡不着。這隻冰凍獸之前的那個主人,該不是神經衰弱吧?估計他或者她,隻能去買超靜音類的冰凍獸了,那可是超級貴的呀……
與新冰凍獸相處三天後,我決定鄭重地收回之前幼稚膚淺略的揣測。之前那個人要賣掉它果然是非常英明的舉措。
天呢,這隻冰凍獸果然是很吵很吵很吵的呀!
到了新地方的冰凍獸阿多(我給它起的名字,因為它的廢話超級多)第一天還勉強裝模作樣扮成一隻普通的、乖乖的冰凍獸。第二天就忍不住原形畢露。
夜裡,我正在清涼的房間裡做着美夢,忽然就醒了過來。要知道我是睡眠習慣有點特别,那就是,再吵再鬧,我也能在兩分鐘内睡熟,同時,我睡得很香的時候,隻要有人叫我,哪怕那聲音再小,我也能立刻清醒過來。這個習慣該算是個很好的習慣,上課打瞌睡尤其有效。
可是這會兒,有誰會叫我?我躺在床上,身子僵硬,動都不敢動。眼睛瞪得再大,看得到的也不過是一片黑。最近的報紙上有講黑夜大盜又再次出現的事嗎?呃,不管是什麼,也都沒有必要叫人名字的吧,再說,黑夜大盜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身體一動不敢動,我隻好在腦子裡跑火車已消除緊張情緒。
“夏天……&¥%×@……”
那個低低的聲音又出現了。好像是從窗戶那邊發出來的。黑夜大盜的聲音并不像我所想的那樣嘶啞或者尖利可怕。鈍鈍低低的,甚至給人一種柔和好欺負的感覺。我的心跳速度迅速下降,慢慢地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夏天/現在是夏天/那就是/口渴/樹枝洩下的陽光耀眼/突然想起某個旋律/打噴嚏/鼻涕也用擦汗的手帕來擦……”
這這,這是什麼?雖然“夏天”(我的名字)兩個字再次出現,可是,似乎、其實并不是要叫我的吧。
維持了好一陣的恐慌情緒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我“啪”地摁亮了床頭的大燈,眯起眼朝窗邊望去。
那兒沒有任何非法入侵者,隻有一隻冰凍獸。
那家夥眯着眼,一臉陶醉地嘀咕着:“……夏天/現在是夏天……某處現在響起冰凍獸的吼聲……空氣現在清涼/時間變成冰棒……”
我竟然買回一隻會念詩的冰凍獸。普通的冰凍獸當然也能說話。不過,也都隻進行類似主人說“房間裡有點冷,把溫度調高點吧。”冰凍獸答:“好的。”或者主人說:“好熱呀,多噴點冷氣吧!”冰凍獸回:“沒問題”,這樣子簡單的對話。我家的這隻竟然自己會說那麼複雜的句子。
最重要的是,它念詩就念詩吧,對不想聽的聲音我完全有本事把它當成蒼蠅飛、蚊子叫。
可是,它卻問:“你在聽我念詩嗎?”“我新寫的這個不錯吧?”“這一首和下一首比怎麼樣?”“你的名字還真不賴呢,我決定再用‘夏天’兩個字寫三首詩……”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詩人(獸)都有強迫推銷自己作品的嗜好,但是我家這位絕對有。
“寫了詩自己念着聽就好啦,别吵我!”
“那怎麼成,要有聽衆我才會寫得有勁,才會寫得更好嘛!”
“要是寫得沒勁才好呢,幹脆不寫更好……”我小聲嘀咕。
為了不聽那些蹩腳的詩歌,我考慮過去摁冰凍獸的鼻子,把它關掉。可是天氣那麼熱,習慣了有冷氣的日子,關了冰凍獸根本沒法過。唉,由奢入儉難呀。
再次打開冰凍獸後,它也不留情面地使出損招―如果它念詩我不聽,或者沒有及時做出鼓勵或者委婉的批評建議,它就會自動停止噴冷氣!
被冰凍獸吵昏了頭,打工的時候,接過客人遞過來的面包,原本應該說出的合計價格,脫口變成“很好啊!很感人!”弄得客人莫名其妙,其他店員哈哈大笑。
“我們得好好談談。”回到家裡,我氣乎乎地把冰凍獸從窗台上搬到餐桌上。
這家夥還是比較識相的,在我的“威嚴”和“怒氣”的雙重壓迫下,委屈地答應,每天隻要我“認真”聽完它念兩首詩,就規規矩矩工作。如果不是自己碰到,我真是想不到世界上有這麼狡猾的冰凍獸。
定好每天聽兩首詩,我的日子過得比以前更慘。因為,它念的是好長好長好長的長詩啊。每一首的長度都是《長恨歌》的數倍。
為什麼我跟它約定的是“每天兩首”,而不是“每天二十分鐘”?哪怕是“每天兩小時”也比現在好嘛。毀約這種事情,我雖然很想做,但是做不出來。隻得另想辦法。
“喂,給你買了本書喲!”我回到家就跑去窗邊吹冷氣,以及向冰凍獸現寶。
“我又不愛看書。”它一點都不領情,“你今天還隻聽我念了一首詩呢,還有一首我們現在開始吧!”
“真的不看嗎?是詩集啊!要寫得很好的詩人,才有機會出集子的,你不想瞧瞧别人寫的好詩呀。”
果然上當。冰凍獸同意用閱讀詩集一個晚上交換我今天沒聽的那首詩。呼,耳根終于清靜了!以後也會清靜很多喲!因為,我給它的是一本《俳句十人選》呀!
“要想成為很厲害的詩人,就得多跟他們學學哪!”“要是寫得
跟他們一樣好,你就也可以出詩集了。”悠閑地吃着棒冰,我還不忘在認真閱讀的冰凍獸耳邊敲着邊鼓。
“冰凍酸梅湯,西瓜切好擺桌上,大家都來吃。”“青青紗窗旁,蒼蠅嗡嗡飛過來,它是綠頭的。”
一天聽兩首俳句真是再輕松不過,我甚至有閑情一本正經地點評:“哇,這首不錯,很清幽嘛。而且好吃。”“不對啊,俳句裡必須有季語的,換個詞吧。”
心情好的時候我也會和冰凍獸做做交易,比如以多聽一首詩為代價,交換一碗表層結冰、底下嫩軟的雙皮奶。夏天果然是我最喜歡的季節,日子過得好舒服呀。
“冷氣呀,吹着噴着,最後一首詩念給你聽。”
冰凍獸一臉感慨地念出這首詩的時候,我并沒有立刻聽出異常,依舊很起勁地給它捧場:“好棒好棒,不拘泥格式,直抒胸臆,冰兄你的詩藝又上新台階啦!”
我誇張地啪啪拍了兩下手,冰凍獸得意的嘿嘿笑聲并沒有随後響起。
“你怎麼啦?”
“明天就立秋了。”冰凍獸一臉深沉地說。
“呃……”我對季節不太敏感,這是今天的第二首詩嗎?
“秋天到了,冰凍獸就必須收起來。”
“啊,是噢。”應了一聲後,我也開始沉默了。是啊,夏天已經過完,秋天到了。
“你不會把我賣掉吧?!”冰凍獸忽然打起精神,滿臉讨好地嘿嘿笑着。它跟我說過,之前那個主人就是趁天涼冰凍獸休眠的時候偷偷把它帶去賣掉的。
“我考慮考慮啊……”我裝模作樣地在房子裡踱步思考,整整轉了三圈,才到眼巴巴仰着臉的冰凍獸面前停下。“不會賣掉你的。明年夏天我們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