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我第六次勸母親不要去了。母親依然不聽,她說,她要為正在沒落的花鼓戲做點事,然後,匆匆離去。
母親美妙的歌喉在十裡八鄉是出了名的,一首她自創自演的《元宵探親》,多年來一直為鄰裡所津津樂道。我記憶中的春節,都是在母親的戲聲中度過的,從初一到十五,從一個鄉鎮到另一個鄉鎮。七八個人的戲團後,往往跟着幾十号人,有老有小,大家就這麼跟着,從一家到另一家。但讀高中後,我再也沒跟着母親出去。主要是看戲的人少了,唱戲的也要錢了,錢少了還不樂意。在學校裡,我也往往成為大家嘲笑的對象,隻因有個“讨錢”的母親。我試圖勸過母親,母親說:“不唱,哪裡給你弄生活費去。”我無言以對。
大學畢業後,我有了穩定的工作,我以為母親能停下來,但沒想到她更加忙碌了。她說想策劃一個花鼓戲協會,把全市所有愛唱花鼓戲的人都組織起來。事是件好事,但操作起來卻很麻煩了。這不,周一我剛到辦公室,父親的電話就來了,父親說,你快來醫院吧,你母親被人推下山坡了。
攔了輛的士,直奔醫院,在繳費的隊伍裡,看到父親和鄰村的郭大叔。郭大叔邊掏錢邊說:“大兄弟,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你媽一時沒站穩。”原來,郭大叔的妻子是一名花鼓戲實力唱将。母親力邀她擔任協會的秘書長一職,她也高興地答應了,也許是太興奮,回家的路上沒注意,就被摩托車撞到了。郭大叔将責任推到了母親的身上,來找麻煩,一激動,一推,沒防備的母親便滾下了坡。
幸好不是重傷,母親在醫院待了一周就出院了,是我去接的。父親在家裡忙活着,說要辦一個豐盛的晚宴,好好給母親補補身子。剛要去坐車,母親突然又說:“不對,我應該去趟醫院,同室的病友說她有個董事長朋友,也是個戲迷,我看能不能問到地址,去拜訪一下,說不定,還能成為協會的贊助商呢。”我知道母親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隻好連忙勸她:“又不急在這一時。快回家吧,飯都涼了。”母親走了幾步,轉頭,若有所思地說:“你看,在醫院耽擱了一周,事情都堆積如山了,做完一件事,心裡便少了一件事啊。”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母親跟我常說的一句就是:“前二十年,我是給自己唱戲。後三十年,我要給别人唱戲。”母親并非隻是說說,為了策劃花鼓戲協會,她把這輩子所有的積蓄都貼進去了,又忙裡忙外地準備了整整半年。母親就是這樣執着的人,每一件事情,她都力争做到盡善盡美。
但母親的心血并沒有白費,半年後,花鼓戲協會正式宣告成立了。那天,會場裡是人山人海。母親還饒有興緻地和市長合唱了一首《劉海砍樵》,那熟悉的戲詞,我從小就聽母親唱過無數遍,那是母親用心去演繹的戲曲。聽着,聽着,不知何時,我的眼前便一片模糊了,是忍不住的淚水模糊了眼睛。
而母親依然沉醉在自己的戲詞裡,我看見,在鮮花映照的舞台上,母親的臉色,紅潤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