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的人千千萬萬,各人有各人的滋味。有的人離了,就好像從身上剝離了一個腫瘤;而有的人,卻像是車禍後被截掉了一隻胳膊或是一條腿,昏迷中醒來,伸手想抓什麼東西,隻抓了個空
離婚的人千千萬萬,各人有各人的滋味。
黃柳終于決定和陳國東去簽字,把婚離了。相濡以沫18年,她也知道沒什麼第三者,可怎麼就走到這一步?
對于小老百姓來說,法院總是個壓人一頭的地方,兩人坐在調解室裡百般不自在。
“為什麼離婚?”調解員司空見慣走流程。
“性格不合。”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無師自通,神情裡就有一股悲壯。黃柳低着頭,死命摳桌子上的一道紋路,咬了牙半天,性格不合?十幾年你早幹什麼去了?
“考慮好了嗎?”
陳國東開始抽煙,神情缥缈。
黃柳很受不了他這個樣子,永遠都在思考的樣子。“黃柳,是我對不起你。”丈夫開始說話,室裡煙霧缭繞,她呆呆地聽着,“但我真是累了。黃柳,我很累,這麼多年我做的一切你都感受不到,我們就像兩個陌生人,你從來不管我在想什麼,你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吃飯,上班,兒子,睡覺。”
黃柳目瞪口呆,吃飯,工作,孩子,生活不是這樣,還能怎樣?
“我很久沒有為自己活着的感覺了,你習慣了我幫你解決所有事情,但你從來不關注我……”陳國東還想控訴下去,但他看着黃柳那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心情一灰,搖搖頭,再也懶得說下去。
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曾經也是相愛過的,戀愛時兩個人像一團火焰,恨不得融化在對方的身體裡去。但結婚後,不知怎麼的,那團火突然就熄滅了,黃柳慢慢不愛跟他說話,生了孩子後更漸漸不再溫柔,她總是粗聲大氣,孔武有力,看不懂自己眉眼間的任何情意。所有的關心愛護付出,她都當做理所當然,更沒想過回應。
除了孩子,他們之間好像再沒有了任何聯系。他覺得很孤獨。
走出民政局,陳國東幫黃柳叫了出租車,黃柳突然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樣細細地好好地看過陳國東了。十幾年朝夕相處,他的面容漸漸地成了腦海裡一種牢固卻恍惚的記憶。像是突然福至心臨,她仔細地打量車下的中年男人,他眼角密實的紋路,皮膚幹燥而有點起皮,左臉頰上已經有了褐色的斑。黃柳突然不敢細看,因為越看,她就越看出一些慚愧。
出租車發動,陳國東在後視鏡裡慢慢遠去。一個鐘頭前他們是一對怨偶,現在他們已經全無幹系了,十來年的歲月,明明一座山似地豎在他們的生命裡,隻一刹那間,就灰飛煙滅。
出租車晃蕩得很厲害,黃柳心裡忽地一陣恐慌,覺得自己沖動了。曾經與她血脈相連了十幾年的男人,一句性格不合,就這麼成陌生人了?
兩個人在離婚一個月後吃了第一頓飯。
四十來歲的人,還有一個兒子橫在中間,當然不可能反目成仇。
陳國東在城市那頭另租了一個單間,每周都來看兒子,黃柳偶爾也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問他過得好不好。真奇怪,兩個人成了陌生人,粗枝大葉的她卻細心起來了。
周末三個人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吃飯。以前陳國東說了幾次要來這裡,但黃柳嫌貴,說老夫老妻犯不着去這些地方挨宰。但現在不一樣了,三個人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陳國東問起兒子的功課,順手就把桌子上的糖罐遠遠地拿開。
黃柳怔了一下,她血糖偏高,又偏愛甜食,于是陳國東十幾年都有這習慣,把桌子上的糖拿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以前很少注意過的細節,突然間就這麼冒了出來,這麼多年的細心呵護,她好像現在才突然感受到。陳國東做得那麼流暢自然,有那麼一瞬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陳國東離了。
一頓飯,黃柳吃得思緒萬千,陳國東倒是從頭到尾都很平靜。
離婚的人千千萬萬,各人有各人的滋味。有的人離了,就好像從身上剝離了一個腫瘤;而有的人,卻像是車禍後被截掉了一隻胳膊或是一條腿,昏迷中醒來,伸手想抓什麼東西,隻抓了個空。
晚飯後,出了門,就該各走各的了。黃柳帶着兒子慢悠悠走回家,兒子已經快比她高出半頭了。看着他們的背影,陳國東的臉上也浮現出一點懷念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