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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書 > 小故事 > 媽媽不是用來孤獨的

媽媽不是用來孤獨的

时间:2024-08-13 07:44:36


   

  隻有牆壁上那隻石英鐘在走,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


   

  感謝夏天的那場暴雨,還原了真相。


   

  7月26日,我出差從北京回廣州。因為沒有買到直航的機票,又要趕着回去上班,我選擇了在長沙中轉。


   

  傍晚時分,飛機降落在長沙。長沙飛廣州的飛機,足足等了三個小時,依然沒有起飛。閃電劈開長空,外面暴雨如注,鬼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起飛。我決定幹脆先不走了,回家看看老媽去。坐了從機場開往株洲的最後一班大巴車,到達株洲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我打了個車直奔家裡。


   

  到家時,疑心老媽睡了,我直接掏了鑰匙開門――2005年,去廣州工作之前,老媽特地囑咐我要帶上家裡的鑰匙,她說,人在外面漂着,有把家裡的鑰匙,心裡就踏實。


   

  鑰匙塞進鎖孔,輕輕旋轉,我推開了門。可是,我的一隻手卻停滞在了脫鞋的動作上。


   

  房間裡沒開燈,電視早已沒了節目,隻餘下沒有聲息的雪花點在屏幕上閃動,灰白夾雜,正映着對面沙發中沉沉睡去的老媽――她蜷縮在沙發上,腳上的拖鞋掉落了一隻,還有一隻半挂在腳上。


   

  我重重地吸了一下發酸的鼻子,她驚了一下,醒轉過來。看到我意外出現,她半錯愕半高興地對我說,怎麼招呼都不打就回來了?接着慌裡慌張地穿上拖鞋,一邊走過來接我手裡的東西,一邊擦嘴角的口水痕迹:“人老了,糊塗了,看個電視都能睡得流口水。”


   

  有些疑問到了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就在我上飛機之前給她打電話時,她還在電話那頭興高采烈地對我說,她今天剛去泡過溫泉,晚上準備舒舒服服睡一覺。很明顯她沒去泡溫泉,是沒去,還是根本就沒有這個計劃?


   

  我心裡的疑問還有很多。


   

  2


   

  從小到大,不管遇見什麼事情,母親總是活得樂觀又充實。哪怕父親患肝癌去世,我也沒見過她愁苦滿面的樣子。


   

  給爸爸料理完喪事,我不顧媽媽的勸阻,把她接到廣州住過一陣子。那時候,我跟肖勇戀愛一年多,我們租住在天河區一間一室一廳的房子裡。臨走前,我要把爸爸的遺像帶着,我知道他們倆過了一輩子,爸爸突然走了,她肯定不習慣,帶着爸爸的遺像,至少可以讓她在想他的時候還能看一下。


   

  我和肖勇工作都很忙,我做媒體,經常要跑到很晚才回家;肖勇做IT,加班更是家常便飯。我怕老媽無聊,特地去裝了有線電視,還硬塞給她五百塊錢,讓她去跟小區裡那些老太太一起搓搓麻将。


   

  有天下午,我采訪時崴了腳,跟主任請了假回家。還沒走到小區的小花園,就聽到一幫老太太把麻将搓得嘩啦響,間雜着笑語歡聲。我想,老媽這下找到組織了!可是當我走近,轉頭望向那個小花園時,老媽正一個人坐在角落的排椅上,望着幾株扶桑花發呆。離她三四十米處,那幫打麻将的老人正在用粵語說說笑笑。


   

  我走上前,拍拍媽媽的肩,這時我才發現,她懷裡正抱着爸爸的遺像。我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但是,話卻卡在了喉嚨裡。


   

  起初,肖勇對放在客廳裡的遺像沒有什麼表示,但是一個半月後的一天,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又欲蓋彌彰地指着放爸爸遺像的博古架位置說:“小娟,你說要不要在這裡放一盆綠蘿啊?”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同樣欲蓋彌彰地放大了聲音說:“不行!”聲音放大是為了讓媽媽聽到。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最終促使老媽離開了廣州,總之,一周之後,老媽回了株洲。臨走前,她還給了我兩千塊錢,我給她的那五百塊錢就在裡面,原封未動。


   

  老媽再也沒有跟我們住到一起過。不過,自從從廣州回去,她倒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電話打過去,不是和朋友在附近爬山,就是正在朋友家聚餐,又說要跟随小區裡的老年模特隊去大連表演。她說她這才叫一個如魚得水,在廣州跟着我人生地不熟,但是在老家不同,這裡有她交往了大半輩子的親友。每次聽到她在電話那端快活的樣子,我的心一下子就晴空萬裡。她說,她現在想開了,該吃吃,該喝喝,把以前虧欠的日子給補上,我舉雙手表示贊同。我隻怕她孤單,隻怕她覺得此生有憾,生活擠得滿滿當當的才好。


   

  3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我最愛的牛肉粉已經買回來放在桌上。


   

  “吃吧!”她給我打包,“時間太緊,沒什麼可給你帶的。”她裝了一兜幹湯粉,又裝了一袋子豆絲,都是我愛吃的土特産,把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的。


   

  出門的時候,她說:“不送你去車站了,今天我忙着呢,約了老朋友們去跳舞。”


   

  拖着行李箱走到樓下,我回頭看了看樓上的窗戶,老媽正站在窗戶邊注視着我。


   

  九點多的時候,老媽從小區裡走了出來。隔着幾十米的距離和人群,我偷偷地跟在她的後面。是的,我沒走,我改變了我的行程安排,我隻想弄明白她的一天究竟是如何度過的。


   

  10點,她去了菜場,花了大半個小時在菜場裡轉來轉去,最後買了一小把青菜。出了菜場,她就徑直去了江堤公園。早上的江邊,風獵獵的,老媽就坐在江邊的木頭凳子上,看着老年舞蹈隊的人跳舞,吃随身帶着的蘋果,偶爾逗逗路過的小狗小貓,或者和推着嬰兒車的老大媽搭上三言兩語。


   

  兩個多小時裡,她一直這樣打發着時間。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傻:家裡的幾門親戚早舉家随兒女遷去了臨海和發達城市,她工作幾十年的廠子倒閉後,幾個要好的同事來往得越來越稀。我怎麼就輕易相信她描述的那些滿滿當當的生活呢?


   

  一點多鐘,人漸漸多了起來。


   

  這時老媽終于起身活動,她徑直走到公園角落裡的一個女人面前,看得出來,她們很熟絡。老媽順勢坐在她面前的小闆凳上,就絮絮叨叨地說開了。隔得遠遠的,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但是她想要說的話,顯然洶湧成潮。


   

  我瞅了瞅周圍,除了老媽,角落裡還零星地坐着幾個年齡不等、面相和善的女人。她們的面前,也坐着一些人,多半是些老人,他們坐在女人面前,焦急地訴說着。


   

  而離我最近的一個女人,她的腳邊,立着一個小紙闆,上面寫着:陪聊天,一小時15元。


   

  我愣住了。老媽該是有多少話,想說沒人可說,又沒人可聽的?


   

  4


   

  沒有舞蹈隊,沒有模特隊,沒有充實得快飛起來的生活,甚至連個坐在對面說說話的人,都不多,原來什麼都沒有。原來每次講着講着電話,她急匆匆地挂斷我的電話,也從來不是因為要去玩,而隻是不想讓我挂心。


   

  我疾步走到老媽面前,剛喊了一句“媽……”就泣不成聲了。她有些手足無措,我拽住她的手就走。後面的那個女人說:“哎,還沒給錢啊!”我塞給對方一張20元的票子,拽着老媽朝家裡走。我一邊走一邊哭。


   

  那天晚上,她睡後,我偷偷打電話訂了機票。這一次,我沒有征求她的意見,也沒有跟肖勇說,但是我笃定了心思,我不能再讓她一個人待着,因為來日并不方長,我不想失去她之後再去後悔我沒有好好孝順她。


   

  飛機舷窗外的天,藍得很,老媽靠在椅背上,輕輕睡着了。


   

  我期待着即将在廣州

開始的新日子,我要和她在一起,一起經曆,一起生活,把那些流失的時間,一起,一點點地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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