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縣城五十多裡的地方有座大黑山,山腳有個村子叫團田村,村裡有個村民姓李,名有福。年紀雖然才五十來歲,但有些顯老,看上去像七十來歲的老頭,人們便稱他老李頭。老李頭老伴去世得早,隻有一個女兒麥花和他相依為命,麥花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老李頭當了多年的團田村的村主任,可去年換屆選舉,村主任這寶座卻被一個名叫張誠的年輕人坐去了。一時間,老李頭對張誠恨得要死,一見面就牛眼瞅。
誰知老李頭恨張誠,可他的寶貝女兒麥花卻偏偏看上了張誠。有人給麥花介紹了個城裡的小夥子,這小夥子大學畢業,在政府部門工作,但她死活不幹,還說那小夥子人長得寒碜。她說她要找個漂亮點的才般配,不然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要說這張誠和麥花倒是挺般配的。張誠的确是個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小夥,長得一表人才,尊老愛幼,樂于助人,有較強的組織能力和指揮能力。從部隊退伍不久,村民就選他當村民委員會主任。
但是,麥花雖然看上了張誠,卻不敢跟爹講,因為爹的犟脾氣她是知道的,怕惹惱了爹不好收場。所以,她和張誠約會都是像搞地下工作一樣秘密進行。因此她和張誠随時都在思考着一個問題,咋個才能讓爹同意他們的婚事。
老李頭不當村主任了,但他種西瓜是老手,經驗特豐富,當村主任前就是種西瓜的能手。于是就決定重操舊業種西瓜。說幹就幹,老李頭去城裡買來西瓜種,在大黑山腳那片自家的向陽地裡種上西瓜。為了方便看守西瓜,他在瓜地中間砌了間看瓜棚,為了方便觀察瓜地裡的情況,還在瓜棚四周留了好幾個t望洞。
這一天,老李頭回家吃過午飯後對麥花說:“我今天有事要進趟城,看瓜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可要提醒你,可别把看瓜的事不當回事,一定要看好,不要讓那些過路的牛、羊進地糟蹋西瓜,也不要讓那些小屁孩進地偷西瓜吃。”麥花說:“爹,你就放心去吧,我敢保證瓜葉都不會損失一片。”
待爹走後,麥花就帶着大黑狗到瓜地裡看瓜。到吃晚飯的時候,老李頭打來電話,說他事情還未辦好,可能要晚上十二點鐘左右才能回來。她覺得這是個和男朋友約會的好時機,切不可錯過,于是就趕緊打電話叫來了張誠。張誠來到瓜地裡時天已擦黑,兩人在瓜棚裡坐在闆凳上相依相偎着,說起了悄悄話。
不料兩人正沉浸在甜蜜幸福之中時,大黑狗突然“汪汪汪”地叫了起來。緊接着,就聽見了老李頭的咳嗽聲和漸漸走近的腳步聲。
老李頭的突然出現令麥花大吃一驚:父親不是說要晚上十二點後才回來嗎,怎麼九點鐘不到就回來了呢?難道說我們的約會被他知道了?哎呀,要是真讓爹撞見了,可咋收場呀!麥花緊張,張誠更緊張,兩顆心怦怦亂跳。這可咋辦呢?兩人都急得六神無主了,都盯着對方,希望對方拿出應對的好辦法來。
可是,誰也沒有想出好辦法來,而老李頭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怎麼辦?怎麼辦?麥花突然看到身邊的床,這床是用兩條高闆凳和木闆搭成的,上面鋪着稻草,草上鋪着床單,床單兩邊都耷拉到地上,正好把床下面遮了個嚴嚴實實。麥花也許是情急生智,忙一拉床單,指着床下悄悄地對張誠說:“快鑽進去,不要吭聲。”張誠也想不出其他好辦法,就一躬腰,鑽進了黑咕隆咚的床底下。麥花趕緊把床單弄好,然後就躺在床上假裝睡覺。
麥花剛躺下,老李頭就敲門了。麥花裝作剛睡醒的樣子,開了門。她睡眼惺忪地說:“爹呀,您不是說要十二點鐘才回來嗎?咋個九點鐘不到您就回來了,是不是事情提前辦好了,還是事情沒有辦好,明天再去辦?”老李頭也不答話,走進瓜棚才說:“你這個懶丫頭,一點兒都不像你媽,這麼大的瞌睡,這麼早就睡了,還睡得這麼死,你看什麼瓜?人家把你背去你都不知道!”
麥花裝着一邊揉眼睛一邊問:“爹,您回家了嗎?我今晚特意給您炖了隻雞,您吃了沒有?”老李頭聽麥花說今晚為他炖雞,他想咋可能呢,她都在瓜地裡,哪有時間去炖雞?但他還是說:“我沒有回家,就直接來這裡了,讓你好早點回去。”麥花趕緊說:“爹,您就趕緊回去吃雞肉吧,雞肉我是用竹荪炖的,味道挺不錯的。”“明天早上吃吧,我已在城裡吃過晚飯了。你快回去吧,這裡就不用你操心了。”
麥花見爹不回家去,就搖着爹的手臂撒嬌說:“爹,趁新鮮,回去吃一點兒,好不好?”“回去吃什麼雞肉呀,你都在瓜地裡呆着,哪有時間回去炖雞?快點兒走吧,不要在這裡嗦了。”“我真的給您炖了雞。我中午來到瓜地裡,見二叔從地邊過,就請他幫看瓜,然後回去炖雞。您還是快點回去吃點雞肉吧。”老李頭生氣地說:“你這死丫頭,叫你看瓜,你卻跑回去炖雞,還麻煩你二叔幫看瓜,竟然這樣不懂事。你給我記住了,下不為例,如果再犯,我可饒不了你!現在你給我快點兒回去,雞肉我明天早上再吃。”
麥花見趕不走爹,倒是爹硬要趕自己走,心裡一驚,難道爹真的知道張誠在這裡?這可咋辦?不行,隻能賴着不走,得想個主意讓爹離開一會兒,好讓張誠離開此地。老李頭見麥花賴着不走,就生氣了:“你這死丫頭,還不快點兒走。天不早了,再不走,看我不收拾你!”麥花委屈地說:“爹,我是心疼您,怕您在城裡沒有吃飽,才讓您回去吃點雞肉。”“你趕快走吧,不要在這裡窮嗦。”
麥花為難死了,不走吧,爹的脾氣犟得很;走吧,咋能讓心上人一夜蹲在床下,放心得下。那床下面,地上又潮,床又不高,蹲不好蹲,坐不好坐,躺不好躺。這個晚上可咋熬得過去呀,唉,這可咋辦呢?她想了想,就提高嗓門兒,告誡床底下的張誠說:“好吧,那我走啦,你一個人可要當心啦!”
老李頭鼻子一哼:“廢話!”麥花又說:“夜裡可要當心呀,不要弄得撲通怪響的!”老李頭嗔道:“你這死丫頭,說哪門子鬼話呀?唠唠叨叨的,把你爹當成三歲小孩呀?快走,快走!不要在這裡窮嗦了!”
麥花沒法子,隻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等麥花一走,老李頭拿條小闆凳坐在瓜棚門口,抽着煙,兩眼瞪得大大地望着前方。
過了二十多分鐘,隻見一個黑影往瓜棚走來。大黑狗汪汪地叫着朝黑影撲去,可奇怪的是它跑到黑影跟前卻不叫了,反倒圍着黑影親昵地搖起尾巴來。
老李頭見那黑影朝瓜棚走來,就急忙起身迎過去。
那黑影是誰?原來是老李頭的初戀情人。她叫劉小翠,是個寡婦,人稱張大嬸。前年,她老公死于車禍。她和老李頭從小青梅竹馬,可是當年張大嬸的父母嫌老李頭家太窮,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活生生地拆散這對有情人。眼前一個是寡婦,一個是鳏夫,兩人又好上了,今晚就是張大嬸約老李頭來瓜棚裡商量婚事的,所以,老李頭才提前從城裡回到瓜棚的。
這對老相好,走進瓜棚坐在床上,你挨着我,我依着你。正要商量婚事,突然,那大黑狗又汪汪地叫了起來,接着,傳來了麥花的聲音:“你這該死的瘟狗,連自家的主人都不認識了,看我不打死你!”
這一下,可把瓜棚裡的兩個人都吓得差點背過氣去。老李頭心裡罵道:這死丫頭咋個又來了?難道她發現了我的秘密?這可咋辦呢?張大嬸更是急得老臉通紅,這事要是讓麥花知道了說出去,人們會咋個說呢?深更半夜的一個老鳏夫和一個寡婦在一起,這老臉往哪裡擱,今後咋個見人。這都不說,關鍵的關鍵是弄得兒子在人們
面前擡不起頭來,這可咋個辦呀?這老李頭也是情急智生,一指那床,低聲說:“快鑽到床下面去。”說着,一把把她摁進床下面去。
張大嬸剛鑽進床下面,麥花就咚咚咚地敲門了。老李頭急忙放下床單,裝着沒事一樣開門問道:“你這死丫頭,不在家裡好好休息,半夜三更的你來整啥子?”麥花說:“爹,我是怕您在城裡沒有吃飽,就把炖的雞熱了熱就給您端來了,還給您帶來了一瓶二鍋頭。”邊說邊把雞和酒放在闆凳上。
“你這死丫頭,”老李頭不高興地說,“我給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在城裡吃過晚飯了,現在也吃不下,你趕緊端回去。”“您就吃一點兒嘛,味道挺不錯的,再說人家都端來了,您多少也吃一點兒,行不行?”“你快走吧,回去睡覺,明天好幹活。”“爹呀,我們對門的張奶奶病了,她想吃我們地裡的西瓜,她說我們種的西瓜比别家的都甜。您去給她摘兩個,我給他送去。”
“哼,指使起你爹來了,你不會自己去摘?”“爹,黑咕隆咚的,我怕摘不到好的。爹,還是您親自去摘吧。”“咦,我今天早上摘了幾個放在家裡,你回去拿兩個送去不就行了?”“那幾個瓜被我送給學校的張老師了。”
父女倆都想支走對方,不讓對方發現床底下的秘密,所以,誰也不想走出瓜棚。
這時候,麥花見支不走父親,就幹脆一屁股坐在床上說:“爹,我想和您談件事。”“丫頭,有啥子事明天再說。”老李頭也一屁股坐在床上,這下倒好,父女兩人僵持開了。
床上的父女倆幹坐着,可苦壞了床下的兩個人。張誠見有人鑽進來,吓得縮在床角落裡,一動也不敢動。張大嬸被老李頭推進床底下後,一直低着頭蹲着,時間一長,兩隻腳麻酥酥的,就悄悄伸開雙腳。誰知腳一伸,碰到了一個肉鼓鼓的活東西,吓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氣,趕緊一收腳,撲通一聲,腦袋撞在床闆上,撞得生疼。
床下這一聲“撲通”,吓得坐在床上的兩個人心裡也“撲通”一跳,驚得同時跳到地上,四隻眼睛驚恐地盯着床看。父女倆呆愣了一刻。麥花掩飾說:“呃,是耗子,是耗子。”老李頭也趕緊接過話來說:“對,是耗子,你聽,還叫着呢。”
父女倆又一個床頭一個床尾坐了下來。老李頭又提起了中斷的話頭:“丫頭,你剛才要跟我說啥事呀?你趕快說,說了就回家去。”“爹,我,我找了個對象。”“啥對象,是誰呀?咋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張誠。”
“張誠?”老李頭心中一驚,這死丫頭為啥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張誠?難道是她已經發覺了今晚上的事,在這個節骨眼上故意來拿我的七寸?“這……”老李頭可尴尬死了。
“爹,您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您說句話呀。”麥花撒嬌地搖晃着老李頭的膀子。
“呃,他……他……”老李頭的喉結骨碌碌地上下滾動,像吞了整個雞蛋,塞得直伸頭。
麥花見爹不吱聲。于是,就趕緊乘勝追擊:“爹,您同意啦,您真是我的好爹呀!爹,張誠說了,待我……他會像伺候親爹一樣伺候您老人家呢。”麥花說着,悄悄地把手伸到床邊,把床單揭開一條縫。這一下,把老李頭吓了一大跳,莫非她已發現了床底下的秘密。他害怕麥花把床單揭開,這不把床下的女人羞死呀。他忙歎了口氣說:“好吧,爹就同意你的選擇。不過,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一下。”“啥事呀?爹,您說吧。”
“我,唉,人也一天天地老了,越來越感到孤單,想找個老伴在身邊,互相照應。因為你已長大成人,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守着爹,總有一天要離開爹。”老李頭說着裝着不在意的樣子,把身邊的床單裂縫往外拽拽。
麥花清楚爹說的老伴是誰。但一看爹把床單往外拽,心裡慌了。趕緊說:“爹,我沒意見。”“真的沒意見?還是我閨女理解我。”老李頭的老眼裡閃着晶亮的淚花,“同意了,我閨女同意了。”他忘情地向床下的人報告着消息,并彎腰要掀床單。“慢!”麥花趕緊摁着爹的手說:“爹,這事,我看再問一下張誠的意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竟然從床下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也同意,百分之兩百的同意。”
一聽是男人的聲音,老李頭驚得跳下床,向後一退,一腳碰翻了闆凳,隻聽“撲通”一陣響,闆凳上的一盤雞肉打翻了,酒瓶也砸碎了。
麥花也急忙跳下床,拉起床單輕聲說:“出來吧。”
可是,當她見從床底下鑽出了一個女人,驚得瞪大眼睛:“咦,怎麼回事?”
老李頭急忙攙起女人,心裡也納悶:剛才不是男的說話嗎?“大伯!”随着喊聲,張誠從床下鑽了出來。
這時,四個人,八隻眼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噢,大家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媽!”張誠向女人叫了一聲。原來這女人是張誠的母親。這時麥花搗着張誠的後腰,向老李頭努着嘴,眨着眼睛,張誠立刻會意,響亮地叫了一聲“爹”。
麥花也過去拉着張大嬸的手甜甜地叫了聲“媽”。
張誠看了看老李頭,又看了看母親後說道:“我有個想法,不知二老同意不同意?”老李頭說:“你說吧,隻要合理,我們會同意的。”“是這樣的,”張誠說,“為了方便我和麥花照顧二老,選個吉日,我跟麥花和二老一起去辦理結婚手續,盡快兩家并一家,不知二老意下如何?”麥花說:“行啊,你這主意好,我舉雙手贊成。”老李頭說:“那就選個日子吧,不管咋個辦,我都沒有意見。”
過了一個多月,張誠和麥花陪着二老去民政局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舉行了簡單的結婚儀式,兩家并一家,一家人和睦相處,過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