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悠揚的汽笛聲,在開着山丹花飄着白雲的山野上回蕩着……
黃昏的天空飄過幾片烏雲後,一陣小雨下了起來。我拖着行李,加快了趕往火車站的腳步。
到站後,當我正拖着笨重的行李往車上擠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大哥,我來幫你吧。”我回頭一看,一個年輕小夥子,剃了個光頭,穿着邋遢,手裡提着一包行李。我的心裡打了個寒戰――看樣子,不像什麼好人!于是,我應了聲“謝了”,而後拉緊行李,奮力擠上了車。
上車後,我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鋪位。軟卧車廂裡安靜又整潔,我放好行李後,拿出随手帶的一本文學雜志看了起來。不一會兒,連日來的勞頓,使我不知不覺地打起了盹兒。迷糊間,我感覺有個身影在眼前晃着,還夾雜着一陣“沙沙沙”的聲響。我猛地坐直起來,睜開眼時,渾身不由打了個激靈:光頭?天啊,我竟和他靠着?還是對床!我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
聽到身後的聲響,他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一堆報紙,回過頭來朝我微微一笑說:“大哥好!”我吞吞吐吐地回應着:“你好,你好……”而後,我仔細地打量着他――眼睛很小但是目光很精,臉很黑,身高足有一米八,塊頭也很大……
他轉過身,繼續做起事來。我心裡暗暗叫苦:怎麼會偏偏碰上個這樣的人!望着他高大的背,我的内心陡增了幾分擔憂:要與一個充滿“嫌疑”的人,在同一包廂裡度過一個夜晚,萬一半夜他對我起了歹心怎麼辦?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行李,包内有六千塊現金、筆記本電腦、幾張信用卡等重要物品,我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眼睛直盯着他的背。
我開始尋思對策:找列車員調換車廂?可又沒個妥帖的理由;一晚上睜着眼?出差幾天的辛勞,我已精疲力竭了……正當我出神時,一個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大哥,你的書掉了。”他不知何時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了。回過神來,我才發現手裡的雜志掉到地上了。
“哦,謝――”我話還未說完,他便接過了話茬:“能借我看看嗎?”
“可以呀!”我心裡突然有種想試着接近他的感覺。
“在裡頭,永遠都看不到這種雜志。”
“在裡頭?”我感到一點疑惑。
“是的,這書,在監獄裡頭看不到的。”他不假思索地說着,低頭翻看起了雜志。我的心幾乎馬上都跳出來了――他,真是個“犯人”!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個光溜溜的頭。
“你是作家?”他擡起頭問道。突然,他似乎覺察到了我的神色,臉上露出了點兒愧疚。
我輕輕笑了下,沒有回答他的話。車廂内的空氣有點凝固。
他先說話了:“我也喜歡文學,但是……”他突然停下話,望向窗外沉默了。他的神情讓我突然放下了警惕,我朝着他對面的位置移了過去。
他轉過頭來,朝我笑了下,說:“我真後悔。”接着,便直言不諱地說:“我真不應該幹那麼多壞事。”
後來,在和他斷斷續續的交流中,我知道了他犯罪前還是個學生。今天是刑滿釋放的日子。
高三那年,他和一幫社會青年攔路搶劫了一輛車,把人打殘了,還搶了人家的錢。因是從犯,而且還是學生,最後被判了4年。在看守所裡,因表現好,提前了半年釋放。
他說這些話時,滿臉的淚。在彼此陷入一陣沉默後,他紅着雙眼說:“我最對不住的是我媽……”他說,他爸15年前因一場車禍離開了他,他母親一個人拉扯着他長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我的心,一陣錐心般的痛,一個多不幸的家,一個多糊塗的孩子。
他一直望着窗外黑暗的天空。良久,他回過頭,對我笑了下,而後轉了個話題:“我也喜歡寫東西。”說着,他從旁邊的包裡,拿出了一疊報紙給我看。
那些報紙,全部是看守所裡自辦給犯人看的。他指着上面的一些豆腐塊,很高興地對我說:“看,這是我寫的。”
我很認真地看着。他文筆不錯,很感性,寫的大都是些回憶錄,也有心靈感悟的。在翻閱中,一篇題為《兒子的眼淚》的文章吸引了我的目光,我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在讀到最後一句時,我的心立即被他的話語強烈地震撼住了,他寫道――
輕易地做了一回人,就要一輩子學做人。
我的眼眶有點濕潤了,我突然發現,坐在面前的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令人畏懼的形象。在他的文字裡,多少對生命的反省、忏悔,乃至信心和熱愛……他往後的人生,也一定會正直、善良、誠實、勇敢……
那一晚,我和他,都沒有睡意,靜靜地聊到了天蒙蒙亮。
翌日清晨,我先到了站,跟他揮手告别。火車悠揚的汽笛聲,在開着山丹花飄着白雲的山野上回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