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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原諒

时间:2024-08-13 01:53:22


   

  一、返鄉


   

  在省城闖蕩了四十多年的富商牛衛東,受白河屯村幹部王文成的邀請,春節剛過就衣錦還鄉。當牛衛東的越野車沿着坑坑窪窪的鄉村公路疾馳而來的時候,白河屯的老老少少都轟動了。調皮的孩子圍着牛衛東的車追逐打鬧,年輕人看着牛衛東的皮衣露出神往的目光,而上了年紀的人則上上下下打量着牛衛東的一舉一動,有的想上前說句話,卻又局促地籠着手不敢開口。


   

  王文成的家是一溜五間挑梁大瓦房,高大的門洞,氣派的對開紅門,那檔次在白河屯數一數二。牛衛東的越野車很容易就開進院子,停在開闊的庭院裡。屋裡的土暖氣燒得滾燙滾燙,王文成讓老婆拿出一年裡沒幾次亮過相的好茶葉,自己則掏出手機挨個給村幹部打電話,讓他們馬上過來。廚房裡,雞鴨魚肉一應俱全,村裡紅白事都離不開的廚子劉老肉,開始大顯身手。


   

  村幹部陸陸續續來了。寒暄過後,一邊喝茶,一邊唠叨陳年舊事。王文成是跟牛衛東打小光屁股長大的,兩家是緊挨的左右鄰居,素來走動緊密。後來,牛衛東的哥哥牛建國結婚,房子住不下了,牛衛東就住到了村邊的破廟,有時凍得太厲害了,也跟王文成一個炕上睡覺。那年冬季的一天,牛衛東忽然離家出走,事先連王文成也沒告訴,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直到第二年牛衛東寫來一封信報平安,白河屯人才知道他已經跑到了省城。此後,牛衛東三年五年不來一封信,每次寫信地址都有變化,信裡也沒有稀奇的内容,無非是告訴王文成,自己成家了,有孩子了,做生意了,但奇怪的是,信裡對哥哥一家人一句話也不過問。去年,王文成陪老叔去省城做手術,錢花光了,回來籌錢來不及,醫院又不肯寬限,一時急得上蹿下跳。王文成忽然想起牛衛東,便抱着碰運氣的想法,按照他以前提供的地址找了過去。還好,牛衛東雖然已經将房子賣了,但買主卻是他一個朋友的親戚,就這樣聯系到了牛衛東本人。牛衛東馬上帶着現金過來,解了王文成的燃眉之急。事後王文成才知道,牛衛東如今已經在省城經營着餐飲、旅館、廣告等好幾種産業,不要說幾萬元,就是一下子掏出幾十萬,也不用眨一下眼睛的。


   

  “我當時就對他說,你小子真不厚道,自己發了财,不拉幫鄉親也就罷了,連回家看看都做不到,是不是打算好了,将來死翹翹了,都不準備埋在白河屯了呢?”王文成的話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是啊,文成說得對,富了不能忘鄉親。所以,我這次回來,不僅僅是看望老哥們,而且,我還帶回來一個投資項目,希望能幫助大家發家緻富。這次回來,我才發現,不要說跟經濟發達地區比,就是跟周邊鄉村比,白河屯也是遠遠落後了……”說到這裡,牛衛東聲音低沉起來。


   

  王文成開始介紹牛衛東的投資打算。牛衛東準備在白河屯搞一個綠色食品基地,不但種植蔬菜、糧食,還有野菜加工。“衛東說,這次他回家,有一個讓他驚喜的發現,就是咱這裡由于工業落後,反而生态環境保護得最好。他說,前些年白河屯吃了不發達的虧,但今後要沾沒污染的光!這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一席話說得在座的村民群情激昂。這時,劉老肉已将熱騰騰的菜肴出鍋,擺了滿滿一大桌。王文成吆喝一聲“開席”!“嘣”地就将酒瓶蓋子撬開了。


   

  牛衛東在省城做生意,尤其是經營着規模不小的飯店,幾乎每天都跟各色人等推杯換盞,是“酒精考驗的戰士”,酒量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大,一圈白酒敬下來,面不改色,氣不長出,在座的紛紛回敬,一瓶白酒就下了肚。王文成大叫:“好酒量!”接着,酒桌上就開始了你來我往的混戰。喝到最後,牛衛東去外面解手都已踉踉跄跄,走不成一條直線。王文成便提議:“咱們來日方長,今天的酒就喝到這裡,為了白河屯老百姓的明天,一起幹了這杯!”


   

  飯後,村幹部三三兩兩都離開了,王文成扶牛衛東去裡屋休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東哥啊,你不去你哥家看看嗎?他現在過得不是太好,腿腳不利落這麼多年了……”卻見牛衛東本來喜氣洋洋的臉上蓦地一沉,便知趣地打住了。


   

  二、隔閡


   

  牛衛東辦事果然井井有條,雖然是過年期間,但除了第一天放開了喝酒,剩下的幾天卻安排得十分緊湊,他在王文成的陪同下拜訪了鄉幹部,對白河屯的土質和地貌進行了認真分析和考察,最後還談到了合作方式的問題。王文成本以為,牛衛東會以獨資的方式成立公司,他和其他村幹部,以及白河屯的村民,充其量是給牛衛東打工,但牛衛東卻提出,讓白河屯作為一個整體,以土地使用權入股,采取六四比例确定股份,屆時,雙方再确定對公司各項管理權的分配。這等于給了王文成等人很大的自主權。王文成有些難為情:“衛東,還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吧,我們沒那個水平啊。”牛衛東說:“我在省城,不可能經常回來,隻能管大事,比如資金、銷路。具體的生産等問題,還得依靠你們。白河屯人有了股份,有了名分,也就有了壓力和動力,不是單純給我打工,而是為自己的事業流汗啊。”


   

  牛衛東留下十萬元作為初期的啟動資金。他走後,王文成緊鑼密鼓地安排了幾個精明強幹的人,準備作為公司未來的管理人員。這天,王文成正在家給這幾個人布置工作,院子裡的狗叫起來了。王文成出門一看,一瘸一拐來的正是牛衛東的哥哥牛建國。


   

  “王文成,我問你,白河屯建‘基地’,立班子,為什麼沒我的份兒?我是不是牛衛東的親哥?”牛建國用拐杖指點着王文成的胸口,單刀直入。


   

  其實,牛建國倒是誤會了王文成。王文成不是沒想過,在公司的管理層裡要留一個牛家人的位置。可那天喝酒,王文成發現牛衛東對自己的哥哥一家并不熱情,甚至在白河屯期間,從來沒有登過牛建國的家門,這讓他不得不慎重對待。


   

  “建國哥,”王文成滿臉堆笑,“你的問題的确比較特殊,你身體不好,萬一要是累出毛病,我跟衛東怎麼交代?我合計着,将來在公司裡給你留下個肥差,保證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麼肥差呀?你倒先把話說明了,别忽悠我!”牛建國卻不是王文成幾句話就能打發走的,非要王文成當面就給他一個答複。


   

  王文成用下巴朝屋裡扭了扭:“建國哥,你這不是逼我嗎?這事隻能到時候悄悄安排,要是讓三歲小孩都知道了,我怕是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你那個位置還站得住嗎?”


   

  好說歹說,牛建國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農曆二月,“白河屯綠色生态食品基地”的牌子終于要挂起來了。牛衛東驅車兩個小時,也趕了回來。基地的挂牌也是鄉政府的一件大事,鄉幹部感謝牛衛東對當地經濟發展的支持,特地宴請牛衛東等人。


   

  飯後回村,一邊走,王文成一邊将基地各方面工作情況,詳細地告訴了牛衛東。牛衛東笑道:“你們都是種菜、種莊稼的好手,這方面,我對你們是一百二十個信得過,我還打算,咱們的蔬菜和糧食下來之後,不走批發市場,而是搞精包裝,提高附加值,這樣咱們的效益會更高。”


   

  正談得盡興,牛建國拄着拐杖迎面來了。王文成剛要招呼一聲,隻見牛衛東掉頭就往回走,嘴裡說道:“哎呀,我的打火機丢了,我回去找找。”王文成明知牛衛東是不想跟牛建國碰面,卻也無可奈何,隻好硬着頭皮停下來等着。牛建國走到他跟前,看了看牛衛東的背影,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表情:“他這是要記恨我一輩子啊!我到底哪裡讓

他這麼恨呢!”說完話,搖搖頭,獨自走開了。


   

  王文成雖然是牛衛東最好的哥們,但究竟牛衛東為什麼和哥哥形同陌路,卻是毫不知情。他隻是隐隐覺得,牛衛東當初從白河屯不辭而别,絕對是大有原因的,隻不過,那個年代缺衣少穿,親哥倆還能産生什麼深仇大恨?何況,雖然那時的牛衛東有點好吃懶做,很是讓牛建國的新婚妻子看不上,但牛建國一直是很呵護弟弟的。即便是現在,牛建國落了殘疾之後性情大變,他在白河屯也并非沒有一點人緣啊。


   

  想揭開牛衛東兄弟的反目之謎,卻不是那麼容易,畢竟,牛建國還沒結婚的時候,父母就雙雙離世了,連他這個離牛家兄弟最親近的人都無從知道,别人就更難接近事實真相了。不過,王文成相信一句老話:是灰總比土熱,哥兒倆再有過節,畢竟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将來必定有盡釋前嫌的那一天。因此,王文成悄悄給牛建國安排了一個在基地打雜的差事,照例給他開工資,其實隻是在基地大院閑坐,幹活完全靠自覺,根本沒人使喚他。


   

  日子飛快。一晃,村外的菜地已經綠油油一片了。


   

  這天,牛衛東再次來到白河屯,同車的還有省城幾家大型蔬菜超市的老闆。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次,牛衛東是想讓這些未來的經銷商實地看一看,他的綠色生态食品基地是名不虛傳的。雖然來時路上颠簸不平,讓這些在平坦路上舒服慣了的人物有些吃不消,但看到白河屯的藍天白雲,綠水青山,還是覺得不虛此行,紛紛感歎太美了。


   

  午飯就在基地大院裡舉行,白河屯“名廚”劉老肉主竈,架起幹柴土鍋,做的是地道的農家飯菜。一席人吃得滿嘴流油,大呼過瘾。這時,牛建國醉醺醺地從院外進來,看到院裡的好興緻,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抓起一個酒杯就喝。王文成一見,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心裡暗叫壞菜!原來,他事先已經給了牛建國50元,将牛建國打發出去随便消費。牛建國來到村裡一家小賣部後,買了花生米、豬雜拌和二鍋頭自斟自飲,喝到一瓶快見了底,小賣部老闆趕緊給他家裡打電話。不久,牛建國的酒瓶子就被老婆子搶了去,隻好踉踉跄跄地回來了。結果,牛建國進來後看到這裡一群人在喝酒,他的酒瘾又被勾了出來,此時,已有九分醉意的他,眼裡隻有酒,哪管在座的是誰,在商量什麼事?


   

  牛建國此舉吓了在座的老闆們一跳。牛衛東勃然大怒,鐵青着臉朝牛建國走去!


   

  三、遇險


   

  王文成不知道牛衛東要做出什麼舉動,心懸到了嗓子眼,客人們也呆了。牛衛東來到牛建國跟前,瞪大眼睛盯視着牛建國,喉結顫動了幾下,好半天,才緩緩開了口:“……哥,你已經喝多了,就别再喝了,回家吧。”


   

  王文成趕緊攙着牛建國出去了。牛衛東對客人們歉意地笑了笑:“剛才是我哥,小時候,有一次一頭牛驚了,沖我們哥兒倆沖來,要頂我,我哥為救我,将我拽到了他後面,結果,牛頂在了他的腿上,好端端的一個人就殘疾了,性格也發生了變化,還成了酒鬼……他現在是見了酒就沒命,讓你們見笑了。”


   

  客人們一聽,都很感動、同情,反過來紛紛安慰牛衛東。


   

  吃完飯,安排好客人們的休息後,牛衛東追問王文成是怎麼回事,王文成隐瞞不過,隻好和盤托出。牛衛東更生氣了:“你怎麼能安排他來這呢?今天要不是我信口編了一個瞎話,客人該有多掃興?我雖然信得過你,不幹涉你用人,但這件事上我得說了算,你馬上把他辭了!”


   

  王文成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牛衛東補充了一句:“沒有商量的餘地!”王文成隻好作罷。


   

  牛衛東走後,待牛建國醒了酒,王文成拐彎抹角地跟他說出辭退的話,牛建國一聽就跳了起來:“白眼狼!他就是個白眼狼!要不是當着外人的面,他怎麼會叫我一聲哥?他不打我耳光才怪!我就不明白,他對我還不如對外人好,我跟他難道就不是一個娘生的嗎?”


   

  牛建國越說越氣,最後狠命用拳頭捶自己那條殘疾的腿:“那年他一聲不吭就跑了,哪知道家裡人急得滾油澆心?我冒着鵝毛大雪滿世界去找他啊,結果就掉進十裡地之外一個菜窖,摔斷了腿,死活出不來了,直到快要咽氣的時候,一個過路的才發現了我。我緩了十天才睜開眼,可有什麼用呢,我保住了命,卻保不住腿,我成了累贅啊……”說到傷心處,牛建國嚎啕大哭。王文成眼圈也紅了,在一旁勸道:“國哥,衛東就是心裡有什麼疙瘩沒解開吧,他不是心硬的人呢。”牛建國苦笑道:“鬼知道他心裡有什麼疙瘩?他不告訴人,别人一輩子不知道,還要在他眼裡當一輩子的醜人!”


   

  面對這哥倆的僵局,王文成除了反複說一些安慰的話,也無計可施。


   

  夏天到了。挂着“白河屯綠色生态食品基地”商标的第一茬蔬菜收獲了,在省城賣了好價錢。牛衛東傳話給王文成,馬上緊急采摘第二批調往省城。此時天公開始不作美,一連幾天陰雨連綿,地裡的蔬菜有的受災爛在地裡,有的開始長膩蟲。雨水将土地澆得又濕又爛,比較泥濘,村民很難進入地裡采摘。好不容易摘出來的,為了符合超市對蔬菜的高質量要求,還要做進一步加工處理,也費時費力。在諸多因素影響下,采摘速度慢了下來。


   

  省城的蔬菜價格卻開始不斷攀升,一天一個價。牛衛東左等右等,白河屯的蔬菜遲遲不到,他再也忍不住了,親自開着一輛運菜車,冒雨趕回來了。


   

  牛衛東一看到王文成就急吼吼地說:“現在省城的鮮菜打着滾漲價,搭不上這趟車豈不是白忙活了?”王文成說,其實村民們也不是不能吃苦,隻不過冒雨幹活,他們心疼衣服、鞋子。牛衛東說:“那咱就替他們想辦法啊,咱去批發雨衣、雨靴,提高采摘價格。”王文成說那樣成本就高了。牛衛東氣笑了:“咱弄這個基地的目的是啥?不就是為了讓老鄉親能多掙錢嗎?何況,咱增加的成本,最後還要轉到超市那邊呢,咱怕什麼?”王文成恍然大悟:“哦,那好,我馬上用大喇叭廣播,讓大夥都來基地掙錢!”


   

  能比平時多掙一倍的工錢,村民被徹底發動了起來,連附近的村民都聞訊趕來了。到晚上十點,采摘并初步加工好的蔬菜就裝滿了汽車。牛衛東來不及吃口飯,抹一把頭上的雨水就跳上卡車,連夜開車往回趕。


   

  由于連日大雨,年久失修的鄉村公路非常泥濘,一路上大小水坑一個連一個,而雨還在不停地下。牛衛東手握方向盤,兩眼緊盯前方,不知何時才能趕回省城。如果路上再耽擱了時間,滿滿一車蔬菜受了熱,就非常容易爛,辛苦而來的成果就打了水漂。


   

  牛衛東越想越心急,而此時前面一輛三馬車卻偏偏走得不緊不慢,牛衛東連摁喇叭,三馬車始終不閃出路來。牛衛東不耐煩了,猛踩油門,猛摁喇叭,強行超車。可他忘了自己不熟悉地形,在開到與三馬車勉強并行的時候,卡車的一側輪胎已經陷入了公路旁的松軟路面。而此時對面隐約射來的燈光和傳來的喇叭聲,已經告訴牛衛東,對面開來了車輛!牛衛東吓得渾身寒毛直豎,隻能下意識地将刹車踩到底,隻見卡車扭動了幾下腰身,終于還是失控,側翻到了路旁的溝裡……


   

  四、救命


   

  牛衛東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縣醫院的急救病床上。他睜開眼睛,隻覺得腦袋刀剜一樣的疼。病房裡有王文成等村幹部,還有從省城趕來的家人。妻子正一邊抹眼淚,一邊對王文成哭訴:“我擔心出事,

一直反對他親自開車來,可自打我認識他,就知道他是個炮筒子脾氣啊,他認準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王文成在一旁安慰着,眼裡卻泛着淚花:“嫂子,衛東哥真是把白河屯的事當成自己的事辦!以他現在的身家,要不是為了我們日子好過點,他犯得着冒着危險往回跑嗎?”


   

  牛衛東覺得胳膊發麻,就忍着痛,翻了個身。大家見牛衛東醒了,都如釋重負地長籲一口氣。見妻子來到他跟前,牛衛東問:“醫生說我的情況怎麼樣?”妻子說:“你真是命大,隻是流血多了點。前面五米遠的地方,就有一塊大石頭,要是撞到那上面去,你讓我跟孩子怎麼過……”牛衛東安慰道:“沒事,吉人自有天相。”見王文成跟其他村幹部都在場,他掙紮着要起來,這時醫生來了,在醫生制止下,牛衛東才又躺了下去,卻不甘心地叫道:“你們都來有什麼用!還不快去安排拉菜……”


   

  為了讓牛衛東安心,王文成安排兩個人負責照料他,趕緊帶領村幹部們回去了。


   

  幾天後,牛衛東的身體明顯好轉,王文成等人又來看了一趟,告訴他一個好消息,鄉政府準備出面協調各部門,要給白河屯的運菜車開辟一個專用通道。牛衛東說:“老家的路況太差了,等村裡有了錢,第一個就要把路修好。”


   

  牛衛東心裡裝着太多事,無法在醫院靜躺下去,迫不及待地要出院。醫生檢查過後,同意了他的要求。王文成提議要由白河屯負擔他的一切費用,牛衛東不同意,堅決要用自己的錢支付醫藥費。王文成拗不過,就說:“也好,那我們就代表你去看看建國。”牛衛東聽出了弦外之音,追問道:“什麼意思?”王文成說:“當初把你送到醫院,才知道你是O型血,最近的天氣導緻交通事故增多,在你之前,醫院已經将O型血用得幾乎不剩多少了,你不夠用,緊急調血肯定也來不及,最好的辦法……”


   

  “哦,我明白了。”牛衛東輕輕打斷了王文成,“我哥,他現在身體怎麼樣?”


   

  王文成歎口氣,說:“挺讓人擔心的。當時,醫生屢次勸他不要輸太多了,說影響身體,還可能出現意外,但他說,怎麼能眼睜睜看着親弟弟的命不救呢?”


   

  牛衛東鼻子發酸,從錢包裡掏出厚厚一沓錢:“你們給他送去吧,我知道他日子過得不好――别說是我的。”說着把頭扭到一邊。王文成一見氣得直跺腳:“你們哥倆這是怎麼的啊!你親自登門送過去多好?你倆身上流的不是一樣的血啊?”


   

  牛衛東不理會王文成的咆哮,他鑽進車裡,一擺手,司機發動了汽車,一溜煙地走了。


   

  王文成跟村會計帶着大包小包的禮物,來到牛建國的家裡。牛建國剛剛喝了三兩酒,正跟老婆吵架,見王文成進來了,牛建國大着嘴巴說:“文、文成啊,你倒是說說,天地良心,我、我牛建國對得起他吧?他不就是有倆臭錢嘛,三番五次給我難看!我、我真該狠下心來,讓他小命交代在醫院裡得、得了!”


   

  王文成把錢掏出來,放到桌子上:“你可千萬不能這麼說,其實啊,衛東已經後悔了,我都看出來了,可他心裡就是繃着一根弦,死活不肯回頭。這事的根由我們外人不知道,你們作為當事人,難道心裡還不清楚嗎?”


   

  牛建國抓過酒瓶還要喝,被王文成攔住了。牛建國的老婆說:“我就是記得,他叔叔去省城前的那天晚上,來過家裡一趟。那時候他跟個二流子似的,我也不待見他。當時他也沒呆多大工夫,就走了,然後就找不到他人了。”


   

  王文成心中一動,失聲叫道:“慢着,你說一下那天晚上,他來家裡的仔細經過。”


   

  五、冰釋


   

  時光回溯到六十年代。那一年,牛衛東20歲,牛建國23歲,兒子剛剛3歲。由于父母雙亡,兄弟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日子過得比普通人家更顯拮據。在大隊幹部的撮合下,四年前,牛建國跟鄰村一個同樣家境貧寒的女人結了婚。牛家隻有兩間平房,連配房都沒有,在這種情況下,房子顯然不夠住,牛衛東就搬到了村頭的一座破廟裡。


   

  那時,不要說白河屯,幾乎全中國的人家都還處在忍饑挨餓之中,吃一頓飽飯幾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時的牛衛東是個愣頭小夥子,年底的時候靠工分分糧食,主要是紅薯,如果沒人管的話,牛衛東的紅薯肯定是飽飽地吃幾天就沒了的。這時,牛建國就提出,他替弟弟保管紅薯,吃飯的時候夥着吃,可以多延長一些時日。牛衛東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可是牛衛東飯量大,他一個人吃的飯幾乎頂兩個人的。不久,嫂子就告訴他,紅薯吃完了!牛衛東作為一個二十郎當的小夥子,正是食量最大的年紀,總是吃不飽飯,就經常餓得眼冒金星。


   

  那天,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牛衛東到野外找吃的,結果一無所獲,衣服又單薄,被凍得瑟瑟發抖,跌跌撞撞地進了哥哥的家門。嫂子給他盛了兩碗野菜湯,一股腦喝下去,身上才有了熱乎氣。牛衛東又問:“哥,還有吃的嗎,我還餓……”牛建國剛要開口,嫂子搶先說:“沒了。”


   

  牛衛東抽搭了一下鼻子,沒有吭聲,就走了出去。牛衛東走到街上,呆了半晌,忽然又大步流星走回哥哥家去,推門一看,發現牛建國、嫂子還有侄子,人手一個熱騰騰的紅薯,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牛衛東二話不說,扭身就沖進了茫茫的雪夜!


   

  第二天,牛衛東就不見了。


   

  聽到這裡,王文成“唉”的一聲,說:“衛東是個火爆脾氣,眼裡不揉沙子,他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他覺得你們已經把他當外人了,這個家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這大概就是他出走的原因吧。”


   

  牛建國不顧老婆的阻攔,“咕嘟”又咽下一口酒,歎道:“還有個秘密,其實我一直是瞞着他們娘兒倆的,那就是,他們都以為那是家裡最後幾塊紅薯了,其實他們不知道,我之前悄悄藏了幾塊,準備留給衛東吃的。我哪裡想到,衛東根本就不等到這個機會。後來我出去找他摔了腿,也不敢告訴老婆這件事,後來那些紅薯就讓老鼠盜走了。”


   

  王文成問:“建國哥,你當初把那幾塊紅薯放到哪兒了呢?”牛建國凄然一笑:“我就放到衛東住的破廟裡了,就在他鋪的草墊子底下挖了個坑,埋上了,隻要他回去睡覺,他一定能發現的,可惜,他連夜就走了……”


   

  王文成忽然激動地一拍手:“啊,我記起來了,我們不久就去了破廟,在草墊子下面發現了那幾塊紅薯,當時我們還罵老鼠快成了精,以為是老鼠藏在那裡的呢。”


   

  牛建國失神的眼睛也放出光芒:“這麼說,你能給我作證?”


   

  王文成一拍大腿:“當然!想不到你們兄弟幾十年的隔閡,都在這幾塊該死的紅薯上呢!唉,這能怪誰呢,都是那個時代害的啊。”


   

  王文成掏出手機,給牛衛東打通了電話,原原本本講述了四十多年前那件事的來龍去脈。


   

  牛衛東聽完沒作聲,良久,才顫聲說出一句話:“你、你讓我哥接電話,我、我對不起他,我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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