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認識了一位朋友,他是個農民,做過木匠,幹過泥瓦工,收過破爛,賣過煤球,在感情上受到過緻命的欺騙,還打過一場三年之久的麻煩官司。現在他獨身闖蕩在一個又一個城市裡,做着各種各樣的工作,居無定所,四處飄搖,經濟上也沒有任何保障。看起來仍然象一個農民,但是他與鄉村裡的農民不同的是,他雖然也日出而作,但是卻不日落而息――他熱愛文學,寫下了許多清澈純淨的詩歌。每每讀到他的詩歌,都讓我覺得感動,同時驚奇。
“你這麼複雜的經曆怎麼會寫這麼柔情的作品呢?”我曾經問他,“有時候我讀你的作品總有一種感覺,覺得隻有初戀的人才能寫得出。”
“那你認為我該寫出什麼樣的作品呢?《罪與罰》麼?”他笑。
“起碼應當比這些作品沉重和黯淡些。”
他笑了。
“我是在農村長大的,農村家家都儲糞,”他說,“小時候,每當碰到有人往地裡送糞時,我都會掩鼻而過。那時我覺得很奇怪,這麼臭這麼髒的東西,怎麼就能使莊稼長得更壯實呢?後來,經曆了這麼多事,我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學壞,也沒有堕落,甚至連麻木也沒有,就完全明白了糞和莊稼的關系。”
我看着他。他想做一個怎樣的比喻呢?
“糞便是髒臭的,如果你把它一直儲在糞缸裡,它就會一直這麼髒臭下去。但是一旦它遇到土地,情況就不一樣了。它和深厚的土地結合,就成了一種有益的肥料。對于一個人,苦難也是這樣。如果把苦難隻視為苦難,那它真的就隻是苦難。但是如果你讓它與你精神世界裡最廣闊的那片土地去結合,它就會成為一種寶貴的營養,讓你在苦難中如鳳凰涅,體會到特别的甘甜和美好。”
我也笑了。這個智慧的人,他是對的。土地轉化了糞便的性質,他的心靈轉化了苦難的流向。在這轉化中,每一場滄桑都成了他唇間的冽酒,每一道溝坎都成了他詩句的花瓣。他文字裡的那些明亮和妩媚原來是那麼深情和隽永,因為其間的一筆一畫都是他踏破苦難的履痕。
他讓苦難芬芳。他讓苦難醉透。能夠這樣生活的人,多麼讓人欽羨。
後來,我把他的一首小詩抄錄了下來,作為自己的座右銘:
我健康的赤足是一面清脆的小鼓
在這個雨季敲打着春天的胸脯
沒有華麗的鞋子又有什麼關系啊
誰說此刻的我不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