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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歌唱

时间:2024-08-13 12:25:40


   

  黑暗裡的夜莺


   

  楊燕長得漂亮,身材輕盈,人們都喜歡叫她“燕子”。可父親,卻叫她“小夜莺”。雖然生長在小縣城,沒上過幾節像樣的音樂課,但楊燕卻天生有着美妙的歌喉。鄰居們都說,她遺傳了母親的好嗓子。做飯時,洗衣服時,擦抹桌椅時,她無時無刻不在哼着歌兒。再難學的歌,楊燕聽上兩遍,保準能有闆有眼地唱下來。可是,楊燕隻在家裡唱,隻唱給父親和自己聽。她不敢上舞台,不敢登台表演。一站到舞台上,她就會緊張得渾身發抖,臉也變得慘白,别說唱歌,就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做醫生的鄰居搖頭感歎:“這是舞台恐懼症。和她媽媽一樣。”


   

  父親卻不以為然,對楊燕說:“唱給爸爸聽就行了。你是爸爸的小夜莺。”


   

  楊燕笑着看父親,心裡卻不是滋味兒。


   

  高中畢業,楊燕進了一家超市做收銀員。枯燥的日子,隻有唱歌能讓她的心情放松下來。當然,還有戀愛。在超市跑業務的年輕小夥劉警言喜歡上了楊燕。楊燕當班時,他總是不停地跑前跑後,看上去格外忙碌。衆人打趣,說劉警言平均十秒鐘就要出現在楊燕的眼前一次。楊燕臉紅,心裡卻感覺一陣陣的甜蜜。


   

  兩人戀愛一年,楊燕将劉警言帶回家見了父親。母親早逝,父親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女兒結婚生子,生活得幸福。見劉警言機敏誠實,對楊燕體貼照顧,父親十分滿意。


   

  這天,楊燕下班回家,正在陽台上澆花,卻看到劉警言興沖沖地過來。她朝他招手,問什麼事跑得這麼急?劉警言上樓,抹一把額頭的汗水,說朋友在北京開了家公司,要他去幫忙。他想和楊燕一起去北京。


   

  “你這麼好的嗓子,應該去北京闖蕩闖蕩。沒準哪天就能一舉成名呢!”劉警言興奮地說。


   

  楊燕放下水壺,說她不能站在舞台上。劉警言詫異,問為什麼?楊燕搖搖頭,說沒有為什麼。劉警言說她可以閉上眼睛,當做舞台并不存在。楊燕笑了,“你知道嗎,我11歲那年曾參加過學校彙演,被老師選中演白天鵝。可是,當我站在舞台中間,看到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我一下子就傻了。我一個字都想不起來,别說唱歌,連邁左腳還是右腳都不知道。”


   

  “11歲?都十年了,你還記着?”劉警言覺得不可思議:“現在你試過沒有?沒準一站到舞台馬上激情迸發呢。”


   

  楊燕還是搖頭,說父親年紀大了,她不應該撇下他不管。劉警言正要再勸,門突然被推開了。父親拎着一籃菜進來,臉色很不好看。楊燕有些吃驚,問他怎麼了。父親一言不發,進屋摔上了門。劉警言和楊燕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中午吃飯時,楊燕喊了半天父親才出來。坐在桌上,他的樣子悶悶的。楊燕小心翼翼地問父親有什麼不高興的事。父親一推飯碗,歎氣說今天看到老李頭了。老李頭是父親過去的同事。楊燕還是不解。父親悶聲悶氣地說老李頭的大丫頭出了國讀博士;二丫頭大學畢業進了一家大機關;三丫頭上學不行,去了南方給人打工,想不到,沒過幾年,竟做到了經理。三個丫頭,一個賽一個地有志氣。父親邊說邊搖頭:那三個小丫頭片子,小時候看不出比你強啊。


   

  楊燕怔怔地看着父親,低下頭,她明白父親的意思了。父親骨子裡其實是個争強好勝的人,眼看着心愛的獨生女兒平平常常,他心裡不平衡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楊燕掉下淚來。父親的話深深地刺傷了她。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能怪父親。照現在這個樣子,她會一輩子當收銀員,每個月拿幾百塊錢的薪水,看到櫥窗裡的漂亮衣服隻能過眼瘾。父親過生日,她也隻能買便宜的禮物。她才21歲,可日子仿佛已經看到了盡頭。


   

  想了整整一晚,楊燕下定決心,跟着劉警言去北京闖一闖。


   

  舞台恐懼症


   

  到北京之後,楊燕租下了一間地下室。劉警言則住在朋友的公司。沒過多久,楊燕在附近酒吧找了份服務生的工作。


   

  酒吧很忙,但楊燕過得很快活。常常有歌手到酒吧唱歌,楊燕羨慕地看着他們,回家之後不管多累,也要自己唱一會兒。


   

  劉警言依舊做業務。上午如果有空,他便騎車帶楊燕到偏遠的地方,兩人背靠背坐在地上,他聽楊燕唱歌。楊燕樂此不疲,唱了一首又一首。劉警言陶醉在女友的歌聲裡,不止一次地對她說:“你一定會紅起來。絕對。”


   

  楊燕卻沒有自信。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抱着劉警言的腰,她說自己對舞台的恐懼是遺傳。她母親有一副金嗓子,可是,一上舞台,她卻将所有的詞忘得一幹二淨。她緊張得發抖,隻有哭着跑下台。“鄰居說那叫‘舞台恐懼症’。我曾經想過,我不要像母親那樣,絕不能像母親。可這卻由不得我做主。”


   

  “這也算是病?是不是像電影中演的‘廣場恐懼症’?”劉警言問。


   

  楊燕點點頭。劉警言給她打氣,說沒關系,他有靈丹妙藥。


   

  可是,還沒等劉警言把靈丹妙藥送給楊燕,朋友就拉他去山區采購,一去一回要一個多月。這時候,電視台正舉辦“超級女聲”,滿大街都是摩拳擦掌的女孩,一心憧憬着一夜成名。楊燕心有所動,卻不敢去報名。她害怕再上演11歲那年的一幕。于是,她每天都加班加點,忙得沒工夫去想工作外的事。


   

  這天淩晨,楊燕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卻看到劉警言回來了。她高興極了,問他為什麼沒有提前打電話,劉警言清清嗓子,說回來之後辦了件大事。楊燕詫異,問是什麼大事,劉警言變戲法般拿出一張表格,說替楊燕報了名,參加超級女聲。


   

  楊燕搖搖頭,說早過了報名時間。劉警言湊近她,說他可是私底下找了人,花了三千多塊錢才補發了報名表,而且,他已經買通了一個負責現場點評的評委。楊燕氣憤:“你真是個豬頭!為什麼要花這冤枉錢?我不會去的。”


   

  看到楊燕如此反應,劉警言不禁有些生氣:“我從來都不相信什麼‘舞台恐懼症’,我就知道,一次做不到就做兩次,兩次做不到就做三次!你都怕了快十年了,再多怕一次又有什麼關系?三千多塊錢,那可是我半年的積蓄。你要忍心讓我的心血就這麼白白打水漂,你盡可以不去!”


   

  戀愛一年多,劉警言還是第一次沖楊燕大聲喊叫,楊燕看着他,淚水奪眶而出。她将報名表扔給他,說會還他錢的!她甯願死也不想再重現十年前的一幕!說完,楊燕摔門而去。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楊燕淚流滿面。她沒有告訴劉警言,她試過,她試過不止一次。酒吧打烊的時候,她走得最晚。關窗,鎖門,她試着走到舞台上。盡管台下空無一人,可她一上台還是緊張得要窒息,她沒辦法控制。這是遺傳,是骨子裡帶來的,就像高血壓、糖尿病以及DNA的遺傳一樣。


   

  天使的歌聲


   

  走到街角,楊燕打電話給父親。父親聽到她的聲音不對,急切地問發生了什麼事。楊燕說想借3000塊錢。她的工資,現在隻夠支付房租和吃飯。父親沉默片刻,問她做什麼用。楊燕再也忍不住,邊哭邊委屈地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聽女兒講明原委,父親半天沒說話。楊燕說她很快就會還的。父親卻緩緩地說:“燕子,有件事其實我應該早點兒告訴你。可我怕你恨我,鄙視我,一直沒有說出來。”


   

  楊燕愣住了,問

父親瞞着她什麼事。


   

  父親歎了口氣,說是關于她的母親。二十年前,母親是遠近聞名的金嗓子,她走到哪兒唱到哪兒,每個聽過她唱歌的人都會迷戀上她的聲音。父親對她一見鐘情,兩人相識3個月就結婚了。父親那時很自卑,惟恐母親會突然遇到比他更優秀的男人,所以才急切地提出結婚。婚後一年多,母親生下了楊燕。他清楚地記得那年漢城舉辦奧運會,母親每天出出進進都唱着《手拉手》,她沒學過韓語,可聽上去簡直跟韓國人唱的一模一樣。


   

  “就在那年春天,電視台舉辦業餘歌手大獎賽。你母親報名參加了。她跟我說,如果唱好了,就辭掉街道辦事處的工作,專心去唱歌。我一聽就急了,堅決反對她報名。我當時的感覺是,她肯定能唱紅,而她一旦唱紅了,就會離開我們父女倆。我們大吵了一架,我甚至威脅她,如果她去參加比賽,我們就離婚。但她最後還是去了。可是,當她站在舞台上,我抱着你,坐在了最前排。你餓得大哭,你母親就那麼站在台上,呆呆地站了半分鐘,後來就哭着跑下了台。我長舒一口氣,我知道,她妥協了。後來,人們都說你母親患‘舞台恐懼症’,她也從不去辯解。這件事,我一直都忐忑不安。直到你七歲那年母親去世,我開始後悔了。現在,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自己的自私,狹隘。如果你母親能活過來,我一定會用自己的全部來支持她……”


   

  放下電話,楊燕懵了。原來,母親并沒有舞台恐懼症!原來,她并不是遺傳了母親的恐懼!一路走回去,她的耳邊仍回響着父親的聲音:如果是為别的事,别說3千,3萬我也替你拿。但這件事,你要自己處理。


   

  回到住處,天已經蒙蒙亮了,劉警言還在等她。楊燕看着他,默默地點點頭。劉警言高興得一蹦三尺高,抱住她用力親吻。


   

  從那天起,劉警言想盡了一切辦法,為楊燕創造登台的機會。在露天廣場、在樓頂平台、在酒吧,楊燕硬着頭皮上去,有時候唱得出來,有時候唱不出來,有時候手腳發抖,有時候聲音發抖。但是,至少,她敢去試了。


   

  距初賽還有一星期。為了讓楊燕盡快進入狀态,劉警言甚至請了一星期的假。不過,看到楊燕的表現,劉警言心裡也打鼓。


   

  不管揚燕表現如何,比賽還是如期而至。


   

  劉警言一直在後台陪着楊燕,楊燕第四個登場,她的臉色蒼白,汗水不停地順着額角流下來。劉警言不停地安慰她,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


   

  比賽開始,一個又一個人登場了。楊燕覺得自己的腿在打顫,手心裡滿是汗水。主持人退下來,她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台。


   

  楊燕扶了扶麥克風,伴奏音樂輕柔地響了起來。可是,楊燕感到自己的腿在一點點軟下去,她張張嘴,喉嚨裡卻發不出聲音。再張嘴,還是無法發聲。細密的汗水湧了出來。楊燕覺得如芒在背,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厥。


   

  台下,寂靜無聲。下面的觀衆,都在仰臉看着楊燕。


   

  淚水從眼底湧了出來,楊燕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轉身捏起裙擺就要逃下台。可就在這一刻,寂靜的台下響起了和聲。粗糙的和聲毫無韻律,極其難聽。楊燕怔怔地扭過頭,循着聲音看到台下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矮小男人。那男人毫無畏懼地哼着跑調的曲子沖她做着勝利的手勢,那是她的父親。


   

  楊燕咬咬牙,擦去淚水,重新舉起麥克風。如同天籁般的聲音在舞台上飄蕩起來,悠揚,婉轉,如清泉噴湧,如乳莺出谷。


   

  一個月後,當楊燕在電視中亮相,父親和劉警言一起坐在電視機前喝酒。兩人舉起啤酒瓶,紅光滿面。父親灌下幾大口啤酒,說其實是他把女兒趕到北京來的。他知道她想跟劉警言在一起,所以,才說那些話激她。劉警言笑了,說其實他給楊燕報名根本沒花錢,也找不到可以買通的評委,三千塊,是他編的謊話。父親擂了劉警言一拳,罵了句:“臭小子。”他的臉,卻笑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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