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兄弟路經北京,給我打電話說見見,他沒有手機,打的是公共電話,交代的地點也很是稀裡糊塗。本來還頗擔心人海茫茫彼此找不到,沒想到他一眼把我從人群裡認出,蹿到我面前來打招呼,倒是我被吓了一跳,看了半天才認出眼前又黑又瘦,有一把山羊胡子的男人,是我熟悉的朋友。我說:“你的行李呢?”他拍拍斜挎着的黑布包:“都在這兒呢。”我看那黑布包比我背着去西單的包僅僅大了一圈,包上還叮裡咣當地拴着個鐵飯盒,心裡很是吃驚。我不是一個愛大驚小怪的人,但是如果你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剛剛周遊了11個國家,繞了亞洲一圈,遊蕩了兩百多天才站在你的面前,就沒辦法不吃驚了。
他說下一次他打算走四十多個國家,再下次去非洲,在三年之内把全世界都走一下,然後開始做别的事情。他給我講各種省錢的招數,聽得我大開眼界,目瞪口呆。我說:“你真應該把這些都記錄下來,寫本書。”他淡淡地說,以後再說吧。我問他有沒有數碼相機,心想如果他沒有我可以送他一個拍些照片留念。可是他說他有,隻是懶得背。
周遊列國,走遍萬水千山,不寫文字不做歌,路走了就走了,歲月過去了就過去了。比起那些到麗江鼓浪嶼什麼都要趕緊掏出iPad發微博的人們,我的朋友是一個極沒有存在感的人。可是我總覺得他存在于天地之間,不知道是不是正因為如此,他沒有我在很多城市人身上看到的那一份對存在感的饑渴和焦灼,那份出世的閑散和淡然,反倒更引人注意,打動人心。
早上起來看微博,一個朋友說,有了能力才有自由,這句話讓我想起我的胡子兄弟來。我想他的心中大概也有屬于他的對自由的理解,也許一個行者最根本的目的是行走本身,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走自己想走的路,這也就是自由本身。我聽過很多人說,他們的心願是環遊地球,可是他們沒錢、沒工作、沒能力、不會外語,所以想等以後如何如何……可是,自由自在地環遊地球,要多成功才夠呢?要多少能力、多少錢才能成行呢?也許并非你想象的那麼多,隻要肯出發就好。
總聽到有人跟我說,等到以後有錢了,他們要如何如何,怎樣怎樣,他們總是把自由的美好願景畫在未來和遠方。可是,這個世界上本沒有什麼完整的絕對的自由,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如此,每個人的人生都隻有相對的自由,即便是你真的有了家财萬貫,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世俗事務的羁絆。而我的朋友,他也許在世俗人的眼裡一無所有,但我覺得他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是:他明明白白地懂得并且做到,人要用有限的生命,盡情地去享受人生中那僅有的小小的自由。而更多的人,則是一邊抱怨享受不到自由,一邊對生命中僅有的可以抓住的自由視而不見。
有時自由很簡單,隻是人們自己把它搞複雜了。有時候自由要付出的代價也并不大,隻是人們對自由太好高骛遠了。
我并非是個特别酷愛周遊的人,也并不想像他這樣成為一個行者,對于我來說,寫作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另一種行走,是我享受我人生僅有的一點自由的方式。是因為這自由太好,才讓我能夠承受生命中這麼多的痛苦壓力和束縛,一路走了過來,并且打算一直走下去,去看看那生命的盡頭,到底有些什麼。
然後到了我要死去的那天,想到我這輩子,愛了自己想愛的人,走過自己想走的路,做過自己想做的事,即便是沒有什麼成就,但也算盡情享受過我這平凡的人生裡能得到的僅有的自由,這自由,雖然是小小的,但也足夠讓人無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