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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少年時

时间:2024-08-11 05:12:06


   

 是梳着長長劉海的少年時候,聽人提他,隻當是天邊的人,不問底細。某日好奇,路過,推一推他的木窗,瞅他。他穿白底子上印着淡藍細紋的的确良短袖衫,伏在桌上,低頭翻書。風從書頁間穿過,戴着眼鏡的那人,在窗裡,在書裡,像一隻泊岸的船,與我是隔着海的。


   

  到底照過面,一周總有三四次。聽他說話,聲音像午夜的電波。衆女孩繞他左右,紅衣綠裙像一群妖娆的蜜蜂,目光架着目光,将他狠命地往高處擡。自己扭扭頭,不與衆人同路。


   

  過了一個冬天,又過了一個春天,槐花就開了。黝黑嶙峋的枝幹上,槐樹的葉一寸寸地厚起來,像一片正漲潮的海。白的槐花起先是有點淡綠甚至鵝黃的,含着苞,緊緊地收着。像小綠襖襟上的淺色盤扣,羞澀而矜持,鎖着春色。


   

  我在花下走,那是每天必經的路口。良辰,美景。他就那樣地來了,在我身後。是放晚學,等着衆人散盡,一個人迎着挂在樹腰上的夕陽回家。聽見铿锵的腳步聲,一扭頭,他已走進了我的影子裡。金色的夕陽下,兩個人的影子一前一後疊在一起,像一片洇開的墨。年少,未及言語。人已驚心動魄。多想快快變成一朵小槐花,捂着胸口,躲到樹叢裡去,待他走遠了,再攀上枝頭,遠遠地看他。


   

  他走近了,近到似乎我擡一擡睫毛,都會撞上他的肩膀。于是心潮翻滾,像暗夜裡一片傾斜的海。悄悄回頭看他,也是一身的夕陽披下來,西裝上的扣子反射着溫暖的暮光,随着他輕捷的步子,爍爍地動着。那一刻,仿佛一個青春的寶匣徐徐打開,珠光一縷縷射出來,灼着人的眼。想要伸手,卻誠惶誠恐,隻有兀自心動着。他是認識我的,我知道。槐花下,他看着我淡淡地笑,我也笑笑,後低頭。


   

  他說:“回家?”


   

  我說:“是。你也回家?”


   

  ……


   

  我說:“這花開得太盛了!真舍不得它再開下去了!”


   

  明天還能遇見嗎?怕。可是,也盼。


   

  雨後的晨,上學趕早,心裡着急那一樹的槐花。那時新讀了《紅樓夢》不久,裡裡外外,浸染的都是黛玉的憂傷。一夜的雨,殘花拂了一地,又濺了幾點泥,眼前一片傷心地。


   

  人世間一定有奇巧難解的緣分,不然,那落英缤紛的時節,怎會重新與他相遇?


   

  那樣的清晨,過雨的落花将空氣氤氲出一片芬芳的涼意,像是我手中正捧的一首唐詩,正沉吟恍惚間,冷不丁,他從插圖裡走出來。


   

  過了小橋,穿了竹林,徑直來了。似乎意外,卻又覺得就是這樣的下文,冥冥中,早就寫好了的。


   

  我說,“花都落了一地了!”


   

  然後,難過得不能言語。那是多年前的一個少女的憂傷啊!隐隐知道,命運裡有些是無可把握的,就像眼前的槐花。縱然純潔,也終究難免凋零,終究要付之清風、随了流水的。


   

  他伸手接住一朵正在飄落的濕槐花,送到鼻子前,深情地嗅。輕輕問,你寫詩,我可以看你的詩歌嗎?原來,私下裡,他是在别人面前悄悄打聽着我的!在我扭頭的孤清姿态面前,他的目光穿過衆人,在我的背影上有過探詢……


   

  是的,我當然願意,在紙上靜靜地流瀉我的憂傷,而他,就是那唯一的讀者。我的心底有那麼一串串的謎,我隻願命運安排他來告訴我謎底。如果愛情是一場苦劫,那麼就由他給我的心劃一道淺淺的口子,再由他給我縫上。痛也緣他,歡也緣他。


   

  相遇少年時,是繞過了歲月裡的暗礁險灘、峰回路轉,于無涯荒野把一個對的人早早從人海裡撈起,認定。一個少女的憂傷,從此以分行文字的形式,被那個人溫暖地接在手心裡了。


   

  如今,每逢槐花似雪,我會拉上一個人,看花去。不隻是因為,我們曾經相遇花開時。還因為,他承載了,我一輩子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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