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郊有個大魚塘,塘主是五十多歲的牛三爺。
這天下午,牛三爺正在塘邊撒魚食,一輛烏黑賊亮的轎車下了公路,沿着機耕道開到塘邊,從車上下來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徑直走到牛三爺跟前,一臉笑容地招呼道:“三爺,喂魚哪!”他擡頭一看,原來是城裡的魚販子錢山,以前常來販魚,便客氣地應道:“是喂魚哩!”接着問:“你想販魚?”錢山搖搖頭:“不,我今天來就想看看您這魚塘。”牛三爺說:“那你就看吧,怎麼看都行!”
錢山圍着魚塘轉了一圈,但見水清荷綠,蘆青蒲紅,便來到牛三爺跟前,誇贊道:“您這魚塘賽過王母瑤池哩,環境要多清靜有多清靜,空氣要多新鮮有多新鮮,您老長住在這兒必定長命百歲!”牛三爺聽得高興,哈哈一笑:“真能被你說着呢,你看我這身子骨,棒着哪!”錢山卻歎口氣說:“我幹爸就沒您這福氣了!”他告訴牛三爺,他幹爸也已年過半百,身子骨雖然還硬朗,但患有高血壓、心髒病,久治不愈。錢山本是孤兒,是幹爸把他養大,供他讀書上學。現在他掙的錢不算少,對幹爸的病卻無能為力。
錢山對牛三爺說:“我幹爸沒什麼别的愛好,就是喜歡釣魚,要是能借您這寶地……”牛三爺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兒從未讓人釣過魚哩。”錢山央求道:“您就破個例吧,我今天來就是為幹爸尋找釣魚場所的,把城郊都找遍了,就您這兒最合适。我保證幹爸不會做一件危害魚塘的事,釣的魚按市場價雙倍付錢!”錢山接着又說,幹爸待他恩同再造,他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幹爸健康長壽,看幹爸被病痛折磨,比他自己受罪還難過。說着說着眼圈一紅,淚水就湧了出來。牛三爺被深深打動了,拍拍他的肩膀說:“難得你一番孝心,趕明兒帶你幹爸來吧。”
星期六一早,錢山就開轎車帶幹爸來了。錢山的幹爸中等個兒,頭戴太陽帽,身穿休閑裝,雖然肚子有點兒發福,但白皙的臉皮緊繃繃的,看不出已經上了年歲了。牛三爺熱情地對他說:“你這幹兒子天下難找呀,你洪福齊天哩!”錢山向幹爸介紹牛三爺,他幹爸看一眼牛三爺,不鹹不淡地說:“你小子做得還不錯。”
錢山從車上拿下漁具和一隻塑料椅,領幹爸來到塘邊,選好釣點,讓幹爸坐着,将漁鈎上好了餌才将釣竿遞到幹爸手裡,然後退到一旁觀看。錢山的幹爸釣魚很内行,幾分鐘就能釣一條,錢山忙上忙下給他取魚換餌,他卻紋絲不動。目睹這些,牛三爺心裡有些不平:就算你對人家有恩,也不能這樣倚老賣老呀!
到中午,魚箱裡已有三十多條魚。幹爸搖搖脖子說累了,不釣了。錢山忙給他收拾漁具,問釣的魚怎麼辦,他邊捶腰邊說:“揀幾條帶着,其餘放了。”錢山便揀了兩條青魚三條花鲢裝進塑料袋提上車,其餘全放回塘裡,臨走硬塞給牛三爺一張百元整鈔,不要他找錢。
下午,錢山又來了,他幹爸沒來。錢山從車上拿下兩大包糖果糕點和兩瓶“五糧春”塞給牛三爺,說還有事請牛三爺幫忙,牛三爺問什麼事,他說幹爸對這裡的環境非常滿意,就是覺得累了沒地方休息。他想自掏腰包在塘邊築幾個釣魚台,再建一個遮陽擋雨的涼亭,讓幹爸在這兒玩得時間長些、開心些。還說這些設施的産權全歸牛三爺,跟他毫無關系,他建好就完事了,隻在幹爸來釣魚時用一下。幹爸還遠沒到退休年齡,也就是周末來。這事太突然,牛三爺一時轉不過彎來:“這裡充其量就是個魚塘,他又不在這兒過日子,我也用不着這些東西,你這不是把錢往水裡扔嗎?”錢山搖搖頭說:“為了幹爸,我什麼都不計較,希望您成全!”說着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牛三爺,“這是我寫的不要任何産權的保證書,有我的簽名,您要是同意就請收下。”牛三爺接過來,見他剛才說的都寫在上面,心想反正不吃虧,就說:“好吧,我成全你。”
第二天,錢山就帶着二十多個工人來了,還有幾輛拖拉機,源源不斷地往塘邊運送原料,牛三爺的魚塘一下子熱鬧起來。
兩個多月後,魚塘煥然一新。四個白欄紅橋的釣魚台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伸進綠荷搖曳的塘裡,一個紫頂黃柱的八角涼亭坐落在塘東岸,塘邊用五顔六色的石子鋪成的小路連接着涼亭和釣魚台。在塘西岸,還蓋了一棟古色古香的小瓦房。鄉親們聞訊前來觀看,都贊歎不已,說牛三爺的魚塘是“星級魚塘”。
從此,錢山一到雙休日就帶幹爸來釣魚。同來的還有個容顔姣好、衣着時髦的妙齡女郎,錢山說她是幹爸的侄女,名叫佘蘭,跟來玩的。于是幹爸釣魚,錢山和佘蘭在旁邊陪着。幹爸在石子路上散步、坐涼亭小憩,他倆如影随形。塘邊笑聲不絕,特别是錢山的幹爸,總是滿面春風。那幢仿古小屋是他們中午用餐和休息的場所。
這天是星期五。下午,牛三爺正在開機給魚塘增氧,塘邊來了個肩挎皮包手拿照相機的小夥子,自稱是一家報社“社會新聞”專欄的記者,姓邱,在村裡采訪時聽說牛三爺的魚塘是“星級魚塘”,就過來參觀。邱記者一邊圍着魚塘轉,一邊不斷贊歎,不斷拍照。忙活了一陣後,邱記者請牛三爺介紹興建“星級魚塘”的動因和經過,牛三爺便将錢山帶他幹爸來釣魚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邱記者被錢山知恩圖報的事迹深深感動,決定對錢山作一番深入采訪,寫一篇重點報道。牛三爺就讓邱記者第二天過來。
星期六一早,錢山就帶幹爸來釣魚了,佘蘭也跟了來。不一會兒,邱記者也來了,一來就遠遠地用照相機給他們拍照,等到要拍近影時,被他們發現了。錢山的幹爸扭頭不讓拍,錢山氣急敗壞地沖到邱記者跟前,大聲責問:“你是幹什麼的?誰讓你拍照了?”邱記者連忙解釋:“對不起,我是記者,想報道你知恩圖報,無償資助牛三爺修建‘星級魚塘’,讓幹爸釣魚取樂、愉悅身心的事迹。這則報道肯定能引起轟動效應,請你務必配合!”錢山皺皺眉,随即又露出了笑容,說感謝記者的擡愛,但這則報道不能刊登,沒價值。邱記者問為什麼,錢山把邱記者拉到一邊兒,小聲說:“這裡涉及我和我幹爸的隐私。”邱記者問:“能否透露一點兒,我保證不向任何人傳播!”錢山沉吟了半天,才說:“幹爸其實不是我幹爸,是我親爸,我是他的婚外私生子。但他一直沒忘記盡父親的責任,我能有今天全虧他,我報答他隻是盡一個兒子的責任,你說這樣的報道還有價值嗎?再說我幹媽一直不肯接受我,不讓幹爸跟我見面,她看了報道還不跟幹爸鬧翻天?”原來是這樣,邱記者不無失望。錢山又說:“不過你也别失望,我知道你們記者寫一篇好文章是有獎金的,這獎金歸我發,喏,這裡是一千塊,但你要把剛才拍的膠卷交給我。”說着從錢包裡拿出一沓鈔票遞了過去。邱記者馬上從照相機裡取出膠卷交給他,卻沒收他的錢。
邱記者走後,佘蘭走了過來,說要看看那膠卷,錢山遞給了她。佘蘭一看,大聲說:“那記者騙我們,這膠卷是空的!”錢山一聽大驚,連忙拔腿追去,不一會兒就把邱記者拽了回來。佘蘭把膠卷遞給他,說:“你騙得了他,但騙不了我,我在大學期間選修過攝影。這個膠卷是空的,把實卷留下!”邱記者辯白道:“我沒騙你們,這不是空的。”佘蘭大聲說:“少廢話,拿回去,把你身上别的膠卷留下!快!”說着把膠卷塞給了邱記者。邱記者無奈地從包裡掏出另一個膠卷遞了過去,說:“這才是空的,我真沒騙你們。”佘蘭一把搶過,看了看,揚手扔進了魚塘,罵道:“滾!”邱記者憤憤離去。
這以後,錢山和他幹爸連着三個星期沒來。牛三爺心裡正犯嘀咕,兩個檢察院的調查人員來到魚塘邊,向他了解錢山和他幹爸來釣
魚的情況。他們告訴他,錢山在市裡經營着一家建築公司,而他的“幹爸”就是市規劃建設局的佘局長,什麼幹爸親爸全是錢山信口胡編的。錢山為了從佘局長手裡拿到工程項目,便投其所好,自掏腰包将牛三爺這個地處偏僻、鮮為人知的魚塘建成“星級魚塘”,讓佘局長來這兒開開心心地釣魚,實施“感情投資”,同時向佘局長巨額行賄,大搞權錢交易,現在二人均已被隔離審察。牛三爺驚愕不已。
不久,村裡有人給牛三爺送來了一張報紙,上面有一篇報道,是邱記者寫的――《 “星級魚塘”是這樣建成的》。文章中說:錢山為了讨好佘局長,花了十餘萬元修建“星級魚塘”,其後又陸續行賄四十多萬元。佘局長已先後批給錢山五項工程,總價近兩千萬元。目前,錢山和佘局長均已被捕。還配發了幾張“星級魚塘”景觀和佘局長釣魚的照片。
牛三爺的魚塘從此聞名遐迩,前來釣魚的人絡繹不絕。牛三爺不僅不阻攔,還對三斤以下的魚一律免費。他在塘邊樹起了幾塊警示牌。釣魚台前的牌子上寫着“我釣塘裡魚,當心‘貪’釣我”;石子路旁的牌子上寫着“腳踏‘石’地,謹防陷阱”;涼亭前的牌子上寫着“此處風景美,坐牢苦難挨”;仿古屋前的牌子上寫着“牆根有縫屋要倒,腳走歪道要跌跤”。
這天,邱記者又來了。聽說牛三爺的“星級魚塘”變成了“反腐倡廉”主題魚塘,他專程來采訪。牛三爺問他怎麼知道錢山和佘局長之間那麼多事,他說是佘蘭幫的忙。牛三爺不解:“佘蘭不是佘局長的侄女嗎?”邱記者告訴牛三爺,佘蘭是剛當上公務員的大學畢業生,隻是和佘局長同姓,并沒有親屬關系。但她的美貌讓佘局長動了色心,所以佘局長來釣魚總是帶着她。佘蘭礙于情面難以拒絕。後來她漸漸發現佘局長居心不良,又發現了錢山和佘局長之間權錢交易的蛛絲馬迹,心裡十分害怕,正不知所措時,遇到了邱記者。她認為邱記者一定有膽量也有辦法揭開黑幕,扳倒佘局長,于是設法将那卷膠卷,也就是邱記者拍攝到的錢山與佘局長之間非正常交往的證據,和她的名片一起,巧妙地交還給了邱記者。邱記者猜到其中必有隐情,便找機會約見了佘蘭,根據佘蘭提供的線索展開調查,掌握真憑實據後向檢察機關舉報。牛三爺聽完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由笑道:“哈哈,‘親侄女’原來是克星呀!”
後來,邱記者又寫了一篇報道――《 “反腐倡廉”主題魚塘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