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7日,吉林大學第一醫院領導做出決定,将“白血病幼兒園”搬往新建成的住院大樓,并且專門空出一個寬敞的房間給孩子們當教室。“白血病幼兒園”将會有新的教室了!而且跟正規的幼兒園一樣,有老師、同學、正規的作息時間,正常幼兒園裡該有的這裡都有。“白血病幼兒園”甚至開始接收其他科室的小病人,實現更多孩子“上學”的願望。
孩子們和家長聽到這個消息都感到非常高興,要知道,“白血病幼兒園”創辦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成了許多孩子和家長最愛去的地方。在那裡,孩子們暫時忘記自己的病痛,享受和小夥伴在一起的快樂;而家長則在一起互相交流治病心得,孩子開心,他們也要開心。
5歲孩子的遺願,
我想上幼兒園我想讀書
說起“白血病幼兒園”,不能不提一個名叫平平的小男孩。兩年前,5歲的平平和母親蔣翠紅在醫院裡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媽媽,你說幼兒園是什麼樣的?”
“幼兒園裡有很多小朋友,有老師,有玩具,還有滑梯。”
“媽媽,我好想上幼兒園,想和小朋友一起玩。”
“好,等平平病好了,我們就去。”
蔣翠紅摸了摸兒子的頭,鼻子一酸。
2012年初,正準備上幼兒園的平平被查出患上急性淋巴白血病,雖然報好了名,平平卻不得不跟幼兒園揮手道别。
很快,平平住進吉林大學第一醫院兒科下屬的血液腫瘤科病房。無盡的穿刺、抽血、化療,讓平平的小臉白得像張紙,身體瘦得隻剩下30斤。平平化療的結果并不理想,醫生說接下來隻有做骨髓移植,但家人都配型不成功,平平隻能等待合适的骨髓。看着孩子一天比一天虛弱,蔣翠紅越來越怕,她總怕自己一覺醒來,孩子就離開了。晚上,她總把手搭在平平的額頭上,隻要平平稍有動靜,她便能感覺得到。
身體好點的時候,平平就會在病床上動來動去,他最愛趴在四樓病房的窗戶上,看外面的一切。醫院不遠處有所小學,有一面國旗總是高高地飄揚着。平平常常跟蔣翠紅說:“媽媽,你看,我也會敬禮。”說完,他就用小手敬個禮,看得蔣翠紅想掉淚。
2012年6月24日,平平病情惡化,必須再一次進行化療。因為化療太疼了,平平哭着賴在媽媽懷裡,怎麼都不願意去。沒辦法,蔣翠紅隻能哄兒子:“等平平做完化療,媽媽就帶你去幼兒園,跟小朋友一起玩。”媽媽的話止住了平平的眼淚,他抽泣着問:“是真的嗎?”“真的!”蔣翠紅看着兒子,紅着眼圈點點頭。平平乖巧地躺在病床上,由護士推着他去化療。
化療後,平平第一眼看見蔣翠紅就問:“我們什麼時候去幼兒園?” 蔣翠紅隻能繼續騙兒子:“等你身體好點就去。”其實什麼時候能去,她也不知道。為了去幼兒園,平平非常聽話,哪怕吃了就會吐,他還是強迫自己吃東西。看兒子如此懂事,蔣翠紅不止一次背着平平哭,她曾偷偷跑到醫院附近的幾所幼兒園去跟老師協商,希望他們能讓平平在教室裡待一會兒,哪怕十幾分鐘也行,隻為滿足孩子的心願。可幼兒園考慮到孩子們的身體情況,始終沒有答應。
此時,平平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血液腫瘤科住院醫生張語桐得知平平的心願後,一直考慮如何能滿足孩子的願望。她找到醫院領導,提出在血液腫瘤科的四樓大廳空出一小塊地方,給平平建個臨時幼兒園。醫院領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為了讓它看起來更像個幼兒園,張語桐和同事們在牆上貼滿了卡通畫紙,擺上了小桌子、小椅子,還插上小紅旗,由醫院的醫生擔任老師。
2012年7月13日,平平正躺在床上休息,蔣翠紅走過來對他說:“平平,媽媽帶你去幼兒園。”頓時,平平清澈的大眼睛裡溢滿了光亮,他爬起來,摟着媽媽,再三确認:“媽媽,是去幼兒園嗎?”蔣翠紅牽着平平來到大廳拐角的簡易幼兒園。平平剛到,在場的醫生和護士就開始拍手歡迎。穿着白大褂的老師走過來,對平平說:“小朋友,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幼兒園小一班的學生了,趕快入座。”老師還封平平為班長。平平高興地掙脫媽媽的手,走到小椅子上坐下來。為了給孩子一個安靜的環境,其他人都陸續離開了,隻留下一位醫生陪着平平在幼兒園。
平平纏着老師興奮地問這問那:“老師,咱們做什麼呀?”老師笑着拿出一張白紙:“第一堂課,咱們學折紙飛機。”平平跟着老師一點點折着,蒼白的小臉上不時露出笑容。折紙飛機也許有點複雜,平平怎麼都學不會。“平平,要不咱們明天再折,你先去病房休息休息。”老師怕平平的身體吃不消。可平平搖搖頭,他怕自己走了,幼兒園就沒了,他堅持要把紙飛機折好。
看平平這麼堅持,老師隻能握着他的手,一點點教他。紙飛機折好了,平平拿着它,使勁往空中扔去。紙飛機在幼兒園裡飛着,然後穩穩地落在地上,像是一顆流星,劃過孩子原本荒蕪的生命。就這樣,平平一遍一遍地扔着,怎麼也玩不夠,直到全身大汗淋漓。
回到病房,平平把飛機放在自己枕頭邊上。哪知一覺醒來,飛機卻被他壓壞了。平平哭得很傷心,他還想去幼兒園,還想折紙飛機。可是考慮到他的身體情況越來越差,醫生沒讓他再去,他隻能躺在病床上。
郁郁寡歡的平平每天都在折紙飛機,看着飛機在病房裡飛來飛去時,他才會笑,而且是高興地大笑。可惜,紙飛機沒能給平平帶來好運,他最終因病情加重而離開了人世。送他走的那天,醫生護士親手折了很多紙飛機放在平平身旁。他們希望,在天堂裡,飛機能帶平平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去幼兒園,去和小朋友們玩。
平平走後,許多患兒家長找到醫院,希望“白血病幼兒園”能留存下來,因為他們的孩子和平平一樣,也渴望上學、渴望和其他小夥伴玩。考慮到在“白血病幼兒園”裡孩子們會有所寄托,家長們也可以互相鼓勵互相安慰,醫院決定把幼兒園辦下去。
改變不了開始,
何不忘了結局
既然辦就要辦好,醫院特意撥出資金,給幼兒園添購了桌子和書本。2012年8月30日,“大愛尚美白血病幼兒園”正式成立。隻要身體允許,所有患兒都可以去幼兒園裡上課。
為了讓幼兒園更加正式,護士孫紅豔在“吉林寶寶網”上招募志願者老師,讓專業的老師來教孩子,孩子學到的東西更多,感受到的快樂也更多。帖子發出後,無數的志願者報名。吉林長春市黨少兒美術基地老師歐瑩便是其中一個。
從網上看到帖子後,歐瑩知道了平平的故事,也知道了這些患病的孩子有多麼渴望上學,她第一時間跟醫院聯系,成了白血病幼兒園裡的一名美術老師,一周去給孩子們上一次美術課。每周四下午兩點,課程安排為一個小時,下課時間由孩子們決定。除此之外,幼兒園還開設數學、語文、手工、音樂等課程,每門課都由不同的老師擔任。
得知了“白血病幼兒園”開課的消息,家長們紛紛報名,這些孩子最小的隻有兩三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幾歲。其中,7歲的彤彤表現得最積極。
彤彤大名叫趙一彤,家住吉林松
原市。2011年4月,她被查出患慢性髓細胞白血病,屬于早中期,一直通過藥物治療。生病前,彤彤已經是幼兒園中班的學生,生病後,她一直惦記着學校的老師和同學,總嚷着要回去。爸爸媽媽跟她解釋了很久,可彤彤接受不了,始終對治療有抵觸情緒。孩子的哭鬧加上昂貴的醫藥費,讓媽媽易清幾乎快堅持不下去了,她背着孩子在丈夫面前,常常忍不住發脾氣。因為孩子的病,夫妻兩人的關系一度緊張,兩人都很少在孩子面前展露笑臉。
彤彤的第一堂課剛好是歐瑩老師的美術課。歐瑩給孩子們一人一張畫紙,讓他們畫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彤彤想了很久,在紙上畫了一家三口。她對歐瑩說:“以前爸爸媽媽常常帶我去公園玩,媽媽對我笑,爸爸也對我笑,可現在我隻能看到媽媽哭,我想要以前笑着的媽媽回來。”聽見女兒的話,易清大哭起來,壓抑已久的擔心和恐懼,在女兒面前第一次爆發出來。看見媽媽哭,彤彤也哭了起來,其他孩子也跟着哭起來。
等大家都冷靜下來之後,一些家長把易清拉到一邊,紛紛安慰她:“孩子吃的苦比我們大人多得多,他們都堅持着,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堅持;你哭,隻會給孩子增添更多的恐懼。”易清哭着不說話,隻是拼命地搖頭。在場的每位父母都理解那種痛苦,孩子是家庭最大的快樂來源,孩子生病了,一個家庭也就“病”了。
那天後,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家長們便坐在一邊聊天,互相交流治病心得。孩子開心,他們也要開心。
2012年11月15日,歐瑩給孩子們上課時帶來一盆水仙,孩子們圍着水仙叽叽喳喳讨論着,有的孩子手上還挂着點滴,有的剛做完化療不久還戴着口罩,可這些絲毫不妨礙他們對水仙的好奇。彤彤問歐瑩:“老師,你帶棵大蒜來幹嗎?是要做菜嗎?”歐瑩笑着跟孩子們解釋:“這是水仙,一種很漂亮的花,如果照顧得好,很快它就會開花。”于是,孩子們像捧着寶貝一樣,把水仙放在陽台上。
這節課,歐瑩讓孩子們畫水仙花。孩子們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他們畫的水仙有的是紅色的,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五角形的,有的是三角形的……快下課時,歐瑩給孩子們布置了一個任務:把水仙照顧好,等下次她來上課的時候,看水仙有沒有開花。
彤彤把老師的話記在心裡,每天都會去看一看水仙。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刮起了大風。彤彤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搖醒了媽媽:“媽媽,幼兒園的窗戶沒關,水仙會冷的。”說完,她不顧媽媽反對,堅持要去幼兒園關窗戶,還說要把水仙拿到病房裡來。安頓好女兒後,易清趕忙去搬水仙。等她趕到幼兒園時,已經起來了好幾位家長,他們都是按照孩子的意願來看水仙的。家長們互相對視一笑,把水仙安頓好後,回到各自的房間。寂靜的夜裡,似乎什麼也沒發生,可孩子們的童心卻在悄悄發芽,像水仙一樣正在慢慢開花。
半個月後,水仙開花了,嫩黃的小花傲立在枝幹上。歐瑩讓每個孩子都形容一下水仙花的樣子。彤彤想了半天說:“它就像天上的星星。”孩子童稚的語言一下子打動了所有人。普通如草芥的水仙花,在孩子們的生命中,就像一顆星星,給他們的生命帶去微弱的光。這光就像是賣火柴小女孩手中最後的那根火柴,溫暖過他們,也照亮過他們。
一個家長事後忍不住在孩子的圖畫本上寫道:“生命,給了我們改變不了的開始,與其整天提心吊膽,不如忘了結局是什麼,忘了它會有多可怕、多難熬。”
病房裡逼仄的幼兒園,
讓生命唱出快樂音符
經過醫生的治療,彤彤的情況趨于穩定,可以回家休養了。走的那天,她跟幼兒園裡的小朋友們一一道别。看着彤彤走了,很多孩子哭着也要走。為了穩定小朋友的心,幾名老師私下商量決定,每堂課前都從外面給孩子帶來一樣新鮮的東西,可以是小動物,可以是植物,總之,就是要讓孩子們坐在幼兒園裡也能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歐瑩第一次給孩子們帶來一隻蝸牛。她把蝸牛放在桌子上,讓它自己慢慢爬,什麼時候爬到終點,就可以吃到新鮮的菜葉。這個過程中,孩子們把小蝸牛圍在中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等蝸牛終于爬到菜葉邊的時候,孩子們為蝸牛歡呼起來。歐瑩讓孩子們在紙上寫下自己的目标,然後像蝸牛一樣一步一步去實現。
有的孩子寫“我要不怕打針”,有的孩子寫“我要學會自己穿衣服”。5歲的男孩聞聞寫下這樣的目标:“我想成為一隻蝸牛。”歐瑩問他為什麼?聞聞說:“這樣就有人陪蝸牛玩了。”歐瑩聽完,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孩子們太孤單了,在通往未知的路上,他們孤單地和疾病賽跑,他們隻知道打針吃藥,卻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哪天能好?他們的心就像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起起伏伏不知道要去哪裡。
歐瑩想,孩子們的承受力也許超出大人們的想象,如果能讓他們适時地知道自己的病情,也許不是壞事。歐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可家長們不願意,他們不忍心讓孩子們知道,因為有一天他們也許會離開這個世界。看家長們強烈反對,老師們也無法勉強,他們能做的,便是讓孩子知道生命的意義、活着的意義,最起碼讓他們知道,他們努力治病是為了什麼。
2013年的夏天,天氣很熱,歐瑩從花木市場買來一盆茉莉花,小小的茉莉看上去十分脆弱。歐瑩對孩子們說,從今天開始,咱們得把茉莉放在外面,讓它經受風吹日曬,看它會怎麼樣。孩子們聽後很心疼,幾個年齡小點的孩子都哭了,他們心疼茉莉太小,怕它死。歐瑩一再保證茉莉絕對不會死,甚至還會給大家帶來奇迹。
有了老師的再三保證,孩子們放心了,他們和老師一起把茉莉固定在窗棂上。白天烈日炎炎下,茉莉看上去蔫蔫的,葉子都發卷了,但一夜過後,它又重新舒展起來。孩子們看着茉莉一天天長大。一個月後,茉莉開花了,淡淡的香味散發在幼兒園的每個角落,孩子們互相轉告:小茉莉開花了。到最後,整個兒科病房都知道了這件事。
等到美術課時,歐瑩把花盆拿進教室:“孩子們,茉莉花經過風吹日曬,依然頑強地活下來,是不是很了不起?”“是――”孩子們齊聲回答着。“那它這麼努力地活着是為什麼呀?”“為了讓它的爸爸媽媽高興。”“為了喝水。”“為了陪我們玩。”還有孩子說:“為了開花。”或許這個答案最讓人滿意,其他孩子都跟着說:“為了開花。”孩子無意的話語,像是一句禅語,道破了生命的意義:茉莉為了開花,而孩子們如此頑強,也是為了活下來“開花”。
經過小茉莉的事之後,許多孩子仿佛突然長大了,以前經常哭鬧的,也不哭了。因為孩子身體的原因,白血病幼兒園學生的流動性很大,有時坐滿了人,有時隻有兩三個孩子,可不管有幾個人,白血病幼兒園都堅持了下來。
春去冬又來,2014年新年開始的時候,“白血病幼兒園”的小朋友和家長得知一個好消息,幼兒園将有新家了,醫院領導做出決定,将“白血病幼兒園”搬往新建成的住院大樓。孩子們笑了,爸爸媽媽們也笑了。所有人都希望,孩子們能在這裡快快樂樂,能知道生命存在的意義是為了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