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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酒友

时间:2024-08-09 08:15:16


   

李貝卡,祖籍江蘇南京,生于武漢,長于加拿大溫哥華。長年無固定工作,遊走各地,地下文化觀察者,PARTY狂熱分子。酒徒、混蛋、相信愛,追尋自由,願世界和平。


   

一個潮濕的秋天晚上,天上見不着半顆星星,不遠處的解放碑CBD像是浮遊在雲霧中的鋼筋混凝土怪物。我正懷着異鄉客的晦澀心情埋怨天氣,轉頭就看見西西公園的霓虹招牌。十幾枚彩色的小燈繞着“CICI PARK” 幾個字悠閑打轉,顯得簡陋又多情,仿佛老式遊樂場的大門在向我招手。那扇門背後,有張好看的少年的臉時隐時現。


   

那是初見滄一,我在吧台買了瓶老撾啤酒便徑直朝他走去:“你長得真好看!”他低頭笑了笑,眼睛裡全是少年才有的迷惘與好奇。他自我介紹,我叫李滄一,重慶人,寫詩,喝酒。“我叫李貝卡,什麼也不是,”我說,“如果非得給我加個頭銜,我是酒鬼煙鬼飛行員。”然後我們不約而同地起身與對方握手,他戴金絲眼鏡着呢子西裝十足老派文人模樣,我則是一幅衣衫不整吉普賽流浪漢的打扮,我們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來。那晚促膝對飲無數杯,從嬉皮士聊到Hipster,從納博科夫到詹姆斯喬伊斯,從苦艾酒到竹葉青,直聊到雲開霧散,皓月當空。踉跄離去時,門外幾盆嬌俏盎然的矮薄荷從夜色裡探出頭,屋檐上的貓正溫柔嗔叫,霓虹招牌仍樂此不疲地向夜行的靈魂招手。陡然間感到被重慶的夜溫柔包圍着,裸露在風中的魁星樓廣場,那間稱自己“公園”的酒吧,“公園”裡偶遇的嗜酒少年……我驚歎原來粗糙的重慶也會有這樣一個活潑多情的夜晚。


   

後來我與滄一漸成至交,常相約到七星崗的純陽老酒館小酌。那是一個地道的老派酒館,傳統的木質方桌條凳,粗瓷杯碟,酒盅裡暖着的現釀梅子酒,讓人轉眼回到百年前的重慶――号子嘹亮挑夫成群的老碼頭光景。就着麻辣爽口的涼菜和熱氣沸騰的豆子湯,不禁念起故鄉武漢,老漢口江邊的早點攤兒小飯店,夾雜着方言的叫賣聲,以及那些散落在童年記憶中的碼頭遺迹。酒香裡,兩座城市邊界模糊地交融着,前世今生,他鄉故土,唯有斟滿一盅熱酒,舉杯而盡。酒間滄一常說起客居帝都的數年,每每念及重慶的美酒佳肴,還有空氣裡的濕潤味道,不免鄉愁缱绻,“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興歎,“重慶就是個風騷的老闆娘,抱着一壇子陳釀女兒紅,等你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地下小酒館兒的世俗煙火裡,我們交換着彼此的曆史與記憶,不設防地酩酊大醉,再相互攙扶着結伴回家。


   

冬天的時候,我拎着八兩散裝梅子酒去了滄一的影展。我邀他到外面共飲自帶的小酒,談起那幅名為《三角濕地》的黑白照片,凹陷的路基與雨後的水漬氤氲出某種隐喻般的輪廓,“重慶老是濕濕的,有種詭秘的雌性力場,像極了纏綿又決絕的巨蟹座愛人。”就是那種讓他又愛又恨無可奈何的巨蟹座女人啊!此時,天空正飄着細雨,我抿了口梅子酒,用最好看的姿勢抽完一根煙,試圖在這已微醺的攝影詩人面前站成一幅畫,并暗自希望他将我融入霧都濕潤的夜色裡。


   

翌年六月,李滄一離開重慶遠赴歐洲求學,我也在夏天過後搬去其他城市繼續着流浪生活。我們偶爾視頻,他說起巴黎蒙馬特高地上蒼涼的黃昏,印着梵高頭像的緻幻苦艾酒,仿佛那裡的一切都令他興奮與好奇。唯有一次,他長歎道:貝卡,好想和你在夜幕中的西西公園再大醉一場。憶起初次見面的場景,以及那座我們已回不去的粗糙多情的城市――重慶,我想着:好酒友,咱們也算殊途同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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