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黃老漢去鎮裡銀行彙了一次款後，整個人就變了。農活少幹了，整天獨自一個人坐在自家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一個月下來，他臉色泛黃，咳嗽也多了，整個人都變憔悴了。平時和黃老漢要好的幾個老鄉鄰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登門對黃老漢說：有什麼揪心的事說出來大家知道了也好一起商量，再這麼下去，自己弄個頭枕黃土了倒好，但女兒就要上大學了，别沒等到女兒出人頭地那天，家裡靈堂就先添上了新的牌位。黃老漢聽了這話，更是眉頭緊鎖，煙圈一層疊着一層從嘴角蹦出。可無論老鄉鄰們說得嘴皮子爛掉，黃老漢就像塊雷打不動的石頭，一句話也不回。
說到黃老漢，那還真是可憐，30來歲時才生得一女，老婆又不幸難産死掉了。黃老漢和女兒巧兒相依為命，家境雖貧寒一點，但農家的孩子早懂事，巧兒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懂得放學了給在田裡幹活的爸爸送飯菜。黃老漢每次汗流浃背地靠在田埂旁吃女兒送來的飯菜，眼角的皺紋都消失在了笑容中。黃老漢和老鄉鄰們說，這輩子巧兒就是他的命根子，拼了老命也要供她好好讀書，讓她将來過上好日子。
巧兒不負黃老漢所望，從小學到初中，年年考試成績名列年級前茅。今年高三參加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還獲得二等獎，優異的成績讓她獲得了省外一所重點高校的保送名額。村裡的人都說黃老漢有福氣，将來女兒出人頭地了，他下半輩子就有清福享了。50多歲的黃老漢每每聽别人這麼說都笑露幾顆黃牙，心裡樂滋滋的。
随着高考越來越臨近了，黃老漢把院子後的一棵樹砍了，賣得一百多元錢，到鎮裡的銀行給巧兒彙過去，要她多吃幾頓好的。
可就是這次彙款後，黃老漢回來就變成了大家不熟悉的黃老漢了。這天，村裡在銀行工作的小李回家辦事，黃老漢卻顯得比小李的親爹還興奮，沒等小李回到家，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村頭，一把拉着小李的胳膊就往人少的地方拉去，嘀嘀咕咕地說起話來。
村裡人見黃老漢近一個月來不聞不問，眉頭緊鎖，怎麼就一見小李回來那麼興奮呢？大家都關心黃老漢，想從小李那了解是怎麼回事。幾個老鄉鄰晚飯過後來到小李家。小李說，黃老漢隻不過想把他林地裡的那20棵樹砍了賣掉。老鄉鄰們都說，砍樹哪有什麼犯難的，他一個人幹不了叫上大家幫忙就是了，犯不着每天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吧，估計不是這事難為了他。小李見幾個老鄉鄰這般關心黃老漢，就告訴了大家真相，說黃老漢要把樹砍了賣掉，買一份保險，但這事黃老漢交代他不能和别人說。
買保險？幾個老鄉鄰也不知道買保險是怎麼回事，要小李說個清楚。小李說，黃老漢了解到一份保險，這是保險公司和銀行聯合推出的一項業務，銀行代為收取保險費。黃老漢說上次去給巧兒彙款時，聽到銀行工作人員介紹有這麼一回事，所以就找他把這事問清楚。幾個老鄉愕然了，在農村幹活沒有聽說過誰要買保險的，不知道這黃老漢哪根筋出了毛病！小李說黃老漢也就問他怎麼樣辦手續的事，也沒說為什麼要買保險。幾個老鄉鄰說黃老漢在家幹活賺幾個錢不容易，女兒就要上大學了，正缺錢呢，幹嗎還要去買保險？說一定找黃老漢問個清楚。
第二天早上，幾個老鄉鄰一大早就往黃老漢家去了。張伯是個直性子，一見到黃老漢就說：“老漢啊，你要砍林子裡的樹，人手不夠可以叫上我們嘛，大家都是同個村子裡的人，何況我們是老鄉鄰了，别把什麼事都自己扛，會受不住的。”劉伯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知道，你女兒就要上大學了，到時候學費是個事，我們都以為你那20棵樹是留給你女兒上大學交學費用的，但就想不通你為什麼要買保險，你就不想送你女兒讀大學了嗎？”這話一出，黃老漢臉色開始慢慢變了，嘴角旁不斷地噴出濃濃的旱煙氣來。隔壁的王媽早忍不住了，拉着嗓子開始唠叨了：“你老伴臨走的時候我也在她身邊的，她怎麼跟你說了，她說要你好好照顧女兒，送她讀書，不要走她的後路了，要是當年你們兩口子及時決定去縣醫院，她會走嗎，你們偏要相信什麼巫婆做法事的，這才誤了大事。你老伴的話現在還響在我耳邊呢，她快走的時候還挺着最後一口氣說，一定要送孩子讀書，不懂科學不懂文化吃虧的是自己。你看你，現在女兒就要上大學了，學費不給她準備，還盡想着些不着邊際的事兒，你……”王媽又氣又怨的，說完淚人兒似的。
黃老漢臉上的肉像抽筋一樣僵硬，他幹脆轉過身去，不敢面對大家，然後丢出了一句把大家都震呆了的話：“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長大了，将來還是要嫁人，上了好大學，将來在城裡工作，嫁了個好人家，還回這破村破屋幹啥，我一把土裡土氣的老骨頭，跟着女兒住也隻會連累了她，我這是給自己留個後路，說不定哪天就睡不醒了，也得有份保險金雇人幫下土呢。”
幾個老鄉鄰被這話說得沒法回答，雖覺得黃老漢這話說得有點對不起他自己的女兒，但終究還是有些道理。
過了幾天，黃老漢把林地的那20棵樹砍完賣得3000多塊錢，就稍口信給小李叫他把保險的合同帶回來，要簽字繳費了。小李趕回老家，幫黃老漢辦理了相關手續。
第二天，小李為了讓黃老漢放心，親自把銀行收款的回執單和保險的合同交到黃老漢手中。黃老漢接過單據，頓時老淚縱橫，緊緊握着小李的手，恩人似的謝個不停。小李受不了那熱情，趕緊找借口說要趕回去上班，匆匆起身便往門外走。
小李剛走不久，黃老漢就把王媽叫來吩咐說：“我出門辦點事，巧兒這兩天就要回家了，到時我還沒回來，你就叫她拿着這個單子找小李，她大學的學費都在裡頭呢。”王媽說：“這什麼單子啊，上面有那麼多錢？”黃老漢說：“到時候你叫巧兒找小李就行了，好了，我走啦！”王媽把單子放進口袋。黃老漢走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左看右看地打量着自家的房子，還扔下一句話：“告訴巧兒，一定要好好學習文化知識，她長大了，家裡有啥事也别太難過，别老念叨着家裡，好好念書她爸就安心了，那單子能拿到的錢有15萬呢，夠她念完書和找工作了。”王媽不禁“”的一聲笑起來：“你這老頭，什麼鬼話連篇的，好像去了不回似的，還什麼15萬哄女兒開心一下，好啦，你就放心，我會和巧兒說的。”
黃老漢剛走不久，小李就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咚咚地敲着黃老漢的家門。王媽告訴他黃老漢出門了。小李說剛才黃老漢一個感謝接着一個，弄得他受不了急忙離開，卻把公文包忘記在黃老漢家了。王媽順手就從口袋掏出黃老漢給她的單據，說：“這是老漢給我的，說巧兒回來讓她拿這個去跟你拿錢，你在這裡，就先給你了。”“拿錢？”小李拿過單據一看，這不是他剛才剛交給黃老漢的回執單據嗎！不是剛交而已嘛，怎麼拿錢？就問王媽什麼回事。王媽稀裡糊塗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把黃老漢出門前的話一一和小李說了。小李聽完一想，不對勁啊！再細想一會兒，猛地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腦瓜上，大聲叫道：“不好啦，要出事，快把黃老漢找回來，快！”說完問王媽王老漢往哪個方向走了。王媽指往村頭的公路。小李火燒屁股似的往公路跑去。
小李跑到公路邊，正看到黃老漢躲在公路的一棵樹後邊，這時公路的一邊一輛貨車正在呼呼地開過來。小李一股勁地沖了過去一把抱住黃老漢，大叫：“不能這樣的，不能這樣的！”誰知黃老漢極力想掙脫，但小李死死地抱住他不放。不一會兒村裡的人趕到了，小李說黃老漢想去撞車，大家驚訝之下把
黃老漢抱住，這才穩住了他。
事後，大家才知道，黃老漢是想自己制造一起交通意外身亡事件，然後從保險公司獲賠保險金，這樣就可以保證他女兒上大學的費用了。
原來，黃老漢自從那次去銀行彙款後，銀行職員向他介紹保險的事情，說有一份保險，每個月交1000元，交完5年就可以每個月領保險金，但如果中途發生意外身亡，隻要是交了部分保險金，在保險合同簽訂後，就可以得到保險公司15萬元的賠償金。黃老漢知道女兒上大學是學校保送的，那隻是不參加高考就可以上大學而已，但學費還得自己掏，将來出來找工作也要花一筆很大的費用，就靠家裡那一畝三分地，無論如何是送不起女兒上大學的。
想到自己的老婆那時候難産，就是因為自己不懂科學文化知識，去相信了人家說的什麼挨鬼上身，請了個巫婆來做法事。誰知巫婆咿咿呀呀，說什麼鬼神見錢不夠不願意離身，黃老漢把半輩子的積蓄都拿給了巫婆，豈料老婆出血還是越來越多。村支書知道此事後二話不說，趕走了巫婆，把人送到醫院，但因錯過了搶救的最佳時間，最終隻能保住孩子。老婆臨終前囑咐他，要他好好送女兒讀書，如今女兒準備上大學了，自己卻無能為力。黃老漢心中無比糾結。
自從了解那個保險業務後，他就天天想夜夜想，茶飯不思，最終他下定決心，才找來小李辦理保險的事。那天幾個老鄉鄰來他家裡問情況，他說将來女兒嫁出去後，想為自己養老的那些話，隻是騙幾個老鄉鄰而已，因為他知道沒有誰會同意他所要做的事情。後來小李送來單據後，他就決定用自己的死去換那15萬保險金。他原本打算在公路旁守着，躲在樹的後邊，待有車過來乘司機不備跳到車前，制造交通身亡事故。最終小李及時趕到阻止了悲劇的發生。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後，小李緊緊地握着黃老漢的手說：“黃叔啊，事情總不會絕到那一步，那樣做一是不合法，保險公司調查清楚了也不會給保險金的，合同的條款都有這些内容的，隻是我想不到你會那麼做，所以沒有詳細地給你解釋，二是要是巧兒知道你為了她而死去，她是一輩子也安不下心的，這樣做反而害了巧兒。”善良的鄉親們都紛紛安慰他，說巧兒能保送上大學是村裡的驕傲，不管有多少困難大家都會一起來幫忙，渡過難關，巧兒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萬一這事真的發生，巧兒今後還怎麼能安心地學習。黃老漢在大家的安慰下，終于平靜了心情，也意識到了自己錯誤，他懊惱地錘着自己的頭恸哭道：“不懂文化知識，差點又白送了一條命，還害了巧兒！”
小李回到銀行後，把這事委婉地說給同事們聽。這事在懂法律懂文化的人眼中或許是件不太光彩，甚至是件可笑的事，但那真摯的父愛卻打動了很多人的心。幾天後，小李所在的那家銀行決定，願意為本縣家庭經濟困難的考生提供無息助學金，保證家庭困難的考生完成大學學業。
幾個月後，巧兒領到了銀行的無息助學金。開學的那一天，村裡好多人送巧兒上火車，他們當中很多人都不識字，走進火車站的時候，哪裡是進站口，哪裡是檢票處，他們都不知道，但是他們把渴求科學文化、渴求知識的種子播給了巧兒，播給了他們的後代，在他們每個人樸實的心靈裡，都相信一條自古不變的道理，那就是：隻有掌握知識，才能改變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