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生命能給人帶來驚喜。
那時姥姥家在一個小鎮上，一個山下的小鎮。
那時姥姥還活着呢。
可姥姥家的小狗卻在一天早上死了，死得莫名其妙。也沒有人去調查它的死因。他們一點都不想為一隻有點髒的小狗去浪費時間。隻有姥姥一個人在一旁抹了一把眼淚。那時姥姥還活着呢，所以還能抹去那把眼淚。我猜她那時一定想起了小狗活着時的樣子。
小狗是她閑時的伴兒。那時姥姥還活着但姥爺已經死了。小狗活着時就取代了姥爺，成了姥姥的伴兒。
我懷疑這是一次謀殺。
我坐在小狗身旁，傷心而憤怒地哭着。其實換了你也會哭的，别看你是男子漢。如果你不哭說明你不懂什麼叫“感情”，什麼叫失去了感情。它可是一隻懂得感情的小狗啊。
我要調查一下。
我沒有一點經驗就開始了調查。
我生硬地問了五六個人，問是不是他們中的一個人殺死了我的小狗。可他們沒有回答我，沒有回答我是還是不是。他們很不高興地走開了。就這樣，我忙了一上午。中午，太陽最暖和的時候我回到小狗身旁坐下，我的心卻冰涼冰涼的。我一點收獲也沒有。
我歉疚地望着小狗。我該為它報仇。
小狗身上一點傷口的痕迹都沒有，那樣子簡直就是在睡覺。那個人一定是用毒藥殺死了它。于是我非常憤怒，止不住地哭起來。後來總算好些了，沒有了憤怒和眼淚，隻剩下了傷心。
那是春天的一個下午，空氣有點甜，又有點新鮮的泥味兒。我的小狗就在這樣的味道裡死了，它一定死得還算安心。舅舅們都忙着往園子的土裡扔種子，小狗的死他們一點都不在乎。我一共有三個舅舅，他們橫站一排，腰一彎一彎的，在有秩序地播種。
我想我該為我的小狗修個房子了。它死了也該有個住的地方。我不喜歡管這種房子叫“墳”。
我輕輕抱起小狗走向園子的一角。舅舅在播種。我說請讓一讓，我要過去。舅舅就讓開一些，但他們沒有看我和小狗。我輕輕把小狗放在園子一角，那裡有塊平坦的地方。我選定這個地方是因為這裡每年都會長出些花草。然後我向姥姥要小鍬。姥姥望着這塊地方，把小鍬遞給我，說：“挖得深點大點。”
我就挖得深點大點。新鮮的土翻上來了，越堆越高。行了，我扔了鍬，抱起小狗，在手裡輕輕一掂，仍能感受到它的分量，它快長成大狗了。可現在，它永遠也不能長大了，它将成為永遠的小狗。
我把它放在坑裡，咬了咬嘴唇開始埋它。很快，它就被我弄髒了，渾身是土。再過一會兒，我想它快透不過氣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我确信已經把它埋到了地下。
第二天我就離開了山下的那個小鎮。
起初，我每時每刻都念着小狗，後來是時而記起時而淡忘。不久，就又快樂起來。有一天我為一件可笑的事樂出眼淚，卻又猛地想起了那隻可憐的小狗，才發覺在這之前我忘了它好些天了。原以為我會為它傷心一輩子，可不到半個月我就能哈哈大笑了。我都不能原諒自己了。
再去山下時，那個小鎮已經是夏天了。
那個小園變成了綠色，有幾隻蝴蝶見我來了，飛走了。這當然是舅舅們春天時認真播種的結果。站在那個小丘前時，我才發覺我仍能為它傷心呢。小丘矮多了，都快看不出來了。我驚喜地發現有一簇小花兒，淡黃色的小花兒，靜靜地立在小丘下面。我敢肯定，它們并沒有察覺我的到來，否則它們會動一動的。
那淡黃色分明是小狗的顔色啊。
難道小狗嫌裡面太黑，就設法變成了一簇小花兒，拱出了土？這可是個絕妙的辦法。它居然把身上的土抖得一幹二淨。對，它是隻聰明的小狗。我把這個發現告訴姥姥。姥姥說她早就發現了，她還經常搬個凳子去那裡坐坐呢。
再後來，我又去園子裡找它時，它不見了。它一定是去别處玩了，因為姥姥死了。它的消失一定跟姥姥的死有關。
姥姥的死，我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奇怪的是，我沒有過分地傷心。我抹了一把淚水，把幾粒種子埋在姥姥身旁。就在那天，我再去園子時發現那簇淡黃色的小花兒已經不見了。
第二年的晚春，我去姥姥那裡看，那幾粒種子沒有一點消息。我有點失望，但仍盼着下一年。
時間過得真慢，好像過了十年第二年春天才到來。我踏着一塊塊綠草走向姥姥。我還沒有走近，就意外地看見那個小丘旁已經長出一棵嫩綠的小樹苗。我怕吓跑了它，輕輕地走過去。
姥姥，我來看你了。
我愉快地流着眼淚。
我舀來一些山泉。姥姥，喝點水吧。
它一年一年長高了。
有一年，我在田野裡散步。在一塊低窪的地方，舉着一簇淡黃色的小花兒。我驚喜地叫出了聲，把那簇小花兒吓得抖了一下。這讓我想起多年以前從園子裡走失的“它”。原來，它跑到這裡來了。我沒想到它會跑出這麼遠。它是不是在找姥姥呢？
我在它旁邊坐下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當年是誰殺死了它。也許它早已經原諒那個家夥了。它不是又回到地面上來了嗎？
臨走，我用小刀輕輕挖下那簇小花兒。然後我上山了，走向姥姥。我把它栽在那棵小樹旁，澆了許多泉水。
姥姥，我把咱們的小狗給你找回來了，它也一直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