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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于幕前:橫店群演故事

時間:2024-10-22 03:39:30

關于橫店群演行業,有些事情是訂立在演員公會的文件上,有據可查的:群演每個工80元;超過8小時,每小時加10元;沒穿戲服就地遣散算半工,一旦穿上戲服,就算全工……

有些事情不在明面上,需要身在其中才知道。10元隻是起步,淋小雨、淋大雨、夏天淋雨、冬天淋雨,臉上是塗一點灰,還是把那種黏稠的血色糖漿抹得到處都是,價格肯定不一樣,看群頭怎麼和劇組談了。有個劇組要拍淋雨戲,40多号群演集體反對,最後隻有靠把地上打濕,在鏡頭前拿噴壺灑水實現效果。過年時候人少,什麼都漲價,40元沒人願意剃光頭。《如懿傳》劇組最後才湊夠了腦袋,先前就剃頭的人可同樣拿150元。

女孩剃光頭價格又不一樣,演尼姑,一顆腦袋價值6000元或1萬元,但這種情況肯定有近景,要挑人,個子要高,長相也要過得去。有些事情,需要經曆很久之後,才能體會。不是所有人有這種感受。

新鮮的,過瘾的

成為一名群演,幾乎沒有門檻。辦好本地銀行卡和電話卡,拿到暫住證,去演員公會注冊就可以報戲了。适應于這個行業的流動性,本地租房也是一月一續。從前日子苦,鎮上青年客棧的老闆惠祥意回憶,他2002年來橫店當群演,每天才12元工錢,飯都吃不飽。那一年距離“故宮”(即影視基地明清宮苑)全部完工還有4年;距離爾東升以橫店為素材啟動拍攝《我是路人甲》還有11年。這讓他有了某種優越感,覺得經過那個年代的人才是為藝術來獻身的,現在“社會閑雜人等都來了,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個洗頭房、紅燈區幹過”。

群演中确實“藏龍卧虎”。但一般而言,更多的群演是像齊傳永、雷勝财這樣的普通打工者。齊傳永是安徽人,做過汽車裝潢,在蕪湖工廠幹過,“流水線一站就是18個小時”,想着來橫店散散心。雷勝财是來自廣東的電子廠工人,也曾幹過餐館服務員,看過《我是路人甲》的電影後就萌生了親自試一把的想法。橫漂故事幾乎都是這樣開始的,驅趕他們的是好奇心與一時沖動,而非企圖心與周密計劃,然後,他們暢通無阻地一路進入到這裡。

初來乍到,一切都是那麼新鮮。第一天演戲,齊傳永的角色是個日本鬼子。服裝要自己穿,他連打綁腿都不會。好幾次,他在拍戲的時候不知不覺地笑起來。“不許笑!不許笑!”導演氣得直罵。再多拍一遍兩遍,也就過了。

那些隻能出現在熒屏的明星,可以在現實中見到了,盡管隻能遠遠地看着。“文章應該沒有超過170厘米吧。”齊傳永說。像他一樣,群演們普遍緻力于明星的身高打假。短短幾個月,雷勝财已經見過了吳秀波、劉濤、柯震東,“我還見過鹿晗,夠火了吧!但我覺得他長得也不怎麼樣。”曹雲金在他眼裡根本不算明星。

相較以往,如今是橫店群演最好的時代。幾年前還流行“打白條”,拿着群頭簽名的條子,等着結算日才能領錢。現在工資都打到個人賬戶了,半月一發,從不拖欠。拍戲超過晚上7點,如果沒有車接送,就要發車補費5元。錢雖少,幾個人用滴滴快車拼一單,也足夠了。

雷勝财住在近乎貧民窟的房間裡,沒有空調與熱水,上網也靠偷蹭鄰居的。衛生間公用,髒得令人作嘔。門鎖和窗戶都壞了,但他無所謂,家裡除了一張髒兮兮的床墊,就隻剩幾件破衣服了,他把錢包帶在身上。齊傳永的房間是精裝的,空調、熱水、網絡全部都有。這兩個房間的月租差了近3倍,但其實也非常接近,220元與600元。

短信和QQ報戲的年代已經遠得仿佛隔了一個世紀。現在,報戲通過微信群進行。群演們的微信名大多為實名。齊傳永自始至終是“光頭群”的忠實成員。雖然明顯不夠标準,他還是混進了“帥哥靓女群”。他盡可能地多加群,這樣挑選通告的機會可以握在自己手裡。

進階之路

對于群演來說,特約演員是他們力求進入的更高階層。特約每天150元起,按照價格不同,又分為小特、中特、大特。

齊傳永早就知道特約的存在,但很少看群頭在微信中發特約通告。直到在橫店待了3個多月後,他才搞清楚,這是要靠給劇組副導演送資料才能獲得的機會。

所謂資料,就是一張A4紙,印有個人信息與劇照。橫店有大量的照相館提供這種服務,1元錢一張,還可以提供劇照造型拍攝。拍好照片不難,送出去卻要再做一次心理建設。雷勝财也做過一次資料,他做完就後悔了,覺得還不如買幾瓶飲料。“你說你是北影畢業的,有點演技的,過來試一試,有可能導演能給你活個一兩集的那種小角色。”

大多數人發的資料都會石沉大海,齊傳永首次發出的10份裡卻中了2份。被選中是因為他可以演中年人這個年齡段的競争小得多,得益于他1.78米的身高”,但更多是運氣,他後來沒再擁有過這種幾率。

2016年他獲得了10多次特約機會,大多是扮演大臣。他逐漸有了個外号,“陳佩斯”。他五官的确有幾分像,剃了光頭更像。他覺得這樣挺好,更容易被人記住。成為特約後,他享受到了甜頭,綁腿不需要自己打了,負責服裝的人會幫他。

一個尴尬在于,即便當特約,在鏡頭前調動他的那個口令仍然是“人走”,而非“開始”。這兩個詞先後發生,當執行導演喊“人走”,場景中的其他人就行動起來,喊“開始”,才輪到主要人物,戲才算真正開始。他最高的一筆收入,還停留在第一筆收入500元。而且,後來的這些特約,幾乎都是沒有台詞的“啞特”。

一定意義上而言,特約與群演的分水嶺,是在群演跨入橫店的那一刻就決定了。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演藝專業的學生來當橫漂其中不乏名校畢業生,這些漂亮的男孩女孩們,幾乎無需經過群演曆練,很快就能成為特約,進而成為角色演員。齊傳永已算是群演中的突圍者。

而調轉視角,從導演李海鷹的角度看,從群演到特約的進階,不過是小圈子之内的自我實現,“300元到500元,一聽到這個價位的人,我們就知道這是說一兩句台詞的人。基本上我們會放在不會演戲的那個(類别)。”

“他是有形象的群衆,但他演的還是群衆戲。”他說,“什麼群衆啊、特約啊,在劇組人眼裡,都是統一喊群衆。”

《我是路人甲》演員沈凱

《我是路人甲》演員徐小琴隻有群衆,沒有演員

一次又一次的,人們提到《我是路人甲》,那部全部起用群演當主角來完成的電影。很多群演說,那部片正是令他們出現在橫店的原因。2016年,橫店群演人數達到57萬人次,日均可調度人數保持在2500人以上。

橫店群演中從未出過真正的明星,作為該片男二号的沈凱,現在卻是橫店的名片。演員公會頻繁請他座談,還兩度将年度特約演員獎頒給他。雷勝财十分關注他的新聞,知道他在《三少爺的劍》裡出演了幾秒。

沈凱當過網劇的主角,但更多的身份是一名特約。“這個圈子非常現實,他們覺得這個地方可以好好地談戀愛啊,這個地方會碰到很多像(電影中)我這樣熱情的人啊。哪有這麼多熱情的人啊。”他笑着說。

人們很容易忽略故事的全貌。大概出于某種危機感,沈凱至今住在300元月租的房子裡,和雷勝财一樣,沒有空調,沒有熱水。他的薪酬超過一般特約,但卻不是能夠天天有戲。他與大明星一對一搭戲,但同樣也會在鏡頭移開後被對方完全無視。他也曾幻想過,成為院線大片的主角,但那些虛幻的泡泡已經破滅了。真誠地相信一件事,并不代表這件事就是真的。沈凱非常努力,而演藝圈的殘酷真相從來都是,努力并不能必然帶來成功。

“畢竟來橫店拍戲,主要角色都在北京定完了,跑到這邊全是小角色。”他說,“其實橫店還是有挺多人會演戲的,但在外界人的眼裡,橫店隻有群衆,沒有演員,這就是現實。”導演李海鷹估計,不算空降者,橫店起步的演員單日片酬能在1000元以上的不超過50個。

但離開橫店并不是那麼容易。徐小琴也是《我是路人甲》的主演之一。影片上映後,她想過去北京,但現在她還在這裡拍網劇。她對自己說,如果未來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沈凱與徐小琴離北京還有一段路。而齊傳永、雷勝财和他們的距離,是“人走”與“開始”的距離,是在電視劇露個臉和活上幾集的距離。這個距離比橫店到北京的距離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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