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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 :書寫泥濘中的春光

時間:2024-10-20 04:13:34

一個傷痕累累的人如果走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依然能對泥濘中的春光,投以感激的目光,那就沒有白活

遲子建2017年在西班牙圖書館官場生态、候鳥保護、傻子與尼姑的愛情……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黑龍江省作協主席遲子建的小說《候鳥的勇敢》,以候鳥遷徙為背景,講述了東北一座小城裡的浮塵煙雲。

出生于中國極寒之地,在遮天的原始森林中長大,在寫作路上已跋涉了三十多年的遲子建,這些年來一直保持着靈性而誠懇的寫作。

她作息規律,喜歡紙質閱讀,喜歡世俗生活。在寫作《候鳥的勇敢》時,她每天黃昏去居所附近的公園散步,看落日熔金,看各色鳥飛,在大自然中感受周圍環境與小說氣氛微妙的契合。

文學評論界認為,遲子建的寫作兼具世俗關懷精神和悲憫情懷,她筆下萬物有靈,整體彌漫着感傷,但細節中又随處可見人性中閃耀的理想火光。

“感傷之美和人性之光,不是矛與盾的關系,而是魚與水的親密關系。”遲子建說,她熱愛書寫這種“泥濘中的春光”。

感傷是天然的烙印

《瞭望東方周刊》:你的新作《候鳥的勇敢》中,講述了鳥兒與人的滄桑故事。結局是白鹳沒能逃出命運的暴風雪,翅膀貼着翅膀,相擁而死,而張黑臉和德秀師父兩人埋葬了它們。為什麼你筆下的很多故事,總彌漫着殘缺的感傷?

遲子建:我童年時,可能會因此而莫名傷感——秋天來了,夏天剛穿了沒幾次的粉紅色塑料涼鞋被擱置起來。秋天未熟的瓜果,因為早來的霜而被迫終止生長,我吃不到瓜果的肉了,也會傷感。一個人在極北環境中長大,在感知大自然的風霜雨雪時,天然會打上感傷的烙印。

當然,成年以後,經曆了這樣那樣的人生創痛和生活變故,傷感逐漸變成了蒼涼。人生最不能預言的,就是傷痕的愈合吧。因為除了個人傷痛,我們可能還會經曆其他未知的傷痛。

比起社會的傷痛,個人傷痛永遠都是輕的,這也是我寫作《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最真實的動因。一個傷痕累累的人如果走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依然能對泥濘中的春光,投以感激的目光,那就沒有白活。

《瞭望東方周刊》:你身上的感傷氣質是否推動了你的寫作?

遲子建:因為感傷,最早有了訴諸筆端的天然表達。又因為經曆了生活變故,命運把我推到孤獨之境,所以文學成了我的摯愛親人。愛上文學,就要擁抱生活——酸甜苦辣都要咀嚼。文學的魅力在于虛構,生命的力量在于能把眼淚化成甘泉。在真實與虛構之間,有一座看不見的橋,我可以用文字渡己渡人。

故鄉是動力之源

《瞭望東方周刊》:海明威說,對一個作家最好的訓練就是苦難的童年,你自己的創作訓練主要來源于何時何處?

遲子建:苦難是相對的,因為它與人的世界觀和心理承受力有關。

我的童年算得上無憂無慮,但是極寒氣候賦予我的天然的傷感氣息,以及童年被母親留給住在北極村的姥姥身邊的仿佛被遺棄的痛感,同樣伴随着我的成長。

我第一部中篇《北極村童話》,開篇寫到一艘大輪船漸漸遠去,我被母親抛在岸邊,就是真實的感受。你真的很難判斷,創作的種子是哪一時哪一刻埋下的,真正的文學訓練就是悄無聲息發生的吧,它未必是書本和文字,未必是哪個名師的啟迪,也許就是風雨雷電的昭示吧。

《瞭望東方周刊》:很多作家成名以後會離開故鄉,去更熱鬧的大城市生活,為什麼你依然選擇留在家鄉東北?

遲子建:沒什麼特别的,就是喜歡這裡,因為它是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也是我的筆出發的動力之源。我喜歡它的飲食、風俗,甚至鄉音和外地人恐懼的寒流。真正的春夏秋冬,才是生命應該經受的四季吧。而且在一個邊疆省份,相對寂靜,利于文學的呼吸。

“技術可以訓練,而靈魂是修煉來的”

《瞭望東方周刊》:你的作品中,有人性有神性有靈性,有宗教有信仰有民俗,這些神秘的事物和細膩入微的審美與快節奏的現代文明相差甚遠,你如何平衡好這二者之間的關系?

遲子建:現代文明如果拒絕人類最該擁有的樸素的心,高貴的靈魂,對美的追求,以及自由和勇氣,這樣的文明就值得反思和懷疑。

我的小說并未刻意彰顯神性,比如《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的薩滿滿懷悲憫之心,她每救治一個人,就會失去一個自己的孩子,可她從未放棄救人。如果把這種個人承受苦難,給予他人和世間以大愛的善行理解為神性,我隻能苦笑。

創作不是在兩種本不形成對立的文明之間搞平衡,創作是一條天然流淌的河流,它自然有它該流向的方向,哪怕經曆險阻。

《瞭望東方周刊》:城鎮化進程持續加速,原始而純粹的生态環境越來越珍稀。這種變化會給你的文學創作主題帶來大的影響嗎?

遲子建:人類與自然的關系,是愛人和伴侶的關系,而不是主子和奴仆的關系,自然不是我們使喚的對象、奴役的對象,而是愛的對象、尊重的對象。在過去的歲月,自然給了人類很多教材——正面的負面的都有,現在它依然在給人類上課,我們不應漠視,要懂得聆聽。

《瞭望東方周刊》:在寫作這條路上,你遇到過的最大的瓶頸是什麼?

遲子建:寫作艱難的時刻有過,比如寫作長篇《僞滿洲國》和《群山之巅》,但艱難并不意味着遭遇瓶頸。

在我看來,小說技術無比炫目,卻缺乏原生的蓬勃的素材與靈魂碰撞激起創作欲望,是一個寫作者面臨的最大瓶頸。技術可以訓練,而靈魂是修煉來的。

《瞭望東方周刊》:你曾因作文跑題沒能去成更好的大學,但一所默默無聞的山林大學反而更充分地給予了你自由創作的條件。這種情況下,你如何看待很多名校都紛紛開設了文學創作專業?

遲子建:作家能不能培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作家不被培養,長成參天大樹的不少。考上好的大學和遇見好的導師,隻能說你成功幾率高些,并不意味着你一定修成正果,尤其是對作家來說。

遲子建的家鄉黑龍江省漠河縣北極村拍攝的“幻日”景觀真實和樸素最有力量

《瞭望東方周刊》:了解到你是足球迷,喜歡看球賽。能談談足球競技和文學在精神層面有何共通之處嗎?

遲子建:我平素看電視較少,如果打開電視,有四個頻道是我常去的,首推就是體育頻道,其次是紀錄片頻道和科教頻道,再次是戲曲頻道。

真實和樸素是我奉為的藝術的最高原則和最佳境界。所以,足球是所有運動中,最能俘獲我心的運動。我看足球有三十年曆史了,原先德甲、意甲、美洲杯、歐洲杯,甚至國内的甲級聯賽,我都會看,現在隻對世界杯和歐洲杯,我還抱有這種熱情。

足球是對抗性極強的運動,充滿了力量、懸念和美。所以這屆世界杯上,我最喜歡的是克羅地亞隊,它們完美地诠釋了我對足球的理解,它們雖然惜敗法國,但是我心目中的無冕之王。

戲曲頻道随便一個傳統地方戲,都會吸引我的目光。紀錄片頻道和科教頻道的人文類節目,很對我胃口。而體育頻道的每項賽事,不管是不是我喜歡和懂得規則的,我都樂于了解。這幾個頻道之所以吸引我,共同點是最大限度地保有真實性。

《瞭望東方周刊》:如何看待這個時代的文學?

遲子建:一條河流在急轉彎處,會産生大量的泡沫。但一條河沖出它的瓶頸後,會氣象萬千。評價當下文學哪些是金子,是未來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的事情。是泡沫而掠得短時彩虹的人,别歡呼過早;是金子而沉潛的人,也别因此時的無人喝彩而沮喪。真正的好馬,不會每時每刻擁有馳騁的草原,但一定要記住,好馬就是好馬,哪怕它死于沼澤。

《瞭望東方周刊》:如何一直保持純粹而深入的創作心境?

遲子建:今年我出版的新作《候鳥的勇敢》中,有幾句話流傳較廣,我覺得可以套用它們,回答你這個問題,當然,這段話是小說中的人物慧雪師太說的,她說“浮沉煙雲,總歸幻象,悲苦是蜜,全憑心釀”。不為煙雲所俘,看穿幻想,别想着人生就是來吃蛋糕的,要看到衆生的苦難,一個作家能夠保有這樣的情懷和處世之态,也就擁有了相對純粹的創作心境。

懂得自省

《瞭望東方周刊》:在你的創作生涯中,對你影響最深的作家有哪些?

遲子建:對我影響最大的是蘇俄文學(包括與之有淵源的作家),作家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托爾斯泰、果戈裡、普希金、艾特瑪托夫、阿斯塔菲耶夫、帕斯捷爾納克、納博科夫、索爾仁尼琴、萊蒙托夫、蒲甯、阿赫瑪托娃、巴别爾,等等,太多太多,那片廣袤的土地,就是一張文學地圖。

《瞭望東方周刊》:你的作品中,最讓自己滿意的是哪一部?

遲子建:“最”都是相對的。我隻能說,我不會在自己不在狀态時,進入小說。因為小說是我的愛,不敢怠慢。

《瞭望東方周刊》:對于創作一部優秀文學作品來說,靈感和勤奮哪個元素占的比重更大?

遲子建:靈感和勤奮,雖然對作家來說有其重要性,但并不是一部好作品誕生的不二法寶。一顆滄桑的心,日漸深厚的洞察力,節制的情感,寬闊的視野,在多年寫作後有所停頓,懂得自省——這些對一個作家也很重要。

《瞭望東方周刊》:對時下有志于嚴肅文學創作的青年有什麼話要說?

遲子建:跋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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