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專欄作家，已出版《我虛度的那部分世界》《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癡情》《每一眼風景都是愉快的邀請》等著作教師節又到了。
教師這個職業，近年飽受争議。有人說，根本就不存在無私的老師，這個說法，正如莊子所說的，“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自己不是君子，就覺得世界上沒有君子。
我認識過一些好老師，其中有兩位是我的同學。當時我念的是師範類大學，畢業後同學們多數是去各個中學當老師，其中有我的好朋友光頭。他成績很好，本可以從事其他行業，但他說，他就喜歡教書。
喜歡教書？這大概是一種浪漫的英雄主義加上天真的想象吧。當時我暗暗想。
果然，一進教壇，他就狠狠地受到了打擊。當時他們班有幾個男生（高一學生）用望遠鏡看女生樓的女生，女生告到學校裡，學校要求他交出這四名學生。一開始他不相信，但那四個男生自己承認了。
他心痛這四名學生要因為這麼不光彩的事被記過，他覺得這事會讓他們的成長過程蒙受陰影。學校領導并不接受他的求情，就算其他同事，也不理解他的婦人之仁，甚至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是你教出來的學生啊？”
在他的努力下，最終學校隻在大會上進行了“不點名批評”。那幾名男生的名譽算是保住了。後來他們各方面表現都很好，算是皆大歡喜。
他知道學校的懲罰可以讓身為老師的自己一時免責，但可能會把這些學生推向覺醒的對立面。所以，他甯願讓自己跟學校領導對立起來，也要把賭注押在學生身上，他一個人為這四個男生負責到底，保證他們不再捅出摟子來。
他這個賭成功了，這四名學生後來的表現沒有讓他失望。但他何以有這樣的信心？對這些尚未确定的學生，對人性，他何以有這樣的樂觀？
我想，這大概就是他愛教師這一職業的根本原因。他相信一個人的犧牲和付出是有回報的，他相信馴服的力量。
就像童話《小王子》中所寫，人會對他的塑造對象産生濃厚感情，這種感情被稱為“馴養”，小王子馴養小狐狸，又被玫瑰花馴養。這可能正是教師這份工作的魅力。塑造人的工作是最難的，教師作為一個普通人尤其難，制度的限制，個人之力的局限，等等。但塑造人的工作，有其他工作所沒有的幸福感。
如果能感受到這種幸福感，那些糟心的事就可以克服。比如說他人的誤解，工作本身的煩瑣，以及加不完的班。
我曾經問光頭，你還那麼熱愛當老師嗎？或者隻是覺得這是一個飯碗？他說，當老師的人，肯定沒法隻把它當成一個飯碗，因為這個工作要消耗的心力太多了，如果用工資來衡量，那太微薄了。當老師的人都會不知不覺地調動起一種犧牲精神，或者說，隻有這樣，才能在這個工作裡獲得某種心理平衡。
他這句話裡面有真切的體驗，讓我知道，犧牲精神在這裡，并不是一句空話，而是讓自己的生活更合理化、内心更從容的一個選擇。“犧牲精神”之中，有不具備這種精神的人所感受不到的幸福。
我的另外一個教師朋友是老鄧。老鄧和光頭一樣，也是一個自始至終都熱愛教師職業的老師。在他的朋友圈，我經常看到他為學生的事情苦苦思考，在這個以輕松娛樂為主流的朋友圈世界裡，他的思考因為過于嚴肅而顯得有點可笑。
他經常寫及為什麼他喜歡和學生接觸，他說年輕人的知識碎片遠比我們優秀，還說“如果你覺得教室裡你最聰明，那麼你必定是進錯了教室”，這是化用某句名言。
最讓我感動的是某一次，我問他，你怎麼理解“善行”這件事？
當時是我自己遇到一些事，我想做一點善行，就想到在河岸邊放生的人們，在神佛前面長跪念經的人們，還有出錢捐款的人們。老鄧說，這些都是善行，但是，當他教書教得實在累，學生的事情永遠處理不完，他就調整呼吸，平複心情繼續好好幹，他覺得好好工作就是善行。
這樸實的話就如他一直以來的人生。而在這樸實裡，我也看到一個真正的好老師才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