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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田芳:再無下回分解

時間:2024-10-18 10:58:25

回顧自己的一生,單田芳隻用了一個字:熬。他一輩子在評書中創造無數英雄人物,但他自己最喜歡的人物是房書安,“一個受人喜愛的醜角,诙諧,幽默,膽小,重情義”。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看着《熊出沒》長大的,你一定能猜到我是一個“零零後”;但如果我告訴你,我是聽着單田芳長大的,你一定猜不到我的年齡。從“三零後”到“零零後”,他們仿佛有一個交點——單田芳的評書。

單田芳有一個評書小段名為《劉德華開演唱會》,他自嘲道:“同樣是演員,我沒有劉德華那麼大的影響力。”但倘若做一個調查,也許單田芳的聽衆并不比劉德華少,數以億計。曾經,“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

9月11日,一代評書大師單田芳在北京中日友好醫院逝世,享年84歲。身後留下了110部評書作品,共計12000餘集,時長約6000多個小時。那個說着“嘗盡人間酸甜苦辣,評說曆史風雲變幻”的老爺子走了,那句沙啞的“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從此也成了絕響。

人生其實就一個字:熬

評書并非單田芳人生的第一選擇。成名後,在一次采訪中,他坦言,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會繼續學業,雖然他出身于曲藝世家,他的祖父、父親、母親、伯父、叔叔、三個舅舅都是搞曲藝的。母親王香桂是東北三省有名的西河大鼓藝人,臨産的那天還在台上說着《楊家将》,單田芳差點就降生在書台上。

但單田芳的父親恨透了說書這一行,發誓要改換門庭。所以單田芳原本一心讀書,準備考大學。1953年,單田芳高中畢業,東北工學院和沈陽醫學院都給他寄了錄取通知書。可偏偏這時候他家陷入困境——父親被抓入獄,母親因此與他離婚,扔下一大家子遠走他鄉,而單田芳自己又痔瘡發作。無奈,在親友的建議下,19歲的單田芳放棄讀書,開始拜師學藝。

不過由于從小耳濡目染,單田芳對曲藝有“半仙之體”,滿肚子都是書,用心鑽研後,技藝突飛猛進。1956年大年初一,他第一次登台表演,一年後,他在遼甯鞍山已經成小紅人了,收入頗豐。

然而,很快又面臨合作化,接着是文化大革命,單田芳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下放農村,挨打受罵如同家常便飯,牙齒也被打掉了幾顆。後來有人問他當時是否想過自殺,他的回答很簡單:“人活着臉皮要厚一點。”死固然需要很大的勇氣,而在那樣的環境中,活着卻更加艱難。

文革後,因為落實政策的事一直遲遲不能解決,單田芳着急上火,嗓子就出了問題,幾乎說不出話來,耳朵也聾得不行,吃了好多藥都不管用。

動了三次手術,單田芳的嗓子變成了如今他标志性的嘶啞嗓音,業内稱之為“雲遮月”。另一位著名的評書藝術家劉蘭芳曾評價說,“别看單田芳先生聲音嘶啞,這種雲遮月的嗓子還是很入耳的。他的長書說得不錯,通俗易懂、老少鹹宜,是一個非常成熟的評書表演藝術家。”

1978年,44歲的單田芳重返舞台。他開始戴牙套演出,結果掉顆牙就得換個牙套,每次都要适應很長時間,剛合适了,别的牙又開始松動了,又得重新換牙套。這對于一個靠嘴吃飯的評書演員來說是非常受折磨的。所以,1984年,他一狠心把滿口的牙都拔掉了,換了一口假牙。

戴着滿口假牙演出又是一種新的折磨,他痛苦不已,曾對媒體說:“你想,滿口塑料嵌在牙床子上,那是一種什麼滋味?我總覺得滿嘴裡都是牙,連舌頭都沒有地方待了。大夫給我打麻醉針、鎮痛劑,我是鎮痛片不離手,有時候疼得連覺都睡不着。”有一次,他去安徽省巢湖演出,上牙龈腫了,還化了膿,長了好幾個膿包,不敢吃飯,甚至連熱水都不敢喝,但還是要上台演出,他隻好在臨上場前,用一根大針,把牙龈上的膿包全部挑開,往外擠膿。

回顧自己的一生,單田芳隻用了一個字:熬。他一輩子在評書中創造無數英雄人物,但他自己最喜歡的人物是房書安,“一個受人喜愛的醜角,诙諧,幽默,膽小,重情義”。這個“細脖大頭鬼”沒什麼武功,最大的特點是臉皮厚,他膽小有私心,要去敵營下戰書,會先考慮自己要死了老婆沒人管該怎麼辦;可他又最講義氣,每當危急時刻需要求人時,一衆要臉面的大俠束手無策,是他磕頭下跪請高人出山化解危機。

2010年9月29日,北京,由外文局、中國網等單位主辦的“單田芳網絡書場”開播(@視覺中國)超前打造個人IP

單田芳挺過了苦難,評書卻面臨着危機。評書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書場和觀衆,社會的變革和時代的發展迫使這一傳統藝術必須尋求新的出路,廣播和電視成為了評書的新陣地。單田芳六十年代曾在書場紅極一時,卻從未在電台錄音。沒有了觀衆的笑聲和掌聲,取而代之的是幹巴巴的話筒、音響和攝像機,很多說書大家因為不适應這種巨大的差别而被埋沒。

單田芳毫不猶豫地擁抱了新陣地。一開始在空無一人的錄音室,面對麥克風,他很不适應,因為看不到觀衆反應,沒有互動。他就把隔着玻璃的錄音員當作觀衆,他一抖包袱,錄音員們樂了,那這個包袱就響了,如果他們沒什麼反應,那就得改進了。

随着電波,單田芳那沙啞渾厚而帶有東北味兒的聲音,通俗親切又肆意敞亮的評書語言走進了千家萬戶,紅遍了大江南北,陪伴了無數人的童年、青年與老年。一些曾留下刻闆印象的人物,經由他的重塑,煥發光彩,在聽衆的腦海裡栩栩如生。比如《白眉大俠》裡的主人公徐良,“白眉大俠徐良,長得賊難看,面賽紫陽幹,大片牙,黑牙根,還有點端肩膀。但是因為他個性十足、足智多謀而且功夫出衆,大家喜歡他,盼望他一見面,就有出奇的功夫能制勝。”

1989年,單田芳花了十萬塊錢買了一輛小轎車,這是他當時的全部積蓄。他既不是沖動消費,也不是顯擺闊氣,他是在包裝自己。十萬塊錢,一輛小轎車,這是他的廣告投資。單田芳買車的消息不胫而走,圈内外嚷嚷“單田芳窮人乍富啊!他有錢燒得難受啊!”街談巷議,全都成了單田芳的“活廣告”。

單田芳成了全國的名人之後,單位給他漲工資、分房子,鞍山市政協常委、先進工作者等各種頭銜和榮譽也都來了。但這個時候,單田芳又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提前退休。“那時候很多同志都不理解,怎麼不幹了呢,正青雲直上的時候啊,還有你這麼好的嗎?”單田芳看得更遠,他後來回憶時分析說,“當時我看這個形勢的發展,多少家電台請我錄書,我沒有時間,我是單位的人。另外那時候我給他們出版的《三俠劍》、《童林傳》,沒有一套書不超過百萬冊的。咱們也不是什麼上乘的文學作品,但老百姓渴望讀這種故事書。所以有的出版社就說,我們把你包下來,你會多少,我們就出多少。可都跟我們單位頂牛。我不可能甩開膀子不管單位了上這塊兒幹去,所以權衡利弊,我不能幹了,我提前退休。”

1994年,60歲的單田芳辦理完退休手續,來到北京闖蕩。他與朋友成立了單田芳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上世紀八十年代,當大多數評書藝人們還在算計着電台錄書的報酬時,單田芳已經開始有意識地打造個人IP了。他還運用了超前的網絡商業模式,錄制了大量的評書免費提供給全國各地的廣播電台和電視台,搶占了一步先機。全國四百多家電台,都在播放單田芳的評書,每天有超過一億的聽衆。中間有一段公司經營困難,他自己還壓了三十萬在裡面,但他還是堅持下來了。評書不賺錢,單田芳公司又和山東電視台合作拍攝34集的電視連續劇《白眉大俠》,火爆一時,但他也沒賺到錢。十年後,他的公司才扭虧為盈。

單田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并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有人說我現在新潮,不甘落後。頂多失敗,賠點錢也無所謂,試驗試驗,但是估計錯不了,開辟一條新路子。光是一個人在那兒說評書,又累,也适應不了要求。我喜歡傳統的東西,因為傳統的東西費腦筋少一點,現在一年比一年歲數大了,新東西,備課太費勁,所以側重于傳統的。但是我喜歡錄新的嗎?喜歡,隻要豁出自己就沒有問題。”

跌跌撞撞,起起伏伏,他永遠向前,永遠比别人看得遠走得快。近年來他又與喜馬拉雅等網絡電台合作,不斷地推出新作品,第一時間登頂了新的評書陣地。單田芳和侯躍文(@視覺中國)“親們,多日不見,十分想念”

單田芳樂于與時代接軌,接受媒體采訪時,他透露自己喜歡邁克爾·傑克遜,“一看他的MTV就激情澎湃”,羅大佑的歌他也很喜歡,“他的歌詞寫得好,很白話很有味道,我沒事兒喜歡哼哼”。

單田芳2006年開了博客,2010年又開了微博,擁有一百多萬粉絲。他樂于和書迷們在線互動,對他們提出的問題,也常常有問必答。曾有不少書迷問他,為何不把金庸作品編成評書,單田芳在微博上回答:“其實我跟大家一樣喜歡金大俠作品;愛看金庸系列電視劇。我們這行講的是‘再創作’,而金的作品近乎完美,‘風雨不透’,沒有空間發揮。老版的《射雕》、《天龍八部》、《雪山飛狐》,還有古龍的《陸小鳳》我都喜歡!”

2008年,相聲名家馬志明和當紅老生王珮瑜聯袂合作的京戲《烏盆記》在北京首演,特邀單田芳演說一段評書作為戲前鋪陳。這樣的場合,有人望而卻步,有人折戟沉沙,而對于單田芳,舍我其誰?他一改電台播音時鋪平墊穩娓娓道來的風格,而是單刀直入幹淨利落,在山呼海嘯的掌聲中完成了演出。單田芳太明白了,觀衆是沖着京戲來的,他是綠葉襯紅花。

2004年雅典奧運會時,70歲的單田芳還特意開了新節目《書評雅典》。單田芳最初是說傳統評書的,但後來他創作了許多新評書。比如《亂世枭雄》講的是東北王張作霖和其子少帥張學良的傳奇故事,是他根據大量的曆史材料和廣為流傳的民間傳說創作而成的。他是錄書最多的評書表演藝術家。

但單田芳也因此受人诟病,被人戲稱為“評書流水生産線”,有着情節雷同、人物臉譜化等缺點。曾有人評價當今評書四大家:袁闊成帥,劉蘭芳賣,單田芳怪,田連元壞。“單田芳老師,塑造各類怪人物很好。按雁翅,推繃簧,腱子肉翻着,太陽穴鼓着,腳後跟踢屁股蛋——這種很市井的口風,也就是單老師說着最對勁……播多了,難免就會重複了。《白眉大俠》這種無限疊加拖戲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熱鬧,好玩,但是碎。所以單老師好東西很多,但真要拿一本代表作出來壓住袁老師的三國,就有些愣神兒了。”專欄作家張佳玮評論說。

評書老藝人推崇“一輩子說好一部書”,但在這個娛樂異常豐富的時代,恐怕是無法生存下去的,再好的故事也經不起重複。單田芳早就看透了,必須順應時代,才能不被淘汰。

9月6日,單田芳發微博說:“親們,多日不見,十分想念。線上評書公開課開講了……”五天後,他與這個世界告别。有網友在這條微博下評論:“單老,從此不見,萬分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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