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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緯38度線上的競争

時間:2024-10-18 09:46:17

7月25日,銀川,賀蘭山東麓葡萄産業區志輝源石酒莊地下酒窖儲存的各式葡萄酒。(視覺中國圖)人們通常認為,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産自法國。但是,2011年,英國《每日電訊》驚呼:中國紅酒正在挫敗法國。法國《巴黎人報》也稱,“這是葡萄酒世界的革命,最好的波爾多式酒不再都來自法國。”

它還可能來自甯夏。

曆經三十多年摸索,葡萄酒已成為甯夏的一張國際名片,成為“一帶一路”上的明星産品。這一切不僅源于甯夏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更源于不同的發展思路和長期的政策扶持。

2016年7月18日至20日,習近平在甯夏調研考察時指出:“賀蘭山東麓釀酒葡萄品質優良,甯夏葡萄酒很有市場潛力,綜合開發釀酒葡萄産業,路子是對的,要堅持走下去。”

中國瓶子裡裝的什麼酒?

2011年9月7日晚,賀蘭晴雪酒莊創辦人、董事長容健和三位同事來到倫敦皇家歌劇院,出席《品醇客》世界葡萄酒大賽的頒獎典禮。該獎項被稱為葡萄酒界的奧斯卡。

“當時我們就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容健對本刊說,報名時,對方甚至說,沒有甯夏産區,“在當時老外認知裡隻有新疆産區、山東産區、東北産區。後來李老師給他寫了一封郵件說,甯夏是一個新産區,他們才接受了。”

容健提到的是李德美,他是中國葡萄酒專家、北京農學院教授,也是酒莊顧問,有很多國際資源。“他就說,國内的獎我們基本上都得了,送到國際上去看一看是什麼評價。”容健回憶道。今年73歲的容健體格健碩,皮膚黝黑,是位典型的西北漢子,現任賀蘭山東麓葡萄與葡萄酒聯合會副主席一職。

“過去,中國的葡萄酒在世界上都不被認可。”容健說。

當年,共有來自46個國家和地區的12000多款酒參賽。150多位世界級釀酒大師先評銀獎,之後再評金獎,在金獎基礎上評洲際大獎,最後,從洲際大獎獲獎酒當中再選出最重要的國際金獎。決賽中,酒會被盲評三次,沒人知道競賽酒的産地和品牌。每年走到最後的,多是法國波爾多等百年産區的經典酒品。

此前,容健一行人收到通知,賀蘭晴雪的葡萄酒獲得了洲際大獎,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高的成績。但沒想到,随着頒獎進入尾聲,一位外國工作人員突然來問:“容健怎麼發音?”

“難不成我們還有什麼獎?不可能吧。”容健和同事興奮又不敢多想。

當晚,容健舉起了國際金獎。這是中國葡萄酒首次赢得這份大獎。

這匹來自賀蘭山的“黑馬”在國際上掀起旋風。除了英國《每日電訊》、法國《巴黎人報》等媒體的正面評價,亦有一些尖酸的媒體質疑:“誰知道他瓶子裡裝的是不是中國葡萄酒?”

大賽評委會主席斯蒂文特地說:“當今的葡萄酒世界,不要囿于成見,中國已開始進入優質葡萄酒生産國的行列。”

“未來之鄉”

1317年,甯夏靈武市一帶,來了一位朝廷官員。他受當時蒙古帝國大汗、元仁宗孛兒隻斤·愛育黎拔力八達指派,到西北地區調查民情,安撫流民。

這位朝廷的監察禦史叫馬祖常,他看到了少婦騎馬,看到了滿地的苜蓿,以及滿架的葡萄。他把這些值得記錄的見聞,都寫進了一首名為《靈州》(今甯夏靈武市)的詩裡,其中有幾句是:

葡萄憐酒美,苜蓿趁田居。

少婦能騎馬,高年未識書。

顯然,在當時,馬祖常就注意到,種葡萄已是當地非常普遍的情況,而且,看到葡萄,他立刻想到了葡萄酒。

666年後,馬祖常所見的各種情況,都已發生翻天覆地變化,但葡萄,依然紮根這裡。1983年,一批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專家來甯夏考察,得出當地一些區域地處荒漠戈壁,不宜人類居住的結論,但有食品專家放話稱,“這裡種釀酒葡萄說不準前景會不錯。”

甯夏産區土壤貧瘠,而這種有機質含量低的沙質土恰适合葡萄生長,且甯夏産區位于北緯38度,正處于葡萄酒黃金緯度帶上,現在,它正成為波爾多的強力競争者。有“中國葡萄酒泰鬥”之稱的賀普超教授考察了甯夏風土條件後,就曾提出“賀蘭東麓是葡萄酒未來之鄉”的預言。

“賀蘭山是一個十幾億年的老年山”,甯夏銀色高地酒莊莊主高源接受本刊采訪時說,這裡曾是海洋,經曆過海水沖刷,又經曆過十幾億年的風化,造就了一種特殊的土質,再加上這個地區天然的氣候條件,以及不同植物﹑動物構成的生态系統,形成了一個非常适合葡萄生長的環境。

甯夏之前種植的葡萄,一直給長城﹑張裕等大的酒廠作為原料供應,但這樣做,經濟效益很低,政府決定支持當地企業自己釀酒。為了培養葡萄酒人才,2013年甯夏大學甚至成立了葡萄酒學院。

24歲的周峰就是今年從葡萄酒學院畢業的,他加入了容健的賀蘭晴雪酒莊。他介紹,過去,當地年輕人的主流工作就是去化工廠,一待一輩子。而甯夏在葡萄酒産業的發力,讓很多和他一樣的年輕人,跳出了既定的人生軌迹。雖然現在日常工作很基礎,就是拔雜草等瑣事,但他想着,以後有機會成為一名葡萄酒釀酒師,“每次擦桶時,我常會想着這個酒以後會被别人品嘗,也許還能再得個獎”。2015年9月25日,甯夏銀川,銀色高地酒莊莊主高源在發酵車間裡品嘗不同發酵階段的酒。(視覺中國圖)一瓶葡萄酒貴過一噸煤

在銀川市高樓林立的閱海灣金融中心南側,有一棟約6層樓高的巨大紅色酒桶狀建築,這裡就是賀蘭山東麓國際葡萄酒博物館。緊鄰該館的大樓是甯夏葡萄産業發展局等部門的辦公地。

“黨委、政府一以貫之的态度對葡萄酒産業非常重要。”坐在大樓17層的辦公室,甯夏回族自治區政府原副主席,甯夏賀蘭山東麓葡萄與葡萄酒國際聯合會主席郝林海對本刊說。一般,葡萄藤藤齡達到10到15年後,葡萄的品質才會發展到一個可預測的穩定狀态。“葡萄藤長得很慢,需要政策持續支持。一個葡萄酒産區發展就是等着葡萄藤成熟。葡萄好了,一個好産區就出來了。”

葡萄酒産業正成為甯夏優化産業結構的突破口。煤炭一直是甯夏的主要資源。數十年的開發使甯夏形成了以煤炭、電力、石化、冶金等行業為支柱的工業體系,但這些行業對環境的壓力也大。據2016年數據計算,一噸煤平均價150元,一瓶葡萄酒平均價270多元,一瓶酒的價格超過一噸煤,生産過程還環保。

“這麼好的資源,人家都說好,我們也有大規模的工業化廠,為什麼卻做不出好酒?”這個謎題困擾着郝林海。後來他發現,一開始的思路走錯了。“不能跟着一些沒資源的大企業後邊,亦步亦趨地做工業酒,當人家的原料基地。”

去年接受《新消息報》采訪時,郝林海也提到,甯夏的糧食、煤炭、牛羊肉、牛奶都不錯,但不可能做大,比如牛奶即使做成功了,永遠在伊利後面,這是小省區現狀決定的。葡萄酒也一樣,如果把西夏王(當地國企)改造成工廠酒,總量還是跟在長城、張裕這些知名企業後面。

“我們的思路要調整。”郝林海說,“我們想在葡萄酒産業這裡做一個突破,如果仍然走大規模國有化的路子,(甯夏葡萄酒産業)發展不到今天。”

郝林海常用“三瓶酒”的概念解釋國内的葡萄酒市場。目前,國内葡萄酒總量約25億瓶,數量最大的是中國自産的工業化酒,特點是規模大,但自己沒原料,要從世界各地收購葡萄汁來制作。由于原料來源複雜,酒的品質難以保障,酸不夠加酸,糖不夠加糖。這種工業化酒約有12億瓶。

數量占第二的是進口酒,約9億瓶。這類酒品質高,成本低,因為國外葡萄酒多有百年發展積累,在國外價格便宜。但目前國内市場中存在不少貼外國牌子标簽的假酒,進口商人數衆多,難監管。

剩下的小部分酒是酒莊酒。該酒最大的特點就是來自葡萄園。有多少地,産多少酒,每一瓶酒都有相對應的葡萄藤,貨真價實,沒有收買葡萄汁勾兌一說。而國内酒莊酒的産區就是以甯夏為代表。

“開宗明義,甯夏要做小酒莊、大産區。”郝林海說。

高品質的酒莊酒要求釀酒師必須對葡萄藤的成長過程有密切觀察,葡萄成熟到什麼程度可以采收?如何釀造?要不要進酵木桶?進桶多少天?選什麼樣的桶?這些都要根據葡萄的實際情況具體分析。而工業化酒就是大拖拉機,大卡車一收,可能各種品種的葡萄都攙和在一起。一個發酵罐像火箭發射塔一樣大,動辄幾十噸到上百噸,這種模式不可能釀出高品質的酒。郝林海舉了個形象的例子:“這有點像做面,康師傅方便面也是面,但它跟媽媽做的那碗手擀面是不一樣的。”

堅守這條工匠之路不易,資本的誘惑無處不在。

産區運營不久,就有國内大企業來跟甯夏政府談建大葡萄園的項目,對方提出首筆投資可高達5個多億,要建3萬畝的大園子。

“我一再強調,葡萄酒是一個慢的産業,你要耐心等葡萄藤長大。你要是來圈地,做資本,在我這兒榨汁,我不歡迎。産區的發展始終是開放的,但對不符合我們理念的投資,我們是婉拒的。隻有這樣,整個産區才能良性發展。”郝林海說。2015年9月25日,甯夏銀川,銀色高地酒莊的發酵車間。(視覺中國圖)“好像傳教士一樣”

早在2006年,世界三大烈酒和葡萄酒集團之一的法國保樂力加集團就注意到了賀蘭山産區。

當時,保樂力加找了多家國際知名咨詢公司調查中國葡萄酒産區,從一百家中國葡萄酒企業中選了前十,并派公司首席釀酒師實地考察,最後選擇落戶賀蘭山産區,2009年保樂力加入股賀蘭山,并于2012年全資收購賀蘭山品牌。

“政府在其中的作用非常大,如果沒有政府的支持,就沒有這個項目的成立。”保樂力加(甯夏)葡萄酒釀造有限公司總經理華民對本刊說。

他介紹,2014年時,為方便葡萄園用水,政企聯合在黃河流域建立了一套滴灌項目。其中,政府支持了九百多萬元,保樂力加僅負擔了300多萬。現在,保樂力加的6千畝地全部使用滴灌系統,環保高效。近些年,保樂力加也與産區其他企業分享國外先進的污水治理與葡萄病蟲害防治法。

“我們有一個共識,就是産區強,企業才能強。我們對外是一個聲音,來共同維護産區的聲譽。”華民說。這種産區的集體感也是賀蘭山東麓企業的共識。

“人們常說到法國酒就說波爾多,波爾多并不是一個酒莊,也不是一瓶酒,而是一個産區。我們堅持下去,未來人們一說中國葡萄酒就想到甯夏産區。賀蘭山東麓就是品牌。”郝林海對本刊說。

為帶動就業,保樂力加也配合當地政府開展勞務移民項目,公司跟政府共建了150套勞務移民房。2013年,附近縣城的勞務移民搬到公司的葡萄園裡,解決就業問題。據統計,賀蘭山葡萄每年為生态移民提供了12萬個就業崗位,工資性收入近9億元,占當地農民人均純收入的28%,成為移民脫貧的主導産業。

來自國家級貧困縣海原縣的馬月山和馬月清就是通過這個機會,來到賀蘭晴雪酒莊工作的。據他們介紹,老家很多人和他們一樣,來到這裡,不但有了份不錯的工作,還在銀川市裡買了房,孩子也能在市區接受良好教育。

但對甯夏來說,葡萄酒産業帶來的,不僅僅是經濟上的效益。它已經成為甯夏的一個标簽、符号。據甯夏葡萄酒産業發展局統計,2013年、2014年來甯夏的外國人中,50%以上與葡萄酒有關。他們或從商,或研究技術、講學、考察、旅遊等,都圍繞着葡萄酒。

2013年,被譽為“葡萄酒聖經”的《世界葡萄酒地圖》第七版中,甯夏賀蘭山東麓葡萄酒産區首次被列入其中。書中列出的6家中國精選酒莊中,4家來自賀蘭山東麓産區。

走在溢滿酒香的地窖中,容健講起一排排酒桶蓋上來自世界各地酒界名人的簽名和祝福,他半開玩笑地說,“現在我們要求副部級以上的領導才能在桶上簽字,來這兒的名人太多了。”

高源記得,在一次中國葡萄酒培訓課上,她将自家酒莊釀造的酒拿出來。經過盲品,大家都覺得這款酒非常出色,國際知名酒企桃樂絲中國執行合夥人阿爾伯特(Alberto)說:“我們要開始關注甯夏了。”

現在。桃樂絲成了銀色高地的經銷商,助力賀蘭山産區的葡萄酒走向世界。2016年,在中國總理李克強為德國總理默克爾舉行的宴會上就有銀色高地的兩款酒,菜單上還特地标出了産自中國甯夏。

接受本刊采訪的過程中,兩位附近縣城的“網紅”女銷售帶着10瓶銀色高地經典款葡萄酒找到高源來簽名。買家是高源的粉絲。高源和同事很會運用互聯網思維,搭建品牌忠實粉絲數據庫,在微博、微信、國外社交網絡中維護線上線下與粉絲的溝通互動。

“為了讓甯夏的葡萄酒在國際上為人知,我們要一點一點去宣傳,就好像傳教士一樣,”高源對本刊說,“你看國外的百年酒莊。都是幾代人,十幾代人去經營的。他們有的經曆了世界大戰、經濟危機、病毒害堅持到今天。葡萄酒産業講傳承,我們甯夏預備了十年,真正發展隻有十年,賀蘭山東麓已經很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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