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棚架重建工程終于完工了。因為出差,完工的時候我沒在現場。隔了月餘我才有機會回到小院察看。
小院裡挺過了前年寒冬的迎春花,似乎也熬過了去年的冬天,但它卻死在今年的春天裡——全是因了北京那場遲到的春雪。與春花同期駐紮進小院的金銀花活了下來,在和煦的陽光裡,恣意伸展,顯得過于狂放。對于死去的春花沒有一絲的哀悼、悲憫和同情,想必它也是花木中的冷血狠角色。
已經長到三樓高的那棵香椿,原本計劃是要工人攔腰鋸斷的,不知為何最後竟讓它依舊高挑地自顧招搖。想要摘取頂尖的嫩芽,非得架梯到房頂方可企及。為了吃一口香椿費這般周章兼冒不小的風險,應該不是我輩喜聞樂見的節目。驚喜的是,香椿樹幹在一人高的地方竟然滋生出了幾支新芽,我伸手可及。如此生長,不知是香椿樹的自然規律,還是獨獨小院這棵為謝不殺之恩,作出了特别奉獻?我順手摘下幾片芽尖,洗淨後拌入涼菜中。
月季往年早已開得滿園燦爛了,可今年卻謹慎地僅僅含苞,仍然在審慎地思度是開還是不開?我知道膽小的月季是怕冷不丁再來個倒春寒,它們可不想效仿春花去做烈士。有人說,今年北京所有的月季都得了多疑症。聽了這話我放心了,看來犯嘀咕的不隻是我小院裡的月季,今年還沒開花的月季沒毛病。
新種下的瓜秧不知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因為不是我栽種的。清明和谷雨節氣裡我出差在外,隻得央求好心人幫忙替我栽種。不能親手栽種當然是一大遺憾,但也因此留下一個大大的遐想空間。我可以去猜想那未來的果實和遮蔭蔽日的綠葉,還有躲在綠蔭下讀書喝咖啡的惬意。當然,我最笃定的是今年的小院裡不會生長出金子,即使我腦子被童話毒害至深,也不會癡心妄想到這般田地。
小院裡即使能夠生産财富,也不是靠種出來的,它是要靠我絞盡腦汁、拼出老命奮鬥出來。這點我還是清楚的——不管是醒着還是三杯老酒下肚之後,我都知道。小院新一年的生命開始了,我對它充滿期待。黃色與白色的花相生相伴,黃昏時還送出隐隐暗香,它們緣此被稱作金銀花
清晨,小生靈們就開始在小院的方寸天地間粉墨登場了努力了,未必都有未來
清早起來把院子裡的雜草拔了,角落裡的落英花瓣,該葬的葬了,該清的清了。小院立馬顯得潔淨了許多。
上一撥的月季花,趁我不在時已經自由散漫地開過了。不知它們是開給了自己心儀的人,還是壓根不顧人情泠暖,隻圖自己痛快就大咧咧地開了。我不會責備開過的花,人要就和花期,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盡管這些月季是在我的名下,我也不能因此去歪曲它們的自然屬性。好在我發現在那些衰敗的殘花下又生出新的蓓蕾,令到我對下一次盛開寄托起了新的希望。向日葵尚不知自己所處箱中的根基淺薄,依然興緻勃勃地努力生長。我一直懷疑,成年後的向日葵,如何在矮矮的箱中站穩腳跟,日日揚起臉盤去追逐東升西落的太陽。
這些向日葵就像那些考上名校的“尖子生”,雄心勃勃,努力奮進。他們尚不了解努力固然重要,但若對努力的結果有了過多的祈盼、期許、指望和妄想,那麼在遠處等待着努力者的結果,将是可怕的——即使不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那般恐怖,也是陰森冷酷、前途莫測那般詭異。
其實,很多少年人的努力,原本隻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活态度,它簡單淳樸地無比可貴。但不幸的是,這些質樸卻無端地被家長、老師、長輩、導師、精英等一票成年人所利用,硬生生地被灌注進成年人功利的欲望,使它向注水豬肉一樣變得不堪。成年人的老成、經驗或箴言,恰恰最易變成傷害少年人的利刃。成年人從不會因此檢讨自己的過失,而是搖頭捶胸地感歎朽木難雕,一代不如一代——活脫脫都化身成魯迅先生筆下的九斤老太。
顯然,年輕人的不器,與成年人的幹涉是脫不了幹系的。理想、目标、遠大前程和“雞湯”下,成年人用他們獨有的狡黠,将這些嫉恨包裝成美麗的罂粟花,最終毒害所有迷戀它的年輕人,令其不能自拔。成年人與年輕人的戰争千百年來這樣重複着、延續着。這戰争過去曾存在于您的父輩與祖輩之間;今天依舊存在于您與父輩之間;明天它也仍然存在于子女與您自己之間。無論您自诩多麼的覺悟和警醒,仍然不能免俗地要重蹈覆轍——除非您決絕地要做丁克一族。
好在我隻會騙騙花木,從來沒有想過要騙那些有為少年——當然,我也沒有資格去騙。隻要努力,就有未來。這句話至少用在我家的向日葵上是一句謊言,我就把它算作是善意的謊言吧。
小院生命奏鳴曲
不知何時起,蜂腰成了中國女性體型美的極緻标準。按照這個标準,小院裡真有不少這樣的“美女”——小院的這些蜂兒不僅細腰,更感動的是它們在花叢間翻飛,辛勞地傳播花粉。耕耘出滿園的綠瘦黃肥、姹紫嫣紅。說完體型再說服飾,漂亮衣服自然被很多女性鐘情。好吧,在綠色的背景下展示自己斑點的花衣是七星瓢蟲的專長。因為對自己的妖豔有着足夠的自信,一隻斑斓的蟲兒炫耀地在葉掌的邊緣行走。我不禁猜度,待到它幻化成蝶時,會不會變得更加妖娆婀娜,迷翻無數癡情小生書童?
清晨,小生靈們就開始在小院的方寸天地間粉墨登場了。蝸牛通常很難成為話題的主角,但它緩慢的節奏卻與小院的散漫恬淡契合得恰到好處——就像那片幾乎察覺不到、卻在漸漸變老的葉——令我不得不多打量它們兩眼。反轉人生是挫敗者應有的勇氣。一隻微小的昆蟲在我眼前不懈地演示着反轉的努力。相信翻身到有陽光的葉的正面是它可以期待的前程。
黃色與白色的花相生相伴,黃昏時還送出隐隐暗香,它們緣此被稱作金銀花。葵花的頑強超出想象。由于疏于打理,一旁植物的壓制使葵花的臉龐好久見不到太陽。面對這種困境,它竟然能從斜刺裡生出新的臉龐,用“二皮臉”去找尋陽光!另一枝葵花則是跳廣場舞般讓身體打着彎地騰挪,努力完成迎接太陽的天職,絕不辱沒“向日葵”的名号——在綠葉遮蔽的邊緣,我們總能看見沖破阻礙的陽光。
生活的種種樣本,命運的曲折艱辛,在小院一方空間裡淋漓盡緻地綻放。而那個剛剛新生出來的苦瓜,少年老成地提示我們:新的生命雖然美好,但它結出的果實可能很苦很苦,就看您能否從苦澀中品味到蘊含着的香甜。毋庸置疑,植物永遠是這座小院的主人——無論蟲兒、蜂兒甚至人兒怎樣的争寵,都鬥不過它蓬勃的生命力。有雨水的滋潤,有陽光的撫育,它們便生生不息、循環往複地拼命生長。那種不辜負陽光雨露的勁頭是蟲兒和人兒無法比拟的。
日頭開始變得毒辣,蟲兒躲進了陰涼,人兒躲進了空調營造的清涼。但那些植物仍然在毒日下歡欣鼓舞地跳躍,衷心地感謝陽光和大地的恩惠。“知足常樂”“知恩圖報”,這些平實質樸的品德,常讓我自愧弗如。
花兒在毒日下歡欣鼓舞地跳躍,衷心地感謝陽光和大地的恩惠(編輯·張子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