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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失去軟肋, 終将覓得铠甲

時間:2024-11-08 01:24:58

◎文/亦青舒

和長晚不一樣,進R中的大門并沒有花費我太多力氣。

大概是因為我臉上沒有妝容的緣故吧,不過是踩着白色短靴朝門衛輕輕一笑,便輕而易舉地騙過了在保衛室裡抽煙的保安大爺。乖巧的樣子在我身上總是渾然天成,它們保留着一個高中生的天真無辜,還殘餘着一點點優等生的謹慎保守。

這些氣息在我身上曾經長久地停留,以至于它們現在仍然彌久不散。

長晚遠遠地便看見了我,她塗了粉底,畫着睫毛,眼線筆大概用的是KissMe,我可以清晰辨認出她臉上的每一處修飾,并且在心裡迅速描繪出她從前的模樣。

那個個子很高的女生,穿着深藍色長袖,和死黨大搖大擺地走在學校長長的走廊裡,嬉笑怒罵全寫在臉上。那個時候我常常坐在教室前排寫題,聽見驚天動地的笑聲的時候會擡起眼朝門口方向瞟一眼。

我從來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笑得那麼開心,那樣子仿佛要讓全世界都知道。

“我去,憑什麼門衛就讓你從正門進啊,”她罵罵咧咧的樣子讓我覺得很熟悉,好像那個兩年前的長晚又站在我面前了,“老子怎麼騙他都沒用,結果從側門翻的牆耶。”

“反正你一米七八,長手長腳,身手敏捷,”我笑着望着她,“今天氣色很好啊。”

“語文科代表當太久,脫口就是四字詞語還真是難改啊,”她也笑着看着我,眼神裡帶一點點挑釁,“你别裝啦,明明就看得出我化了妝來的吧?”

我隻是擡起手遞過一杯熱雀巢,說:“我們随便走走吧,反正來都來了。”

其實長晚曾經是我在文科班的一枚勁敵,這件事連她自己都未必知道。

如果我堅持選擇理科的話,我和長晚其實并沒有相遇的可能。彼時我在A類班,她是B類班,隻有文科班才會因為人數不夠而挑選一些B類班的學生進來組班。我收拾我的東西走進新班級的時候形單影隻,像個一腔孤勇的戰士。我掏出一本《塵曲》看得心無旁骛,然後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把我從小說裡拽了出來。

果然是她。

不過生活總是不同于跌宕起伏的小說,雖然未識其人先識其聲,我和長晚的相處還是一直止步于普通同學的狀态裡。我們之間的距離和排名表上的差距一樣遠。

她對于學業的态度像極她的為人:散漫随意,不喜拘束,骨子裡淌着崇尚自由的血,性格更像是來去自由的風。她讀米蘭昆德拉和村上春樹,和班裡的男生交好,和女生的關系也頗為融洽。運動會上她去跑接力,大家的呐喊聲響徹整個操場。作文是她的長項,語文課上老師讓她念自己寫的散文,動辄幾句台下男生便擊掌叫好。她總是撐不住會笑場,邊笑邊念,念着念着整個班都會被逗樂。老師也笑得慈眉善目。接力賽裡有我,念散文裡也有我。而我從沒有那些笑聲,隻有大家禮貌客氣的掌聲,稀稀拉拉的,偶爾夾雜一點豔羨,聽在耳裡就像很快散去的一陣風。

我遇見過很多優秀的人,他們大抵總是相似的,渾身上下無懈可擊,全是閃閃發亮的優點。可是真的喚醒過我嫉妒心萌芽的那個人,隻有長晚。我羨慕她廣交朋友,羨慕她笑聲放縱,羨慕她那張高分的地理試卷和她站在地圖前介紹山脈河流時的鎮定自若,羨慕地理老師投去的贊許眼神。漫長的青春期裡我曾是性格孤僻的少女,習慣于避免熱絡的人際關系,并反複告訴自己并不需要那些糾葛。可長晚就像一面清澈的湖泊,讓我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總是把我的羨慕和那張不及格的地理試卷一起藏好,不願意面對那個寂寥的自己。

不過幸好沒有人拿我和長晚比過,她和我坐在教室裡的不同區域,上課的時候做着不一樣的事情。她每天開着玩笑活得好似高三永遠不會來臨,而我每天一意孤行地準備着高考,期待着離開這個逼仄狹窄的教室,這個閉塞落後的小城,以及它漫長陰霾的冬天。

隻是後來事情卻變得很不一樣。

當長晚的名字出現在排名表的年級第五時,班主任宣布名次的時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班裡寂靜了一會兒,仿佛被震驚的情緒按下了暫停鍵。

高三後期出現的每一匹黑馬,都需要大家用沉默去努力消化。

而長晚就是那些年裡最黑的那匹馬。

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忽然把亂七八糟的雜志、小說收起來了,桌子上開始堆滿淩亂的複習資料和試卷。她不再披着那頭瀑布一樣的長發了,也不再偷偷嘗試新的口紅和美甲。她拼命的樣子讓人覺得陌生,好像那個散漫随意整天把“愛誰誰”挂在嘴邊的女生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誰也不認識的拼命十三郎。

隻有我長舒一口氣,仿佛終于為自己那點嫉妒心找到了理由,我的對手确實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女生,她終于可以站在和我勢均力敵的位子上,和我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角逐了。

漸漸地,長晚開始直逼我的排名。我和她擅長的科目非常相似,數學都是我們的弱項,而語文曆史卻一再刷新紀錄。我們在單科上的分數幾次并列第一,狹路相逢得多了,兩個人之間也就心照不宣,甚至班裡都開始有人察覺端倪。

不過我比誰都淡定從容,沒有絲毫吃驚。照樣寫完題十一點準時睡,隻是躺在床上的時候會想起排名表上不斷逼近我的那個名字。

這個名字曾經出現在一封鵝黃色的信箋的落款上。扭扭歪歪的字不算好看,但是很認真。像是一個放縱不羁愛自由的人忽然上繳的鄭重與溫柔。

但是這封信在我手裡的時候已經被弄得很髒,腳印清晰可見。值日打掃的我本無意于窺探别人的隐私,攥着一封信在手裡不知所措。直到身邊的一個男生禮貌地對我一笑,抽走了這封信。

“不好意思啊麻煩你打掃了。”他是高二A類班裡女生公認的男神,據說喜歡優秀的女生。笑起來讓我覺得自己正懷揣一顆小鹿亂撞的少女心。

少女心其實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我看見他把那封信揉成一團,轉身投進了教室角落的垃圾桶裡。弧線完美得像他在無數個黃昏裡投過的三分球。幹脆利落,不帶眷戀。仿佛手裡的東西生來就應該被抛出,投準了目标就能得分一樣。

我嗓子裡藏着一聲“喂”,卻被男生和同伴戲谑的笑聲憋在喉嚨裡發不出聲來。

“B類班的女生也想追你啊,真是可笑。”

所以我記住長晚,并不僅僅是因為她驚天動地的笑聲。還因為我心裡藏着時隔很修久的愧疚:我沒有替她打抱不平,沒有替她當着那個男生的面喊一句:“做人要是也分AB類,你才肯定是次等人啊喂!”

聽說她後來還是斷斷續續寫了很久的信。直到高三終于被狠狠拒絕。

那一次我剛好晚自習偷溜出去買檸檬水,不留神在經過小竹林的時候聽見了女孩子的哭腔。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長晚狼狽的樣子,一米七八的她哭起來都很隐忍,眼眶紅紅的,非常小聲地問:“我要怎麼做才能被喜歡啊?”

男生的語氣在我聽來簡直有惡毒的意味:“在文科班你都進不了前十,我們以後要去的地方肯定不一樣。你要我怎麼接受你?”我那個時候真的忍了很久,才沒有把自己手裡的檸檬水潑在他身上,隻是毅然決然地走過去,把那個眼眶紅紅的女生拽了出來。

她那天的手有多涼,她之後熬起夜來就有多狠。我知道的。

我還知道我牽着長晚走出來的那一刻,我和她之間的關系,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謝謝你那天把我拖出來啊,不然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會說出多低聲下氣的話來。”她笑起來露出潔白的小虎牙。

“我記得你高三有次喝醉了酒跑進來上晚自習,結果三節課一直在哭哭笑笑撒酒瘋來着。肯定也是為了他吧?”

“原來我還做過這麼蠢的事啊。”她笑起來雲淡風輕得要命,臉上的妝容還是無懈可擊。她确實不再是那個被拒絕之後隻會蒙着被子哭的小女孩了。時間是怎麼教會我們從容面對失敗和沮喪的,我們受過傷之後是怎麼默默把那些失落吞咽之後再咀嚼消化的,這些問題好像永遠都沒有答案。

“其實我也喜歡過他的。可我沒你勇敢。”我深呼吸,終于非常誠懇地對着長晚,流暢地講出了這句話。

她臉上是我意料之中的錯愕。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莫名其妙地嫉妒過你,”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嫉妒你有告白的勇氣,嫉妒你有熱鬧人生,你愛恨分明從來都不必考慮成本,我卻從來也沒勇氣說出自己内心最真實的想法。如果說他曾經是你的軟肋的話,那你也曾經是我的軟肋啊!

“直到那天我牽着你的手把你從那個昏暗的小竹林裡走出來,我才忽然發現,原來嫉妒還是沒有湮沒我的理智,我在那一刻沒有一點幸災樂禍的快意,隻是想牽着你從黑暗裡走出來,告訴你,有一天你會丢棄這根軟肋,變成一個穿着閃閃發亮铠甲的沒有死穴的美少女戰士。”

我記得我們都在黑暗裡摸索過很久,因為心裡還有一點微弱的光,才勉力掙紮着走到了今天。表白失敗,被喜歡的人輕視,被這個世界不怎麼公平地對待過,沒來由地嫉妒一個同班女同學,這些都算是可以寫進人生丢臉條例裡的不怎麼光彩的事情。可是我們也還是有一本記滿人生裡閃閃發亮的故事的小冊子,裡面寫着我們曾經被打倒過,但是又努力站起來往前繼續走的精彩章節。

沒有被擊倒的長晚,最後還是拿出了一個足以摔在男生臉上的分數,走了一條比他更遼遠更開闊的長路。和長晚和解的我,最後沒有變成一個冷漠自私的優等生,而是學會了如何交付真心,如何融入熱鬧,好讓生命不至于變得太過于寂寥。

我們是這樣一步步、溫柔耐心地走過那段坎坷的青春期的。剔除軟肋的過程很艱辛,在此之後重新找尋铠甲的長路更是漫長又跌宕。但此刻我們相視一笑,就能泯去所有心酸的過程,就能站起身眺望美好的前方。

她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啤酒,臉上的笑意變得慵懶又溫柔。

被你嫉妒過我覺得很榮幸,我聽見她說,謝謝你。

編輯/李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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