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一張肉肉的臉，摘了眼鏡倒也出落了不少。我們相隔一扇窗，她站在中年女人身邊遞錢，說買兩張票吧。我心沒出息地一動，然後奪門而出，胖子在售票處，我搭着他肩，無視他的示意，故作誇張的熟稔。
餘光裡她要把我盯毛了，我的視線剛碰到她的，就聽見了熟悉的娃娃音。
“欸，你是李欽爻？”卻是确定的語氣。
“我姓王啊，隔壁老王那個王。”
在美女面前強顔歡笑巧舌如簧，這是我的強項。她果然樂了，笑容依舊明晃晃。
“啊對……你在這裡幹嗎？”
“在這兒上班，我不讀書了。”我尾音落下，她眼神裡的光滅了一霎。
取了票，她沒說聲再見就挽着中年女人回頭走了，還是和當年一樣，挺拔驕傲的小身闆一晃一晃飄遠。
我掏出根煙，袅袅的煙霧裡又浮現她年少的模樣。
王欽爻2011
其實我挺感謝我爸給我起的這個名，好寫不好認。從小到大老師都不愛提問我，名字讀起來别扭，他們也怕念錯而失了老師的威風，索性略過。其實就算時間長了認識了，也不會愛提問我的，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看漫畫的壞學生，誰願意浪費時間多看一眼呢。
她長了一張學霸臉，是那種小圓臉，皮膚白皙，鼻梁上架着眼鏡，留着乖巧短發的女孩子。
不記得那是初三開學多久之後的事，當時我被父親轉學到一所升學率很高的中學，同學我還沒認全。那天她發着作業本，認識的送到，不認識的喊名字。
我正在看《漫客》，聽她用甜膩的娃娃音喊到我，着實吃了一驚。一擡頭就和她茫然找尋的目光相撞。
“你就是王欽爻？”
她甩下本子蓋住了玄月的臉。
“你怎麼知道？我是說，你怎麼認識我的名字？”
“欽佩的欽。爻，就是指組成八卦裡每一卦之間的長短橫道。這很不好認麼？”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像是她的臣民。
張莫揚2011
班上新轉來的王欽爻給我寫情書了。字寫得有點好看，也不失文采，真不像他這個人，吊兒郎當不學無術，整天隻知道看漫畫。
我每次發作業本都要故意大喊他名字，誰讓他瞧不起人，以為大家不認得呢。
他說他特别喜歡看我說話，闆牙大大的像兔子，聲音卻像貓咪，可臉又圓圓的像小豬。我氣鼓鼓地作生氣狀，幾節課之後，他傳紙條過來，展開是一幅畫，實在太抽象了，我隻看的出碩大的闆牙和可能是某種動物的臉。
鬼使神差地，我看着這奇奇怪怪的東西竟然“噗嗤”一聲樂了出來，英語老師在台上幹咳，我急忙掏出測評卷掩蓋。
他看漫畫也是在測評卷底下偷偷翻頁的嗎？
睡覺的時候呢，是不管什麼課就直接趴桌上呼呼大睡嗎？
王欽爻2011
我特别愛纏着她，可能是我太閑了。課沒什麼好聽的，也不能一直睡覺。
她可真喜歡學習，每天放學都很晚走，非要寫完練習冊，她說嫌沉不愛往回背。
我座位離她好遠，我也不回家，寫卷子等着她。看着她小腦袋像朵蘑菇一樣埋頭在書堆裡，想着澆一場雨小蘑菇會不會長大。
給她寫了好多情書。其實是我的内容，胖子的字。胖子是這個班級為數不多和我一樣混日子的人，但他寫得一手好字，比我飄逸多了，可能是他有勁兒吧。哎呀我這麼帥氣幽默，字寫不好看也沒關系。
嗯。反正我一定會追到她的。
我要給小蘑菇畫好多畫，給她寫比練習冊還厚的情書，比一本練習冊還要厚。
張莫揚2011
這也不是第一次收到情書。可他和别人不一樣，他實在太愛寫了，根本不等我回應就一封接着一封。我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我感覺他挺好的，反正并不是第一次認識的那樣壞。
當好學生真累，每天刷題到九、十點的生活簡直讓我崩潰，我也想看小說，想去給Mp3下滿許嵩的新歌，還有我的《小時代3》，還沒看完就被媽媽沒收了。
我無意中提起，等放學時他竟然拿了本《刺金時代》給我，簡直和哆啦A夢一樣神奇。
那天晚上，我沒做完規定數目的卷子，倒是看完了小說，崇光回來了真好。
我把書遞還給他時，他不接書，卻握住我的手腕。稍一用力，小說掉在地上，我的手落在他掌心。
他手掌好大，掌心很燙，我觸電般忙着掙脫，回到座位。心快要跳出來，從耳膜裡傳來鼓擂聲，彙成電流由遠及近，像火星一樣燎紅了臉。
王欽爻2011
我就說嘛，小爺這麼風流倜傥，喜歡的姑娘怎麼會追不到。由于對她的好感，我竟然也産生了好好學習的沖動，雖然也就一丢丢。她可是要考重高的人，我總不能太差。
她很在乎别人的眼光，有點畏首畏尾，也不難理解，畢竟是好學生嘛。我們隻在固定的大間操課間在一起比較久，還是一群人并排走，女生們手挽手，我和胖子在她旁邊随着人潮慢慢移動。女生走路慢，我把一步分成兩步走，低頭看她，她聊在興頭上也會沖我笑，闆牙真大，小肉臉真白。小蘑菇在陽光下發光，快要晃暈我。
都說送心愛的女孩回家，東南西北都順路，而我是真的順路。我們的上學路線有一段是重合的，我把我心愛的山地車安了個後座，每天早早地在她家小區南門等她，喝她剩下的牛奶，偶爾給她帶小市場的煎餅果子，她總要雙份沙拉醬。
側着身坐在我的寶貝坐騎上，她把手插在我校服口袋，雙腿擺呀擺，我要控制不住方向了才消停。
以前回班級總愛脫掉校服穿裡面的襯衫。有次一揣兜，摸到好幾張疊得方正的小紙條，是她寫的。
我将它們壓得平整擺在桌洞裡，毛手毛腳不知道該怎麼收藏，怕搞丢怕弄髒。後來口袋裡的東西開始變了花樣，竟然還有大白兔奶糖……
我好想把我的小蘑菇也揣在兜裡，天天帶在身邊。
張莫揚2011
和沒心沒肺的人在一起開心起來總是很容易，我想我是喜歡他吧，雖然我也不知道喜歡他哪裡。
還很羨慕他。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喜歡念書就不讀，喜歡畫畫就朝那方向努力，這種生活方式我想我不會擁有。誰讓我是父母眼中的乖小孩，按部就班去學特長，去努力讀書，可有很多時候，我也搞不懂自己在追求什麼，迷茫得看不清未來。
我想，和王欽爻在一起應該算是我做過最勇敢最叛逆的事了。我不能耽誤學習，也不能讓父母老師知道我早戀。他好像并沒有這方面的擔憂，總把我的名字挂在嘴邊，會一道題也說是我教的，我可沒給他講過題！
他是我的哆啦A夢，總變着花樣對我好，給我玩各種新奇的玩意兒，帶各種小零食，還說我肉肉的臉手感真好。什麼人嘛，人家才不胖呢！
王欽爻2011
轉眼就到冬天，東北就這樣，初雪就毫不留情，沒被踩過的地方積雪已然沒過了腳背。
大課間我拖着她到操場上打雪仗。大家戰得正酣，她傻站着，不斷被四面八方的雪球誤傷，融化在嫩黃羽絨服上的深色水漬越積越多。
直至我吼出，“把我當成該死的應試教育吧！當成卷子當成中考！”
好嘛，即刻我眼前就炸開一個雪球。
我可真傻，下次應該說把我當成崇光啊，那她應該會沖上來擁抱我一下吧。
考慮到我倆的人身安全，我不再騎車載她，雪天路滑，她晃來晃去我倆肯定會摔得很精彩。步行也不遠，不過需要早起半個小時，為了她早上能多睡會兒，我擔負起給她帶早餐的艱巨任務。
大棉服口袋裡我們手牽着手，專門踩沒人走過的雪地，身後蜿蜒着的是兩排相依的腳印。
我一直清晰地記得那幾個清晨，寒風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疼，手心裡的溫度卻始終炙熱。我們緊握着彼此的手，每一步都踩得踏實堅定，好像可以一直走很遠，走向未知的未來。
有一天她放了一支潤唇膏在我口袋裡，是妮維雅的。我拆開包裝塗到嘴唇上，又煞有介事地一抿，好想給她也塗一層。我看着黑闆傻笑，居然被老班提問了。
張莫揚2011
刷題刷到吐的時候，我開始胡思亂想。看的書再多也不清楚未來的方向，夢想太大，想做的事太多，竟無從下手。我想我真是活得不明不白啊。
他卻特别愛談未來，說以後我們去湖邊建一座小屋，随處可見野兔和麋鹿，男耕女織，自給自足。我笑他異想天開，畢竟我還沒有見過真正的兔子和麋鹿，不會做菜更不會縫補。更何況，我這麼用功讀書，就為了以後住在湖邊的木屋裡織布？
我的成績并沒有大的波動，可老班還是發現了我早戀的端倪，媽媽當然在第二時間得知了這個消息。我不承認也不否認，自以為死犟下去也不會怎麼樣。
我們再也沒法一起上下學，早晚媽媽都接送我。
我也不難過，那些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足以讓我感動很久。我沒法靠愛情度日，刷不完的題很快就将情緒淹沒。
王欽爻2011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竟然跑去跟她媽媽說自己會賺錢養活她，中年女人坐在皮質座椅上，言語裡沒有嘲諷卻句句傷人。
于是我又恢複到了之前上課睡覺、看漫畫的狀态，她發作業本到我這裡不再大喊我的名字，本子以抛物線落到桌子上，擡頭卻隻見她傲嬌的背影。我掏出潤唇膏狠狠地抹一層又一層，内心有一頭兇猛的小獸，反複拉扯。
下學期我又回到了之前的中學，這次是我自己要求的，去他的狗屁升學率，我已經決定畢業後去念職業中專了，可以學我喜歡的動漫設計，可以早點工作賺錢，可以離我可笑又真摯的夢想再走近一步。
自那個春天起我再也沒見過她，卻總能聽見那個甜膩溫柔的娃娃音喊着我的名字，在昏昏沉沉的睡夢裡，在踽踽獨行的間隙，我甚至偶爾會模糊了聲音背後的一颦一笑，聲音卻始終印刻在腦子裡，她是我貧瘠青春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張莫揚2016
初中畢業後我沒有再參加過同學會，有人問起就各種理由搪塞。我無從得知他的近況，也不知道他春天之後又去了哪裡，是否完成了他的願望。
我在高中時代遇到過一些男孩，他們在樓梯口或者綠茵場對我表白，這時我總會想到那個給我寫了一沓情書的少年，他還記得他的“瓦爾登湖”嗎？
看到他的那一刹，面前成熟的臉龐立刻同腦海中那個嬉笑的男孩重合起來，沒想到脫口而出的卻是記錯了的姓名，接着是禮貌客氣的寒暄。原來這就是再遇見，青澀年少的我們又如何會預料到這一天。機器貓遺失了口袋就不再是哆啦A夢，變不出任意門，也沒有了記憶面包。于我，他成了點綴我青春的一個符号。
還是回頭望了一眼，一并原諒那些随時光逝去的挂念。他學會了抽煙，袅袅煙圈裡藏匿的表情，我看不見。
作者後記
自稱“不消停”。
有一顆理智的少女心，是花癡的小清新。青春雜志一本本地讀，終于不再是中學生，也想寫一些文字給曾和我一樣孤單的女孩們看。
寫這篇文是因為上次回老家，竟然看到了初中追我的男孩，我們在一起兩周，甚至沒有牽過手，分手是因為母親發現我有早戀的端倪，除了感動之外沒有太多感情，我自然地放棄。後來我按部就班地升學，聽說他當年退學去工作是為了給我好的生活，一笑了之。四年後再見，是禮貌疏離的寒暄。感謝相遇吧，我甚至已經不再和後來的人承認有這段感情的存在了。
大一忙忙碌碌，也沒有完成當初要寫很多文的許諾。大二了希望自己會做到吧。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