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親一早就沉着臉,不說話也不答話,叫他吃飯,也不吭聲。
我問母親,母親也不知道緣由。我沒有多想,就帶孩子出門了。下午回家時,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起來落寞而孤獨。
我問他:“爸,您今天怎麼啦?”
“你女兒太小氣,果凍不吃也不給我。”一向好脾氣的父親突然大聲嚷嚷起來,眼裡跳躍着憤怒的火苗。
“你這個好吃鬼,外孫女哪說不吃了,她是說那個果凍大,要用勺子挖着吃。為了一個果凍,你就半天拉着臉,真是越老越不像話了。”母親在一旁數落道。
我一臉驚訝,好氣好笑又無奈:“我這就去買,專門給您買。”
我買來果凍遞給父親。父親還是一臉沉悶,把塑料帶紮緊,拿到自己房間去了。
此後,無論給孩子買什麼零食,我都會給父親留一份。
有件事很奇怪,每年的農曆七月十五,父親都會打扮一番,然後,提着一個布袋消失半天。我一直好奇他去了哪裡,幹了什麼。小時候我也問過父親,他總是一反常态地對我發怒,不讓我多問。我不死心,又去問母親,母親也是含含糊糊地敷衍我。後來,這件事成了我們家的禁忌,我再也不敢問了。
為了便于相互照顧,我生下女兒後,就讓父母從鄉下搬到了城裡,和我們一起住。可每年七月十五,父親仍舊雷打不動地回老家,也不讓我們陪着他。雖說隻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可父親的年齡越來越大,我不放心他一個人乘車。
今年,我決定一探究竟。等到七月十五這一天,我也行動了,悄悄地跟在父親後面。
二、
父親将近80歲,走路雖然慢悠悠的,可身體還算健康。
我一路跟着父親上車、下車。終于,父親在半山腰的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然後,解開布袋,拿出果凍、餅幹、薯片、山楂……這些,不是我給他買的零食嗎?
父親喃喃自語着點燃了蠟燭和香,然後掏出手絹,仔細地擦拭着墓碑,又從袋子裡翻出了一個小本兒,念叨着:“說好酸甜苦辣我們一起嘗,你卻狠心撇下我們走了這些年。我嘗了不少滋味,今天,我和你一起嘗嘗吧。”那一刻,父親的表情既溫柔又悲涼。
大約坐了兩個小時,自言自語了兩個小時,父親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等父親走遠了,我來到墓碑前,看到上面寫着:黃靜蘭之墓。裡面躺着的這個人讓父親如此動容,一輩子念念不忘,難道是父親年輕時的戀人?母親知道這些嗎?我滿腹狐疑。
回到家,我盯着母親看了一會兒,又盯着父親看了一會兒。母親忙裡忙外,沒發現我的異常;父親又恢複了昔日不溫不火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他在墳前那麼傷心過。原來,父親還有僞裝的本事。我越想越覺得母親委屈,覺得父親不簡單。
為了解真相,我偷偷配了把父親的鑰匙,等他不在家時,到他的房間探查秘密。那個被父親掖藏了一輩子的小本子裡,到底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三、
這是一個很舊的本子,藍色的塑料皮封面,邊角皺巴巴打着卷。翻看第一頁,上面有一張黑白照片,男的很帥氣,那是年輕時的父親;女的清麗水靈,卻不是我的母親。
第二頁是一張合影,是父親和那個女人以及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其樂融融的樣子。旁邊記錄着孩子的成長,什麼時候開始對媽媽笑,什麼時候又哭得厲害,想爸爸抱……再往下翻看,照片上隻有父親和那個孩子。到後面,原來那孩子是個女孩,模樣很眼熟。
“念蘭,你都知道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母親站在了我背後。
“媽媽,你早就知道?”我有太多的困惑和不解。
“是啊,我全知道。來,坐到我身邊,我慢慢告訴你。”母親頓了頓說:“反正遲早你都是要知道的。我不是你的親媽,你的親媽叫黃靜蘭……”我的腦袋有一道電光閃過,定格在那座墓碑上。
“是的,念蘭。我是你的繼母。當年,你父母的感情很好,可你媽媽身體一直很不好,生下你不久,就走了。你媽媽臨終前的願望,就是要讓你不受委屈、快樂地長大。她走的那天是七月十五,為了紀念她,你父親把你的名字改為念蘭。”
我的心被什麼東西強烈的撞擊着。原來,這就是父親每年消失的真相。
繼母接着說:“我也是二婚,因為不孕離了婚,經人介紹嫁給了你父親。你父親是個實誠人,對我敬重有加,讓我很安心。而你,從小乖巧懂事,跟我很貼心。蘭兒,我一直視你為己出……”說完,母親用粗糙的手擦拭着眼角。
“媽媽,我知道,我都知道……”
“蘭兒,你父親是個好男人,也是個好父親,哪怕再思念你的母親,他也深藏在心裡,他怕你知道後傷心。這個本子記錄了你從小到大的事,每年七月十五,他都風雨無阻地去給你媽媽彙報一次。他還要提一些你和外孫女摸過的東西,和你媽一起嘗嘗酸甜苦辣。他說這些東西上面有你們的氣味,你媽能感應到。”
我的眼淚決堤而下。原來,父親的“秘密情人”竟是我的親媽!父親用一輩子的行動完成媽媽的遺願,也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去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