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6日，成都市第二人民醫院重症監護病房，一位白發蒼蒼的九旬老人，緊緊地握着病床上老伴的手，深情凝望。一旁的護士，輕聲朗讀着老人為老伴連夜寫就的情書，字裡行間流轉的那份濃濃愛意，打動了在場每個人的心。
初定情
我想握緊你的手
六十多年過去了，90歲高齡的唐俊文老人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妻子劉賢瑞時的情景。
1952年夏天，25歲的唐俊文從成都師範學校畢業後，回到老家眉山，在一所中學擔任數學老師。叮鈴鈴的下課鈴聲響起，唐俊文收好講義，在學生的注目禮中微笑着離開教室。一路上，他步履匆匆，還忍不住用手拽了拽衣襟，理了理頭發。因為媒人介紹的相親對象正在家裡等着他。
走進大門，唐俊文一眼就瞥見客廳的竹椅上，坐着一個年輕靓麗的姑娘。隻見她面容清秀，兩根麻花辮俏皮地垂在耳邊，眉宇間自帶一股靈動之氣。那一刻，唐俊文怦然心動。
而劉賢瑞也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年輕人。父母、媒人都在場，兩人也不好意思多說話。劉賢瑞不停地用手撥弄自己的辮梢，偷偷瞟了一眼唐俊文。沒想到竟與他的目光不期而遇，那份彼此鐘情的喜悅在兩人眼中悄然綻放。
很快，這門親事就訂了下來。一次，唐俊文約劉賢瑞去公園遊玩。古木扶疏，翠竹掩映，劉賢瑞像個歡快的小鳥一樣談論着眼前的美景，卻“啊”地一聲差點被腳下的石頭絆倒。情急之下，唐俊文一把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再也不願分開。
由于家裡條件不好，兩人的婚禮簡單卻熱鬧。大紅喜字貼在牆上，身上穿的還是相親時的那套舊衣服，唯一不同的是衣襟上别着一朵盛開的豔麗紅花，還有各自臉上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祝新郎新娘白頭偕老！”在親友們的祝賀聲中，兩人相視而笑，心比蜜甜。
婚後，幾個孩子陸續出生。當時恰好趕上災荒年，家家餓肚子，吃不飽飯。心疼妻子照顧孩子辛苦，唐俊文把家裡少得可憐的口糧都讓給妻子和孩子吃，他自己卻常以野菜團子、鹹菜疙瘩充饑。
一次，唐俊文下班後去野外挖野菜，因天黑路陡，不小心扭傷了腳。“看你，怎麼弄成這樣子？”看着唐俊文腫得像饅頭一樣的腳踝，劉賢瑞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她趕緊端來一盆熱水，将毛巾浸濕敷在上面。“以後再也不許你去挖野菜了，要餓咱們一起餓。”她不禁哽咽道。
“真是個瓜娃子。”唐俊文笑着用手輕輕擦掉劉賢瑞的淚，“我是一家之主，當然得讓你和孩子們過得好一點。這點傷算什麼，幾天就好了。”說完，又扭過頭，一本正經地對幾個孩子說：“娃兒們，你們看爸這腳腫的，像不像個烤豬蹄？”孩子們被逗得哈哈大笑，劉賢瑞也忍不住破涕為笑。
在那個艱苦的年代，唐俊文和劉賢瑞互敬互愛，幾乎沒有紅過一次臉，即便物質貧乏，生活也溫馨和睦。在父母影響下，六個孩子個個好學上進，孝順懂事，這讓兩人感到無比欣慰。
愛相守
半世風雨一起扛
1987年，唐俊文退休了。考慮到自己腿腳還利索，決定開個小賣部，這樣除退休金外就多了一份收入，可以給正在打拼的孩子們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劉賢瑞本不贊同。“小本生意同樣勞累，畢竟年齡不饒人，孩子們知道了也未必同意。”“那就不告訴他們，等張羅起來了，他們還能說啥。”拗不過唐俊文的堅持，小賣部很快開始運作了。
辦執照、租店鋪、找貨源，那段日子，唐俊文東奔西走，忙得不可開交。劉賢瑞看在眼裡，疼在心上。每次出門前，她都會灌一大杯菊花枸杞茶，叮囑唐俊文一定要喝掉。晚上又會給他端來熱水，讓他泡腳解乏。
小賣部正式營業了。兩個人每天樂呵呵地賣貨，看到收入一天比一天多起來，心裡别提有多高興了。但有一件事，卻讓唐俊文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每回進貨時，劉賢瑞說什麼也要跟他一起去。無奈，唐俊文隻好帶上她。
一次，唐俊文在進貨處繞了幾圈尋找合适的新貨源，返回時無意中聽到老伴兒和進貨處小李的對話。
“大媽，每次讓大爺來就行，您就不用老跟着了。”
“那怎麼行，他年紀大了，路上有個什麼閃失怎麼辦，兩個人總有個照應。不過，他脾氣倔，這話你千萬不能告訴他。”
唐俊文心頭一軟，竟紅了眼眶。
那天晚上，唐俊文早早回了家，他拉着劉賢瑞坐在燈光下，聊了很多很多。那些共同經曆過的苦痛、眼淚和歡笑此刻都變得無比美好，空氣中彌漫着眷戀和柔情的味道。
1992年，唐俊文搬運貨品時扭傷了腰，在兒女們的堅決反對下把小賣部盤給了别人。五年後，他又患了嚴重的骨質疏松，疼痛難忍。此時，六個兒女都已成家立業，大家商量着把兩位老人接到家中輪流照顧。
“不用，還有我呢。你們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劉賢瑞一口拒絕，自此，照顧唐俊文的重擔便落在她的肩上。他倆住在2樓，每天早上，劉賢瑞先把輪椅搬下去，再把腿腳不好的老伴扶下樓，推着他出門買菜、逛公園。“别亂跑，小心絆倒！”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禅。日複一日，妻子的辛苦付出讓唐俊文既感激又愧疚。
2012年8月，劉賢瑞出門時不幸遇到車禍，造成胳膊骨折，顱内出血。唐俊文心如刀絞，幾年沒有單獨出過門的他，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登上了公交車，到4公裡外的鎮上給老伴買了四隻活雞。“老伴啊，我給你買回雞來了，好好補補身子。”一松手，四隻雞從布袋裡飛了出來，滿屋上蹿下跳。
正急得直跺腳時，幸好兒子回來了。幾小時後，唐俊文把熬好的雞湯端到老伴手裡，眼淚縱橫：“老伴兒，快點好起來吧……”
伴一生
沒有你我怎麼辦
2017年2月11日深夜，劉賢瑞突然覺得不舒服，老兩口一起去醫院拿了點藥。到了第二天，症狀依然沒有好轉。聞訊而來的子女們将母親送到眉山市人民醫院。經檢查，劉賢瑞胰腺、腎等髒器均出現病症，情況比較嚴重。于是，又火速将母親轉入成都市第二人民醫院重症監護科。由于怕父親擔心，沒有告訴他。
2月13日下午，唐俊文來到醫院看望老伴，卻發現老伴不見了。“出了什麼事，人去哪了？”他心急如焚，不由得想起幾年前老伴出車禍的情形，不寒而栗。“我一定要找到她！”整整五個小時，他拐着腿一步步走遍了老伴常去的公園、菜市場，又把醫院的病房找了個遍，可始終不見劉賢瑞的蹤影。
晚上，唐俊文給五兒子打了電話，口中喃喃自語：“我要知道老伴的消息，我要……”見父親如此執著，兒女們隻好告訴他母親的去向，還打開手機視頻，讓隔着七十公裡的老人見面。這是婚後六十多年裡，兩個人隔得最遠的一次。唐俊文落淚不止，不住地叮囑老伴：“好好養病，等你好了就回來。”
那晚，唐俊文流了整夜的淚，多年來老伴的千般好一一湧上心頭，可自己卻沒有照顧好她。2月14日，唐俊文早早守候在成都第二醫院重症監護室。好不容易捱到了探視時間，他卻拉着老伴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得知當天是情人節，唐俊文托女婿買了兩朵玫瑰花送到老伴的病床前。望着老伴開心的笑臉，他突然覺得有那麼多心裡話想說給她聽。回到旅館，他鋪開信紙，一字一句地寫下來：
親愛的老伴賢瑞，好想你！
我們結婚六十多年，在這六十多年裡，我們像新婚一樣走過了六十多個春秋，我們很恩愛，街坊鄰裡都很羨慕我們，我們有六個孝順兒女，我們都滿足和幸福。
唉！你突然病了，兒子把你接送到成都，我當時不知道你在哪裡，我四處尋找你，在眉山市很多醫院和我們平時走過的地方找你，天那樣黑，那樣冷，我的心更冷，我感到我此刻像孤兒一樣，沒有你我怎麼辦？
……
老伴，你在病中一定要堅強，你相信人的意志堅強一定能戰勝病魔，戰勝一切不幸，戰勝一切災難。老伴，一定要堅強，堅強！我們一定會手牽着手走向回家的路途！
老伴堅強，你要知道噩夢醒來是早晨！天會很亮很亮的，樹是很綠很綠的，水是很清很清的，我們仍然會手攜着手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老伴：唐俊文護士含着淚水朗讀這封情真意切的情書時，病房裡所有的人都被感動了。“吻子之眸，撫爾一世青絲到白首；伴子左右，共爾一世喜樂與哀愁。”耄耋老人唐俊文和老伴劉賢瑞用一生的相守與真愛告訴我們：世間最美的愛情便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責任編輯：餘振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