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上莊記 3

上莊記 3

時間:2024-11-07 01:25:46

開學,對于學生來說就是節日。有了學生,校園一下子顯得生龍活虎的。學生快樂得就像小麻雀叽叽喳喳,嘴沒個閑的時辰。校院裡聚集着些老人和女人。顯然他們是送孩子來上學的。

打開教室門,展現在我面前的情形讓我想起了那句話:“土桌子,土台子,裡面坐着些土孩子。”桌子是土築的台子,不過用水泥抹了面子,磨得明晃晃的。闆凳是兩個土台子架一根碗口粗的木頭,一排坐四個人。地倒是用紅磚鋪的,但有些磚碎了,有些磚沒了,坑坑窪窪的。窗戶上玻璃碎了好幾塊,用裝水果的紙箱闆子釘着。村長說:“上面給的桌凳妙巧得很,不結實,這些碎土匪三搖兩晃就腿是腿,面子是面子,雖然學校還在,但在縣上的名單裡已經撤了,要個啥都難脹,這土壘的結實,推倒了幾鍬泥就壘起來。”

在一張桌子上,用粉筆寫着兩句話很醒目:“請你不要再迷戀哥,哥隻是一個傳說”“我寫的不是作業,是寂寞”,這兩句話是去年最流行的網絡話語。兩句話的中間畫着一個大哥,叼着一根煙。别說,畫得還很傳神。另一張桌子上豎寫着一句話:“張虎愛朱小娥。”我心裡笑笑,這倒一點兒不落後。

因為這是一學年的第二學期,工作相對來說比較單純,主要是報到、領書本,排座位和選班幹部都可以維持原狀。上莊處在幹旱帶上,十年九旱,但孩子的名字中帶水的卻不少,孫玉泉、劉水生、曹海波、曹海濤、顧清泉、張彥江、朱永河、李大水、李水花、孫大海……這些名字讓人感受到迎而來的水味。

報完名後點了兩遍名,先認下了幾個班長:三年級班長是馬鵬程,二年級班長是孫玉泉,一年級班長是顧清泉。與上學期留的花名冊一對比,花名冊上顯示上莊小學一共46個學生,差了3個學生。我問馬鵬程,馬鵬程說過完年他們全家搬到城裡打工去了,他們就跟着到城裡念去了。11個三年級,14個二年級,18個一年級。二、三年級坐一個教室,一年級坐一個教室。散發着墨香的新課本讓學生激動,興奮,一拿到手就都開始咿咿呀呀朗讀起來,校園便有了琅琅的讀書聲。報到結束,發完書本,就已是小晌午了,各年級整隊,班長安排下午打掃教室、校園的事,誰拿鍬,誰拿掃帚,誰拿簸箕,誰拿背篼。班長顯得很有權威,一群叽裡喳啦的小家夥讓一個和他們一般大小的班長指揮得整整齊齊,紀律嚴明。我想這就是組織的力量。然後他們就排着整齊的隊伍,高唱過《讓我們蕩起雙槳》,然後就解散了。

李谷在驢拉車四邊捆綁了幾條闆子,驢拉車就成了一個貨架,最豐富的是娃娃的消費品,零食、玩具、學習用品等等。剛剛過年不久,又是開學,學生身上都是新嶄嶄的壓歲錢,購買力很強,李谷忙得連個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隻是遠遠地投過來一笑。我明白了,他昨日接我順便進貨是為開學準備的。

下午,學生們帶着鍬、掃帚、簸箕、背篼來了。一個冬天,西北風在校園積攢了許多塵沙、蒿柴、塑料袋,羊、豬、牛、驢、騾子在校園裡留下許多糞便。校園雖然是黃土夯築,但經過一陣塵土飛揚的鏟除打掃,院子裡一下子顯得樸素而爽朗了。我發現地上有許多被分割整齊的小方塊,就像一塊塊“責任田”,打了方格線,依稀看清楚旁邊寫着馬鵬程、黃小河、朱二喜、牛大水、胡杏等名字。我想大概是學生做什麼遊戲留下的痕迹,看樣子這個遊戲需要全校學生的集體參與。

我把學生集合起來,宣布明天正式開課,布置各年級回去預習第一課。馬鵬程說:“老師,不開大會了?”我說:“開什麼大會?”馬鵬程說:“每學期開學都要召開開學典禮大會。”我想想說:“今年就不開了吧。”馬鵬程嘴唇動了動,沒說啥走了。院子裡就叫喊起來,“老師說不開大會了”,“老師說不開大會了”。

學生一走,校園一下子就冷清了,李谷在收拾攤子,我說:“這一天收入還可以吧。”他嘿嘿一笑說:“湊合。”說着扔給我一包“黃山”煙,“不上檔次,你湊合着吃吧。”我知道這種“黃山”煙的價格,五塊錢一包,曾經抽過好些年,現在不過是抽了十塊錢一包的“雲煙”。我給他五塊錢。他陰了臉說:“咋,看不起我?”我說:“你這風吹日曬的一天才有多少利潤?”李谷說:“賠不了,好着呢。”我将錢塞進他口袋。李谷将車子推到避風的地方放穩,拆開一包“黃山”遞給我一根煙,我接過來點了。他的口袋裡還裝着一包煙,是一塊錢的黑棒子。

三月的風雖很硬朗,可陽光已經有了熱度,隻要避風向陽的地方就很暖和。我們蹴在避風的牆根下抽煙,李谷說:“其實開學典禮大會還是要召開的。”我說:“那是走形式。”李谷說:“大人看是走形式,可對學生娃那可不一樣,學生娃看重這個,開學儀式上,每個年級都要選一個學生代表班裡學生發言,表決心,樹目标,鼓舞人心哩。”我搓着手說:“你剛才咋不說?”李谷一笑說:“當着學生的面咋說?薄你的面子失你的權威哩。”我說:“明天召開一下?”李谷說:“召開一下對着哩,有些形式還得有。”

老村長來了。老村長手裡捏着手機大小的收音機,耳朵裡塞着耳機,看上去有些時尚。李谷起身打了招呼就拉着車子走了。老村長又蹴在李谷剛才蹴的地方,我說:“明天新學期開學典禮,還得請老村長講個話。”他嘿嘿一笑說:“還啥講話不講話的,就是說幾句。”我說:“我給你寫個講話稿吧?”他說:“算了吧,我是個白識字,那些年上夜校識了幾個字,你是文肚子,寫下的東西我講得了?就随便講上幾句吧。”這時一個女人趕着驢車進來了,咣當咣當的,一聽就知拉的是水。老村長說:“給你送水來了,馬鵬程的媽,盼香。”

驢車上架着的拉水桶是裝汽油的大圓桶改裝成的,桶上套着兩個驢車上的舊輪胎,穩穩地卡在車廂哩。桶口焊了一截鐵管,鐵管上面套了一截自行車内胎,折了幾折用麻繩紮着。盼香解開紮繩,把水放進提桶裡,我起身去提水,老村長說:“讓她提吧,濺出來的水把你的衣裳髒了,洗衣服還得費水,咱上莊水貴如油啊。”看看盼香的鞋子和褲腿,落滿了塵土,我想這桶水路該不會近。一車水盛滿了一個大缸,卸完水盼香趕着驢車走了。我說:“這水從哪裡拉來的?”老村長說:“一碗泉。”我說:“遠嗎?”老村長說:“在小龍溝溝底,十幾裡路程。”我說:“村裡人一直在那裡拉水吃?”老村長說:“哪能老拉着吃,家家都有兩三個窖,收滿一窖水能吃個一年,唉,汶川大地震,咱這裡也受了災,人雖沒傷亡,可窖塌了不少,水跑光了,等于折了大财。”我說:“學校也有窖吧。”老村長說:“有,兩個窖,也搖爛了,水全滲光了。學校斷了水,用水是由各家各戶承擔的,村上排了送水日程表,挨家挨戶輪流給學校送水,盼香雙胞胎兒子都上三年級,送水她就排了第一。”我說:“雙胞胎?”老村長說:“就是三年級的馬鵬程、馬萬裡。”我說:“這、這名字不像弟兄倆。”老村長說:“按馬家宗譜,馬鵬程馬萬裡這輩是‘洪’字輩,馬家宗譜傳得年月久了,不要說他們這輩,下幾輩用的字都取下了。可盼香這媳婦子圖個意思好,有前程,為給兩個娃叫這個名,連家門(戶族)中人鬧翻不認了。”歎了口氣,又說,“盼香這個媳婦子想法大着哩,就是命太苦了。”

老村長眼角挂着給風刮出來的老淚,抹下帽子拍拍土,頭發白刷刷的,說,“你看,我給你派飯呢,還是你自己做呢?”他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見,卻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說,“派飯,粗茶淡飯的,有時候地裡活一忙,日急慌忙的,一碗冷水一個馍也是一頓,一天吃一頓飯也是常事,單獨給你做,也沒工夫。再說你們城裡人吃得細,怕也吃不慣,也覺着不衛生。”我說:“我自己做吧。”他說:“要不嫌棄就在我家搭夥吧。”我說:“謝謝您費心,還是我自己做吧,我以前在鄉下教書,自己做着吃了好幾年。”他說:“也好,自己做的順自己的口,城裡男人都會做飯,比女人還會做,電視上講做飯的就有個男人,天天快做飯的時候在那裡講。”又說,“村上給你補助,米面油肉都村上管,這幾天就先在我家吃吧。”

學校旁邊是村上的大麥場,大大小小的柴草垛像一個個饅。傍晚時分,麥場上人多起來,都從自家的柴火垛上撕了柴草,在麥場旁邊有一塊空地堆起了一座山包,我想到今日正月二十三,知道要“燎疳”,今晚是傳統的“燎疳節”。燎疳表達着人們驅邪除魔,保佑平安,莊稼豐收的祈願。傳說“疳”是一種頑固的病毒,隻有用火燒燎,才能消滅。還有一個傳說是人類犯了天條,上天要收人,定在正月二十三将人全部燒死。太白金星偷偷下凡給人傳話,讓正月二十三這天放火,在上面跳來跳去。玉皇大帝打開南天門一看,隻見人給燒得亂跳,便以為人類已藏身火海了。老家也有這節日,這些年已經沒有參與過了,因為城裡沒有“燎疳節”。

柴火堆點燃後,大家都在火上跳來跳去,太小的孩子由大人抱着跳來跳去。柴火燒成火籽後,老村長用鐵鍁揚“揚五谷花”——鏟一鐵鍁火籽揚上天空,喊一種五谷的名字,天空火星四散,像放禮花一樣壯觀。如果喊到某種莊稼,揚出的火星明亮繁多,就說明這種莊稼今年會有好收成。所有的五谷名喊過來,一堆火籽也便揚淨了,落在地上還沒有滅亡的火籽,人們便去踩,叫消滅害蟲。

老村長說:“以前燎疳家家戶戶門上點堆柴火燎,真是萬家燈火哩,現在沒人了,過年連人七日都不過,初四五就都動身了,一家一戶連個疳都燎不起,湊合到一起燎燎,就是應個節氣事。”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