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二年“十一”黃金周,“夢想—0757”正式發售。在此之前,謝闖在宣傳上下足了功夫,他和電視台合作了“我的夢想我的城”大型訪談節目,采訪了一百位在佛山奮鬥并取得成功的外地人,這個節目取得了電視台的收視率之冠。他又從中選了十位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到各大企業進行巡回演講。此後,又是“我的夢想我的家”大型相親活動,每周一場,每一場都有十幾對碰出了愛的火花。樓盤對于成功領證者給予“九五折”大優惠,還贈送婚床和三年物業管理費。經過一系列的暖場活動,到樓盤發售的時候,全城都知道了這座“夢想之城”。謝闖還另辟蹊徑,搞了一個免費購房活動,每成交一百套房子,抽出一套,返還所有購房款,另抽出兩套,返回百分之五十購房款。正式發售那天,場面非常火爆,像春運期間的廣州火車站。第一期的五千套房子,僅僅一個月就銷售完畢,創造了樓市的奇迹。
孔志新要去五星級酒店給謝闖慶功,謝闖卻把他帶到了路邊的一個大排檔。汽車經過時,塵土飛揚。孔志新有些不解:“為什麼帶我來這裡?”謝闖說:“你知道嗎,剛到廣東的時候,我最大的理想,隻是能吃上一碗香噴噴的狗肉粉。”他一邊喝酒一邊跟孔志新講起當年發生在安樂村的故事。孔志新笑着說:“這些苦難的經曆,都是你的财富啊!”說着,他從包裡拿出一張支票:“這一千萬是董事會給你的酬勞。”謝闖拿在手上,手不禁顫抖起來,數了半天,沒數清有幾個零。這時,孔志新又取出一張支票,說:“這一百萬是我個人給你的額外獎勵。”謝闖接過來,将兩張支票一折,像餐巾紙一樣塞進褲兜。他倒了杯酒說:“老孔,你真是我的貴人。”孔志新說:“這話應該我說才對,是我們一起創造了奇迹。”兩人喝完一杯酒,孔志新又說:“謝闖,你是難得的策劃人才,我想請你到公司來當副總,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謝闖笑着搖了搖頭。這出乎孔志新的意料,他說:“我可以開很高的年薪,還可以給你股份。”謝闖笑着說:“一個人沒有錢的時候,很想有錢,想有很多很多錢,可是真的有了錢,就覺得不那麼重要了。我想做更有意義的事。”孔志新問:“你想回家辦廠?”謝闖說:“不是辦廠,而是搞農場,生态農場。現在大家有錢了,但是卻沒有幸福感可言,因為我們吃的米,沒有米香,吃的肉,沒有肉香,吃的菜,沒有菜香。我要為改變這個現狀出一份力。”
孔志新從未涉足過這個領域,問謝闖心裡有沒有底。謝闖笑了笑說:“我們就以夢想—0757為例吧,小區現在有5000戶住戶,如果每個月每家用于夥食方面的支出是1000元,每個月就有500萬元,一年下來是6000萬元,五年就是三個億,這是相當可觀的數字。而随着小區以後的擴建,應該有2萬住戶,年産值就是2.4億元,由于減少中間的環節,我們既能保證出品,又可以真正做到價廉物美。買房子隻是掙一次錢,為業主提供好服務,可以不停地掙錢。這個生意絕對值得做。”孔志新說:“你小子,腦子轉得跟風車一樣快。”謝闖說:“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一起合股。”孔志新說:“這麼有意義的生意,我當然不會放過。”
謝闖回了一趟家,準備接母親來廣東過冬。回到家的第一天晚上,何忠良就來了。他戴着墨鏡,又白又胖,像個大饅頭。謝闖親自下廚,炒了幾個小菜,跟何忠良喝酒。
聽完謝闖的奮鬥史,何忠良唏噓不已,他搖了搖頭,感歎道:“我覺得,你之所以能掙這麼多錢,就是因為吃了那麼苦。你是先苦後甜,我是先甜後苦。”謝闖說:“或許這都是命吧。”何忠良問:“下一步,有什麼打算?”謝闖說:“香港陽光地産的董事長孔志新本來讓我做副總的,我沒答應。人生苦短,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辦生态農場。”何忠良一聽,幹了杯中酒,抹了抹嘴說:“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謝闖猶豫了一下,好像有些為難。何忠良說:“這些年我想了很多,我以前發的是不義之财,所以遭了報應,現在,我準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麼跟你說吧,以前,我的眼睛是亮的,心是瞎的,現在,我的眼睛雖然瞎了,但心卻是亮的。”看到他如此真誠,謝闖感動了,爽快地說:“好,你就做我的顧問吧。”何忠良連忙擺手說:“我又不是退休老領導,當什麼顧問。我要去一線,要當業務部經理。”謝闖笑了笑說:“好,我相信你能幹好。”
酒越喝越多,話題也像水墨一樣慢慢氤氲開了。何忠良突然說:“對了,林佳妮離婚了,你知道嗎?”謝闖一臉驚愕:“什麼時候的事?”何忠良說:“去年吧。你别看她外表風光,其實很可憐。她丈夫有暴力傾向,動不動就要打她,還用煙頭燙她的手臂呢。”謝闖聽了,心如刀絞,極度的痛苦讓他的臉色發青,像發芽的土豆。何忠良看不到他的痛苦,他接着說:“你還記得初中同學十五周年聚會嗎?”謝闖點了點頭。何忠良說:“那天晚上,她就因為回去晚了,被打慘了,聽說是吊起來打的,打得皮開肉綻,幾天都下不了床。”謝闖再也聽不去了,忙問:“她現在在哪裡?”何忠良說:“她很神秘的,不跟任何同學聯系。我聽說她離婚後也去了廣東,好像就在佛山。”謝闖說:“有沒有她的電話?”何忠良搖了搖頭。謝闖又說:“那她父母呢?”何忠良說:“去上海了,林鎮長也很慘,退休不到一個月,就中風了。”
半斤酒下去,謝闖醉了,渾身酥熱,像剛出鍋的油條。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晃到床邊,一頭倒下了。母親給他脫了鞋,拿了一隻盆放在床邊。她走出房間時,謝闖已經打起了呼噜。
那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走進了林家大宅。風叩門環。門沒有鎖。月光下,雜草叢生,滿園荒蕪。他沿着殘破的樓梯往上走,來到林佳妮的房間。這是他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木樓闆吱吱嘎嘎地響着。房間裡空空蕩蕩,積滿了塵土。這個房間,曾經多麼的神聖,多少個夜晚,他在樓下仰望,像仰望天堂一樣。他抽了支煙……突然,他聽到一串熟悉的笑聲。
他循着笑聲走去,出了後門,經過一條黑乎乎的巷子。光線突然明亮起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高大的鐘樓,他竟然走到了夢想—0757”小區門口。笑聲又一次響起,召喚着他。
突然,他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襲黑色連衣裙和黑網紗幫面的高跟鞋,頭發盤起,耳朵上是溫婉的紅珍珠耳環。她轉過身,兩人都愣住了,同時尖叫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林佳妮邀請他去家裡做客,他們并肩走着,說着話兒,好像一對小夫妻從超市買完菜回家。在她掏鑰匙的一瞬間,他的心陡然緊張起來,他不知道屋裡是否有另一個男人。
鑰匙轉動,他心跳加速,耳朵不由得微微地顫動,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代。此刻的心情,和他第一次走進林家大宅的心情竟然如此相似。空氣中有着淡淡的水蜜桃和柑橘的香味,這和林佳妮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他仔細分辨着,想知道空氣裡有沒有男人的味道。
換鞋的時候,謝闖特意掃了一下鞋櫃,裡面沒有男人的鞋。他長長地噓了口氣。林佳妮榨蘋果汁的時候,謝闖開始打量起房間裡的布置。房間不大,但看起來溫馨而舒适。橙紅色的牆紙,牆上是印象派的風景畫,駝色的沙發,藍漆的茶幾,落地的台燈很漂亮,像是穿了一條蓬松的公主裙。廚房是敞開式的,中間有一個吧台,兩張藍色的高腳凳。書房鋪着白色的羊毛地毯,書收拾得整整齊齊。卧室門開着,床松軟如同蛋糕,飄窗邊上,有一張紫色的貴妃椅。謝闖問:“當時怎麼想買這裡呢?”林佳妮笑着說:“因為便宜啊,同樣的價錢,在市區隻能買一間小房子,在這裡還可以送一個大花園呢。我就是因為這個花園才買這裡的,全市隻有這個小區有這麼好的花園。”謝闖笑了笑,忍不住直搖頭,上帝的安排竟然如此神奇。
拉開落地窗的窗簾,呈現在眼前的仿佛是一個童話中的世界——花園不大,但别有情趣。最高處的是三棵果樹,一棵龍眼,一棵芒果,一棵鳳眼。一排金絲竹,與鄰居的花園隔開。木架子上,紫藤花像瀑布一樣傾瀉下來,下面擺放着白色的休閑桌椅。旁邊是鑽石玫瑰,深紅的、純白的、粉色的,風過時,花瓣紛紛揚揚,灑落在柔軟的草地上,就像剛剛舉行過一場盛大的婚禮。
林佳妮端了一杯蘋果汁出來。地上鋪着鵝卵石,她光着腳,像一條白魚在溪水中遊動。陽光很好,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彈着輕快的曲子。兩人就這樣說着話,語氣平淡,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謝闖突然握住她的手說:“上天讓我們重逢,就是要讓我們在一起,我們錯過了太多時光,不能再錯過了。”林佳妮卻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謝闖,我們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我們兩家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嗎?我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這是我們的命。”謝闖堅定地說:“經曆了那麼多事情,我明白了,人是為自己活的,不是為别人活的。現在,除了死亡,任何東西都不能阻撓我們,任何人都不能将我們分開。”林佳妮緊閉着嘴唇,過了一會兒又說:“你不恨我爸嗎?他差點毀了你的一生啊!”謝闖坦然一笑:“沒錯,以前,我一直把他當成我的仇人,但是,現在明白了,他其實是我最大的恩人。”林佳妮忙問:“你原諒他了?”謝闖說:“不是原諒,而是感激。如果沒有他,我不會有今天的成就。一個人如果有夢想,任何人都不能阻擋他,苦難是生活的磨砺,苦難更是上天的恩賜……”
責任編輯宗永平
吃完午飯,他們坐上了開往寶安的中巴車。車子很舊,皮革座椅在太陽下曬久了,有一股燒焦的味道,謝闖像是被裝進了一隻舊膠鞋裡。車子搖搖晃晃,他們很快就睡着了。插圖孫文然
他像流浪漢一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覺得自己像一片輕盈的羽毛,飄浮在冷冰冰的城市裡。插圖孫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