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窩是典型的南方小鎮,在水路交通發達的時代,這裡曾是重要的碼頭,山裡砍伐的木材,在這裡集結,順流而下,運到了縣城、省城,乃至更遠的地方。那時的雲窩商鋪林立,繁華至極,據老人家回憶,光茶館就有七八家呢。随着公路的興起,水路日漸衰落,雲窩的繁華也随之成為如煙的舊夢,如今,它隻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偏僻小鎮。
小鎮上的居民,大多是勢利的,雲窩鎮上的居民,更是将這種美德發揚到了極緻。見到那些當官的、有錢的,他們的臉上塗了一層豬油般的媚笑,腿軟得像麥芽糖。見到那些比自己更窮的,則像是踩到了一坨狗屎。
謝闖一家連狗屎都不如。這怨不得别人,要怨隻怨他有一個殘疾的母親。如果是天生的殘疾,倒也值得同情,但是,她的殘疾并非天生,而是自找的。有一年,她從懸崖上跳了下來,摔壞了手腳。一個正常人是絕不會去跳崖的,鎮上的人由此推斷,她的腦子肯定搭錯了線。
謝闖母親走路的樣子的确很滑稽,也算是雲窩鎮上的一道風景。她的屁股先往後一甩,然後再往前一沖,肩膀呢,則像一杆秤,一會兒歪向左邊,一會兒歪向右邊。她的左手伸不直,胳膊拐在胸前,五個手指朝下緊握,像握着一個鴨蛋。右手則不由自主地甩動,像在給小雞喂谷子。
她的大名早已經被人淡忘,大家送了她一個十分貼切又好記的外号——“折腳婆”,她上街的時候,經常被人捉弄。
鎮上有一個叫金土的男孩,年紀雖小,卻很有表演天賦,學什麼像什麼,總喜歡跟在她身後學她走路的樣子,他還舉一反三,邊學還邊吐舌頭,翻白眼,挖鼻孔,逗得衆人捧腹大笑。謝闖的母親倒也不惱,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金土的母親叫鳳仙,在鎮上很受人尊敬。她知識淵博,口齒伶俐,吵架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手。雙手往腰上一叉,就可以從早上吵到天黑。
鳳仙看到她沒有什麼反應,覺得很不過瘾,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僵硬的左手。那幫熱心的閑婦見狀,也圍了上來,她們問這問那,最後,話題巧妙地一轉,轉到她當年跳崖這件事上。鳳仙一臉誠懇地問:“聽說你當年是為了一個男人跳的懸崖,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啊?”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聽說你跳下的時候,肚子裡有了孩子,是不是真的?”“你家老大,是不是那個男人的種?”“你殘疾之後,那個男人有沒有來看過你?有沒有給你錢花啊?”……
面對大家的關懷,她卻一點也不領情。鳳仙的腦子轉得像風車一樣快,微笑着說:“老阿嫂啊,你隻要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我們就幫你去讨公道。”其他人也附和起來:“對,對,對,起碼也得給一筆青春損失費,不說給一千,也得給八百。”
謝闖的母親試圖沖出包圍圈。兩個閑婦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衣服的後擺,你推我搡,她竟然不小心栽倒在地。鳳仙趕緊上前扶她起來,邊幫她拍打灰塵邊說:“你看你看,這麼大個人,走路怎麼還這麼不小心呢,别人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欺負你呢。”
謝闖是從一個同學那裡知道這件事的,他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天色漸暗,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晚餐,鳳仙也開始淘米做飯。廚房裡有一陣響動聲,她揭開鍋蓋,看到鍋裡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湊近一看,立刻尖叫了一聲,掉頭就跑。鍋裡面竟然盤着一鍋的蛇。
她不敢回家,和兒子在隔壁鄰居家等自己男人回來。男人回來後,在房子裡翻箱倒櫃,最後找到了三條蛇,一條躲在雞窩裡,一條盤在床底下,還有一條,竟然鑽進了被窩。
鳳仙還不放心,想讓男人再找一遍,男人沒有理她。那天晚上,她提心吊膽,像睡在一條鋼絲繩上一樣。屋子裡的每一絲響動,都讓她恐懼。每天後半夜,她都要起來撒尿,那晚,她尿脹得厲害,卻不敢起床。後來,實在憋不住了,隻好硬着頭皮從床上爬起來。兩隻腳往腳踏闆上一放,立刻尖叫了一聲,像彈簧一樣縮了回來。腳踏闆上有一個東西,軟軟的,涼涼的。她忙搖醒熟睡的男人,男人打開燈一看,笑了,那根本不是蛇,而是兒子的皮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