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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窩 第三十三章

時間:2024-11-07 11:05:33

謝闖在醫院昏迷了整整一天,到了第二天夜裡,才睜開眼睛。他還算命大,如果刀子再往上一厘米,刺破了心髒,他就永遠不會醒來。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原本在讨論六分廠的人事安排時,陳總曾提議讓謝闖當六分廠的副廠長,但他的這個提議在班子會上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大家都認為謝闖資曆太淺,經驗太少,還應該再鍛煉幾年。謝闖遭襲後,陳總再次提議,這次再也沒有人出來反對了。

一個月後,謝闖出院了。陳總親自召集六分廠的中層以上領導開會,宣布新的人事任免,廠長丁益群調到行政部擔任副總經理,分管人事工作,總工程師陳安良擔任廠長,負責全面工作,謝闖擔任副廠長,分管行政、後勤、采購工作。

為了提高生産質量,工廠開始大整頓,首先對中層管理人員進行競崗,将那些靠溜須拍馬爬上來的關系戶拉下馬,讓那些專業技術人員擔當重任。被貶去當搬運工的楊大炮再次上崗,成為第二車間的車間主任。

與此同時,謝闖也在醞釀後勤服務的改革。夥食一直是工人們反映最大的問題,每天吃飯的時候,工人們都有一肚子的火。有一天,食堂的火藥桶終于點燃了。那天中午,有一個女工去打青椒炒肉絲,給廚師抛了幾個媚眼,廚師便多加了兩勺,而到了後面的男工,一份青椒炒肉絲裡竟然全是青椒,連一絲肉都沒有。男工火冒三丈,和廚師吵了幾句,一氣之下,把菜盆扔到了廚師臉上,廚師也不是省油的燈,拿了把菜刀就沖出來。幸好保安及時把他們拉開,才避免發生流血事件。謝闖分别找了兩人談話。男工說:“飯菜的油水太少,吃完飯走到車間就覺得肚子餓了,還怎麼有力氣幹活?廚師一個個牛氣沖天,想給誰多就給誰多,想給誰少就給誰少,不光是我一個人,大家對食堂意見都很大。”廚師也好像很委屈:“俗話說衆口難調,不管我們做什麼菜,總有人喜歡吃,有人不喜歡吃,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謝闖當場表态:“吃飯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連工人吃飯都吃不好,那我這個副廠長就是不稱職的。”他想了幾天,終于設計出一個方案:一方面,增加投入,廠裡對員工用餐進行補貼,每人每頓補助兩元。另一方面,搞活機制,食堂采取廚師輪值制,從買菜到出品,均由一個廚師負責,由工人對每天的夥食進行打分,而獎金根據滿意度來定,一個月累計三次被評為不滿意的廚師,就要下崗。另外,他還做了一項調查,讓每個員工把自己喜歡的菜品寫下來,選出得票最高的100樣菜品,給廚房參考。

食堂整頓效果明顯,夥食質量大大提高。謝闖還公布了自己的手機号碼,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工人隻要遇到困難,可以随時打電話給他。漸漸地,工人們都知道“有困難找謝廠”這句廣告詞。對此,李碧霞意見很大,因為睡到半夜,手機經常會響起,像是“午夜兇鈴”。

一天晚上,謝闖洗完澡,正準備睡覺,手機響了,電話是一個男工打來的,語速很快,讓他趕緊到轄區派出所去一趟。謝闖問他什麼事,他支支吾吾地說:“你來了就知道了。”謝闖到了派出所,民警告訴他,最近市裡正在進行掃黃打非行動,他們的治安員在公園裡巡邏,發現有兩個人在樹叢中搞“軍事演習”,以涉嫌嫖娼把他們帶到了派出所。男的說他是康力公司六分廠的工人,叫耿波,女的叫曾秀梅,自稱是耿的妻子,也是康力公司的,民警讓他們拿結婚證,他們說證在老家,沒有帶出來。謝闖和民警一起去見耿波,耿波一見到謝闖,就激動地說:“謝廠長,我們是冤枉的,我們真是夫妻啊。”謝闖說:“你們怎麼到公園裡幹那種事?”耿波說:“我們兩個人在廠裡上班,都住在宿舍,家裡上有老下有小,老人身體又不好,要花很多錢看病,我們沒有錢租房子,又不能在宿舍解決。實在受不了,就隻能跑到公園裡解決了。”謝闖問了他們是哪個車間、哪個崗位,然後打電話給車間主任,一一核實之後,謝闖發現,這确确實實是一次誤會,忙給民警道歉,帶他們回了廠。這件事,在謝闖心中不斷發酵,他讓辦公室做了一下登記,看看全廠有多少對夫妻。數據報上來之後,他對宿舍進行了一次調整,專門騰出了五十間房,将其改造成夫妻房。

謝闖分管的工作,又雜又亂,全廠幾千号人,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有被騙去傳銷的,有東西被偷的,有跟人打架的,還有找他介紹對象的……不過,有一件事,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那是一個春天的晚上,淩晨兩點多鐘,他睡得正熟,手機響了,是一個女工打來的,她焦急地說:“謝廠長,你快來,我們這裡出人命了。”他一聽,從床上一跳而起,忙問:“在什麼地方?”女工說:“在女工宿舍三幢的洗手間。”他又問:“出了什麼事?”女工說:“有人在生孩子,流了好多血。”他打了個急救電話,然後飛快地往女工宿舍跑去。到了現場,發現已經圍了很多人,他擠進去一看,躺在地上的竟然是小不點,她的褲子上全是血。她剛才自己拿剪刀剪臍帶,造成了大出血。廠醫正在給她打止血針。幾分鐘後,救護車來了。第二天,謝闖跟人事科長一起去醫院看她,她說出了實情。原來,她知道自己懷孕後,用盡了方法,比如喝最苦的涼茶,喝花露水,吃巴豆,用毛巾纏自己的肚子,一切的方法都用了,還是沒有用。最可氣的,她的男朋友竟然辭工了。連個招呼都沒打,她隻知道他是四川人,連他家的地址都沒有。謝闖聽完,氣得肺都炸了。為了避免此類事件再次發生,他讓人事科長晚上組織女工培訓,講授如何避孕,如何保護自己,還給她們免費發放了避孕套。

經過半年時間的整頓,六分廠的産值和利潤大幅度攀升,陳總很滿意,決定對六分廠進行技術改造,增加兩條最先進的生産線。廠裡需要新招一百名工人。謝闖首先想到了他的故鄉,這麼多年,他終于有機會為故鄉做一點事了。

說來也巧,謝闖回老家招工的那段時間,正好碰上初中同學畢業十五周年聚會。酒席定在縣城最高檔的禦水山莊,依然是何忠良做東,他失明之後,似乎更愛熱鬧了。

那天晚上,來了四十多個同學,大多已經發福了。他們談論的話題,不是股票,就是孩子,謝闖一點也不感興趣。他旁邊的位置空着,他在等一個人。

和所有的同學聚會一樣,他們的聚會也是嘈雜的。大家把當年的舊情人弄在一起,逼他們喝交杯酒。你推我搡,有一個女同學竟然一不小心被推倒在地。

謝闖像個局外人,冷漠地看着這一切,熱鬧的氣氛,讓他孤獨,誇張的笑聲,讓他惆怅。她還沒有來。她應該是不會來了……

飯局快要結束時,門被推開了,大家立刻安靜下來,就像上自習課時,一群同學鬧得正瘋,班主任突然進來。

林佳妮來了。她穿着紫色的風衣,腳上是一雙灰藍色的高跟鞋,渾身上下散發着成熟女人的妩媚味道。

她邁着細碎的步子,走到謝闖身邊,微微一笑,坐下來。謝闖以為,再次見到林佳妮的時候,會有山崩地裂的感覺,可是當她真的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反而覺得雲淡風輕,好像隻是幾天沒有見過一樣。

他說:“佳妮,好久不見。”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林佳妮脫下蕾絲的手套說,“一晃,十幾年了。”

房間裡迸發出一陣壓抑已久的笑聲,有個女同學站起來,不滿地說:“你們兩個也太斯文了吧,怎麼樣也要先擁抱一下吧。”一個男同學拿了瓶酒搖搖晃晃走過來說:“遲到了,要罰三杯酒。”林佳妮輕輕搖着手說:“我,我不會喝酒。”謝闖說:“沒事,我幫你喝。”說完,他一口氣喝了三杯。林佳妮剝了一隻蝦,放到他的碟裡,輕聲說:“吃點東西,壓壓酒。”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卻心頭一暖,眼角濕潤起來。

酒力開始發作了,謝闖覺得渾身發熱,脫了一件毛衣。一個女同學看到這個細節,笑着說:“謝闖,你怎麼回事,佳妮一來,你就脫衣服啦。”大家都笑了起來。兩個人都窘得不成樣子。

林佳妮從錢包裡拿出照片,遞給謝闖說:“這是我女兒。”謝闖問:“叫什麼名字?”林佳妮說:“餘麗。”單眼皮、蒜頭鼻、厚嘴唇、招風耳……這是謝闖見過的最醜的孩子,一點林佳妮的影子都沒有,他笑着說:“哦,好像他父親。”他把照片還給她,開始自己的聯想。他想,如果他們兩人結了婚,生出來的女兒會是什麼樣子呢?

吃完飯,大家一起去唱歌,林佳妮坐了一會兒,就要走。謝闖便說:“我送你回去吧。”兩個人在路燈下走着,路燈把他們的影子交織在一起。林佳妮的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響,像一陣輕柔的細雨。謝闖希望這一刻時間停滞,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林佳妮問:“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吧?”她的聲音很輕,但卻觸動了謝闖心中的琴弦,他心中五味雜陳,但隻是笑了笑說:“挺好的。你呢?”林佳妮說:“我也是。”謝闖笑了,雖然世事變遷,但她竟然一點都沒有變,依然像當年一樣純潔,帶着小小的羞澀。林佳妮說:“你笑什麼?”謝闖說:“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林佳妮說:“其實,我今天很矛盾,我知道,很多事,因我而起,我知道,我給了你太多傷害,我不敢見你。”謝闖笑着說:“那你怎麼又來了呢?”林佳妮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覺得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我們都應該學會忘記,學會向前看吧。”

謝闖帶着林佳妮來到了一條河邊。兩人在長凳上坐下來,謝闖開始給她吹口琴,聽着八十年代的那些老歌,吹着細細的微風,他們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林佳妮眼神清澈,嘴角帶着淺淺的微笑。這樣的微笑,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可是當她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反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謝闖說:“佳妮。”林佳妮輕輕嗯了一聲。謝闖說:“我怎麼覺得是在做夢。”林佳妮說:“我也是。”“佳妮,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很多東西都在改變,但是有一種東西,從未改變,”謝闖說,“那就是我對你的愛。”林佳妮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就讓它成為美好的回憶吧。”謝闖說:“以前,你是我的天使,現在,你是我生命中的女神。雖遙不可及,卻又無處不在。”林佳妮抿着嘴,輕輕一笑,問:“謝闖,你相信命運嗎?”謝闖說:“我不相信。”林佳妮說:“我相信。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其實都是命運的安排。”謝闖說:“我一直認為,命運是可以改變的。”林佳妮也不争辯,隻是淡淡地笑。

兩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在河邊坐到了十二點。終于到了分别的時刻,謝闖說:“我能再抱一下你嗎?”林佳妮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謝闖的擁抱,像潮水一樣将她淹沒,他要親她,她用手擋住他的嘴。他沒有強迫。

林佳妮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像一塊巧克力一點點融化在夜色裡,謝闖突然有一種預感——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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