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學院裡的胡老師打來電話,興緻勃勃地向張遠達介紹了一個人。這人叫黃甯,是個窮畫家,是胡老師在外地出差時認識的。據說,黃甯孤家寡人一個,在他居住的小城開了家賣畫的小店,可生意少得可憐。胡老師大贊黃甯畫畫技藝高超,推薦他去學院任教,說保證讓張院長滿意。
張遠達來了興趣,很想見見這位梵高式的人物,便請胡老師約黃甯周末來家裡見面。
周末的晚上,張遠達剛吃了晚飯,坐在沙發上正準備看看新聞。這時,門鈴響了,他打開房門,門外站着個中等身高的男人,看起來年齡和自己差不多,但身闆瘦弱。那人的頭發被寒風刮得亂蓬蓬的,他穿着一件粗呢大衣,墨綠色的褲腳耷拉到鞋面上,腳上的鞋子又髒又舊。
男人用輕微而沙啞的聲音說:“您好,張院長,我是黃甯。”
“是你啊,進來進來。”張遠達把人請進屋。黃甯走進亮堂堂的客廳,環顧着四周,不禁感歎道:“這真是套不錯的房子,我住的地方還沒這個廳的一半大。”
“謝謝,請坐吧——”張遠達請黃甯在客廳沙發上就坐,自己則坐在他的對面。黃甯坐下後,對張遠達笑了笑,露出了幾顆黃牙,嘴唇邊的一撮胡須向上翹了起來,眼神中流露着幾分膽怯。這副模樣實在不像是一位藝術家,張遠達見了,略微皺了下眉。
“我剛從旅館走過來——那家旅館離您的家很近,是胡老師幫忙訂的,您知道吧?”黃甯輕聲說了起來,“他可真是個好人,眼光也好。他走在路上,一眼看見了我店裡的油畫,他驚呆了,說我是個天才!後來,他不但資助了我很多,還把我介紹給了您,這真是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想到胡老師平時不輕易誇人,他能給黃甯那麼高的評價,讓張遠達實在好奇,他說:“是這樣,胡老師确實跟我提過,他推薦你來我們學校任教,不過不瞞你說,前來應聘的人很多,你需要畫一幅作品給我們看看,以便我們了解你的水平,做出公正的決定。如果你想要這份教職,不如現在跟我到畫室裡去作畫吧!”
黃甯爽快地回答:“好啊。”
張遠達領黃甯進了畫室——就在隔壁房間,畫具早已準備好了。
“請你開始吧,”張遠達期待地說,“我這裡一應俱全,畫畫工具你可以随意使用。畫好後不需要署名,我會把你的畫拿給其他老師看,如果讨論下來通過了,你就獲得這份工作啦!”
黃甯沒有急着開始,他環顧四周,問道:“有筆、墨、硯台嗎?”
張遠達吃了一驚,問:“你要畫國畫?胡老師說你是擅長畫油畫的啊!”黃甯撓撓頭,笑笑說:“都行,我很久不畫國畫了,今天倒是特别想畫一畫。”
這倒讓張遠達有點驚喜,他指了指書櫃後面的工具架,上面有國畫用具。隻見黃甯拿起筆來,蘸上墨汁,胸有成竹地将毛筆在紙上精巧地移動起來。
為了不幹擾黃甯,張遠達回到客廳等着,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黃甯走出了畫室,張遠達迫不及待地起身去看他的作品,一看,他震驚極了。黃甯畫的是山水,幾座宏偉的大山占據了畫面大部分空間,山頂樹木稀疏,山腳卻有茂密的樹林。林中隐隐約約可見溪水潺潺地流淌着,一位老者在小溪旁捕魚,溪流最終從林子裡鑽出,撞上一塊陡峭的巉岩,濺起白色的水花,然後直沖下去,落進一片不可見的幽谷。再細看畫面,才發現有一道細細的石階向上通往搭在半山腰的一座小亭子,亭中還有飲茶的姑娘和嬉戲的孩童……畫面簡直無可挑剔,不僅有着不凡的氣勢,還有着豐富有趣的細節。張遠達忍不住稱贊道:“看來胡先生對你的評價很正确,你的技藝的确精湛!”
黃甯很激動,笑着說:“您能這樣說,真是太感謝了!要知道,在遇到您和胡老師之前,我對生活都已經絕望了,不怕您笑話,我連遺書都寫好了……沒想到,老天能讓我遇到你們這樣的伯樂!”
張遠達拍拍黃甯,開始重新打量起這位窮畫家,他如此消瘦,笑的時候臉頰都會凹下去一塊,露出骨架子,看着很是可憐。
張遠達不禁問道:“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來得及吃。我一心想着與您見面,就先趕着上這兒來了。張院長,我想——”
“我這兒有現成的飯菜,我給你端上來,你吃點。”
黃甯不好意思地說不用了,但張遠達卻堅持道:“既然來了,就是客人,我不能讓客人餓肚子。”
張遠達回到廚房,給黃甯盛了一碗米飯,鍋裡的麻辣雞絲還熱着呢,他盛了一大盤,也端了出去。黃甯像是餓壞了,拿起筷子埋頭猛吃起來,不一會兒就光盤了。
“這碗雞絲辣味十足啊,真香!”黃甯被辣得滿臉通紅,說話倒是少了點拘束,“張院長,今天我真是高興,我聽說您也畫國畫,雖然我還沒來得及學習到您的作品,但您是美院院長啊,您對畫的鑒賞力一定非常了不得!我的畫在我們那小城市根本得不到認同,但今天我得到了您的認可,真是什麼都值了!”
張遠達告訴黃甯,一個星期後就會通知他錄取結果。黃甯點點頭,就告辭了。
第二天傍晚,張遠達接到了同事胡老師打來的電話,聲音有些緊張:“老張!昨天黃甯來過你家嗎?”
張遠達說:“對,我正打算聘用他呢,怎麼了?”
“他昨晚死在賓館裡了!”
張遠達驚叫道:“什麼?”
胡老師心痛地說:“他服用了鉛白,他自己那種廉價的油畫顔料裡就有!警方初步判斷他是自殺,因為已經查到了他患有憂郁症的診斷報告,警察還從他包裡找到了遺書。我想,他可能是再也受不了那窮困潦倒的生活了。”
“我們這麼關心他,他也就要得到一份好工作了,怎麼會……”
張遠達深表惋惜,他挂上電話後,走進畫室,望着昨晚黃甯的那幅畫出神:其實,自從見到黃甯的畫,張遠達就知道他是誰了。自己那些滿載榮譽的國畫作品并非原創,而是抄襲了一位不知名的外地畫家多年前的作品。沒想到,這位畫家竟然就是黃甯!原本以為這一切不會被發現的……
張遠達拿起毛筆,蘸了墨汁,在那幅畫上題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看着畫,得意地笑了:黃甯是個絕望的窮畫家,他甚至已經寫好了遺書,真是天助我也!我可不能讓他發現真相,更不能讓他來敗壞我的名聲。幸好我想到用麻辣雞絲的辣味,來掩蓋米飯裡鉛白的苦味……
幾天後,張遠達将這幅最新的佳作放進了學院的展覽廳,他等着接受新一波的贊譽,為他的職業生涯再添光彩。
那天,胡老師也來欣賞了張遠達的作品,他看得出神,久久沒有說話。看着看着,胡老師掏出了手機,點開一張照片——是張風景照,山水、樹林、潺潺的小溪,還有老者在溪邊捕魚……照片和黃甯的畫,不差毫厘。
張遠達的腦袋一下子炸了,眼前也一抹黑,恍惚間,隻聽胡老師問道:“我出差時請黃甯為我拍的這張照片,為什麼會出現在你的畫裡……”
(發稿編輯:丁娴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