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秋天,我有幸得到中國國家留學基金委(CSC)的獎學金資助,作為複旦大學考古學專業的一名博士研究生,受邀前往英國劍橋大學考古學系進行為期半年的訪學。劍橋美麗的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已無需我贅言,在此我着重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在劍橋的學習經曆。我在劍橋的訪學充滿了這樣那樣的趣事,雖然都隻是一些小事,其中卻折射出英國獨有的文化,又反映出劍橋作為國際教育平台的多元色彩,也呈現出一些人類社會通行的準則。
握個手吧
初次見面行握手禮是基本的西方禮儀。而在中國,多數情況下隻有在商務場合才會與他人握手,所以我并沒有與陌生人握手的習慣。初到劍橋,我與他人握手的次數已經超過自己前半輩子握手次數的總和。直到現在,我還記得自己在劍橋第一次與人握手的情景。當時我在教學樓裡尋找要上課的教室。劍橋考古系的教學樓由于曆史悠久,内部構造非常複雜,不亞于用于玩逃脫遊戲的密室,我遍尋教室而不得,苦惱不已。正在此時,我遇到了也要上課的一位英國女孩,得知我的窘境後,她熱心地成為我的“導遊”,讓我不至于迷途亦不知返。感激之餘,我随口詢問她的名字,她立即伸出手道:“I’mMia.Nicetomeetyou.”于是我們頗為“正式”地認識了。在國内的大學裡,初次見面的新同學并不會有握手的意識。與Mia這一握所帶來的小小的bodytouch(身體接觸),不僅讓我體會到了她的禮貌,也讓我感受到了尊重、熱情和歡迎,内心的觸動自然而然轉化成對Mia的好感。由此開始,我成為握手禮的“粉絲”。令人倍感神奇的是,回到國内後,每每與新認識的人握一握手,初識的尴尬就會迅速消散,随後的交談也會更加輕松适意。無論是什麼身份的兩個人,初次見面握個手吧——這真是很好的icebreaker(破冰之舉)。
授課老師對課堂的掌控度令人贊歎
作為訪學者,觀察世界級名校和中國大學課堂的異同是我的主要任務。因此,在取得各位授課老師的同意後,我盡可能多地進入課堂旁聽。西方大學的研究生課程非常注重讨論,很在意每位上課者是否提出自己的想法。因此即使是旁聽,老師也要求我對課堂要有“貢獻”,不能隻是坐在角落裡笑而不語,要大膽地抒發己見。
雖然中國大學的研究生課堂形式已經與歐美大學相差無幾,但劍橋課堂的氛圍還是令人感到差異的存在,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劍橋授課老師對課堂的引導力、掌控度和調節度。在劍橋,每門課程的第一節課,師生做完自我介紹後,老師已經能把每位學生的名字、研究方向和研究主題牢牢記住(雖然不過十幾人選課,但這十幾份學生檔案也要占去不少的腦容量!)。于是在讨論中,老師可以根據腦中檔案的情況來調動每個學生的積極性。比如,一次讨論到古代器物的制作工藝時,任課教授Cyprian見我久未發言(因為歐洲的古物我實在不了解,隻有聽的份兒),便抓住課堂同學們沉默的間隙問我,在我研究的中國古代陶瓷中,是否有跟歐洲陶器類似的制作工藝。雖然器物不同,但制作的方式大同小異,我很自然地開始分享我的研究成果,由此又引發别的學生提出其他問題,後來我們課堂讨論的走向便變成了不同文化下器物制作工藝的比較。不僅是這一門課,其他的課程也都會有類似的場景,老師在讨論中會根據每個學生的研究内容提出話題,确保每個人都有發言的機會,讓交流内容愈加豐富。我隻報過一次名字,老師便能對我的名字脫口而出,對我提問:“Lizi,whatdoyouthink?”這份“視你為平等一員”的心意很讓我感動。出于“報恩”的心理,我也會努力貢獻自己的想法。所有的旁聽課聽下來,我開始覺得表達自己的想法甚至比聆聽他人的理念讓我收獲更多。相信這也是西方課堂鼓勵表達的初衷。而老師對名字的熟記也會讓學生迅速産生融入感,在課堂上積極表達自己的看法。
我們來交流吧
劍橋之所以能成為世界級的名校、諾貝爾獎台上的常勝将軍,正是因為其重視學科内和學科間交流的氛圍。這種交流不是設置一個論壇或會議,讓學者們正襟危坐地讨論。交流其實無處不在,茶水間的轉角處,一杯咖啡的功夫,可能就有一個新想法因交流而誕生。而我最樂于參加的交流方式便是無處不在的reception(迎新會/招待會)。新學期伊始有newtermreception,常規講座後有winereception,牛津、劍橋最負盛名的學院formaldinner(正式晚宴)前也會有coffeereception。Reception上提供各式酒水和點心,不設固定座位,創造出一種輕松随意的氣氛,人們可以談論任何話題。比如,主題講座之後大家可以聊聊對話題的感想,也可以與主講人進行更廣、更深的交流。晚宴前來自不同學院、不同專業、不同年級的師生一起聊天,可能就會産生跨學科的新想法,也是增長見聞的好機會。而在交流中,我常常聽到對方會說:“Nicetalkingtoyou.Igottamingle.”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其實是“我們聊得差不多了,我得跟其他人也聊聊去”。這樣既避免了雙方面對面久了無話可聊的尴尬,又能給别人了解自己的機會。正是這樣一種廣泛交流的氛圍讓新理念的火花不斷碰撞而出。每次的reception,我都能認識幾個新朋友,了解幾個新的專業名詞,聽到幾個新的英語段子。在mingle中學習,收獲一點不比課堂少。
本文作者參加達爾文學院正式晚宴圖書館周末不開?投票讓它開!
西方學生在學校事務方面表現出來的自主性讓我印象深刻。劍橋考古系的專屬圖書館theHaddonLibrary由于數年來周末利用率持續走低,學校為了節省資源成本,規定圖書館周日閉館。對于中國學生來說,遵守學校的規定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放到西方學生那裡,周日不開?那我要查資料怎麼辦?學習不分平時和周末啊。不行!這太不合理了!他們開始想方設法地要求圖書館周日開門。可是如果隻有一兩個學生有這樣的想法就讓圖書館開門,其實也不符合成本效益。于是某天,當我在圖書館學習的時候,一位美國同學拿着一張表格,問我是否願意簽名——通過簽名表達我也希望在周日利用圖書館的資源。原來圖書館工作人員收到學生要求周日開放圖書館的倡議後,提出若有相當數量的學生表達有這樣的意願,他們便會同意周末開放圖書館。當我簽過名後,那位美國同學還特地囑咐,若圖書館真的同意周日也開門,請我周日也來圖書館學習,提高利用率。果然,兩周後,圖書館貼出告示:周日也正常開門。而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力量,為了不辜負這份争取來的權利,我在周日也不睡懶覺,到圖書館學習去了。在國内的學校,圖書館、自習室什麼時候開門似乎是不容商榷的行政規定;而在劍橋,“圖書館周末開不開”的決定可以由學生左右,這讓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劍橋的一分子。那種歸屬感所提供的學習動力應該也是劍橋教育成功的因素之一吧。
小小的人情,長長的友誼
西方學生們對個體性(individuality)的強調有時會被中國學生解讀成某種“自私”,這或許也是東西方文化沖突的一部分。比如每次上課前,我們必須找到老師閱讀文獻名單上的所有材料,提前預習,這樣才能在課堂上提出自己的看法。但僧多粥少,有些書圖書館隻有一本,誰先借走了,别人就沒有材料可讀了,但從來也沒有人提出共享資料。有一次,我前腳剛找到一本頗為稀有的課本,一位和我一同上課的西班牙同學David後腳就到了。看着我手上的書,他不無惋惜地搖搖頭。正好我晚上要把整本書掃描下來,準備作為電子存檔帶回國内,我便提出,掃描完後我可以将電子版發給他一份。David頓時兩眼放光,說沒想到我會如此友好,其他學生根本不會考慮與别人分享資料,并對我說了很多感謝的話。由于這件事,David對我的态度熱絡許多,課堂上經常與我說笑,課後邀我一同小酌(友情提示:未成年人飲酒在英美國家屬違法行為)。我從David那裡了解了很多有關西班牙的知識,也和他一同分享了作為外國人在英國求學的喜怒哀樂。回到國内後,逢年過節我與David還會通電郵問候。一個順水人情,收獲一段友誼,這件事給我的啟示是,常替别人着想一分,其實自己獲益九分。
劍橋大學國王學院雖然訪學期隻有短短半年,我卻已經對劍橋産生了一種“故鄉”的情感。這種情感來自于每一次的握手、每一次的交流,并随着每一次的談笑而加深。我眼中的劍橋不是某某百科、《關于劍橋》的書籍或“我在劍橋那些歲月”的博客可以概括的,而是一個個鮮明的人物、一次次風趣幽默的談話和一份份真摯的友誼。我在劍橋收獲的感受和啟示無一不對我現在的學習、工作和生活起着積極的影響,相信日後我也會持續地從中獲益。
作者簡介
陳力子,上海新東方學校英語學習部資深教師,複旦大學人文專業博士研究生,國家公派英國劍橋大學訪問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