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剛開學兩個月,老師決定将我和我的同桌分開,因為我們整天在一起唧唧哝哝。搬座位那天,我把書一本本扔,強烈而無用地顯示我的不合作和不高興。
那個新同桌呢,她一直好奇地看着我。我扔書的準頭偶有偏差,她便替我接住,折騰完了,她便埋頭看書,不再理我。她不理我,我自然也不理她。
後來通過老師的提問,我才知道她叫鄒葉。有一天我在抄她的課堂筆記的時候,無意間翻到一頁,寫着:花無缺對每一個人微笑,是因為他看不起任何人。
我一下子呆了。她居然愛看武俠小說,并允許書裡的人物走進她的生活。對于初三的我們來說,讀小說和當大俠一樣孤單。幾乎所有的同學都被課業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天開始,我就決意跟鄒葉談談花無缺。我主動找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也喜歡花無缺啊?”
她回了我一模一樣的一句話:“你也喜歡花無缺啊?”
我們猶如在海中漂流的孤舟,忽然遇到了彼此。我們忽然發現了彼此的世界。我們由花無缺而導入了對閱讀的讨論,又發現了更多的交集。我經常去她家,她父母幾乎從不過問她的成績。我們倆最迫不及待去做的事情,是到了夜晚,兩個人穿了汗衫和短褲鑽進帳子裡為對方編故事。
原來蕭野塞到張曉玲手中的是一個火折子。張曉玲燃亮火折,正要說話,竹筏忽然猛烈颠簸,順着急流筆直滑了下去。張曉玲“啊”地叫了一聲,抓住了蕭野的胳膊,那根燃着的火折便掉了下去。原來那山腹之中的暗河亦有險灘,此時竹筏正好漂到一個大落差處,沖入一個瀑布,幸好在此之前一秒鐘,蕭野已抱着張曉玲飛身躍起……
那一段是描繪我和一個大俠被困雪山,從暗河脫險的故事。
“然後呢?”我問她。
“然後……你忘了你在之前見到的螢火蟲嗎?當你們順着急流被沖到一個淺灘時,它們就會出現,為你們指引路途。”
“呃,麻煩問一聲,零下20度的雪域,螢火蟲能活嗎?”
“嗯……嗯……那是一種變異的,或者說是一種進化了的螢火蟲。”
自然,我也有故事要奉送給她。
鄒葉毛骨悚然,仔細辨認那影子,似乎是個女子。雖然大雨如傾,但那女子看起來仍是飄飄忽忽,鄒葉向前幾步,那女子連同火光便向後幾步。走了許久,慢慢地那火光照亮了一棵枯樹。樹杈斜伸出來,上面飄飄蕩蕩地挂着一樣物事。鄒葉下了馬,慢慢靠近,忽然,全身的寒毛一起豎了起來……
她聽到此處,便會配合地做出寒毛直豎的表情。
那一年,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系有無數的傳奇,而我們彼此,都是對方的傳奇。
後來,她去别的城市念師範,我上了本校的高中。我們繼續在信中為對方編故事。畢業的那一年,我們的地址同時改變,從此誰也找不到誰了。
但那一段屬于我們兩人的十四歲的傳奇,我會一世珍藏,永不遺忘。
(尹成榮摘自《情感讀本·上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