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高考還有122天】
山海和林小白在秦嶼安的學校是有名的兩朵奇葩。
可是很不巧這兩朵奇葩都是她的同桌。
山海是學美術的,卻在聯考校考後放棄美術重新考文化。林小白原本是理科生,卻在高三下學期理轉文。
林小白穿着白襯衫和繡花的漸變色半身裙,很長的頭發,抱着一堆深奧的閑書坐在秦嶼安右邊,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樓上短發的理科妹子。
山海是個大大咧咧的男生,從藝術班抱着課桌坐到了秦嶼安左邊,桌子上畫着梵高的星空,各種顔料塞在課桌裡。
秦嶼安抱着數學五三艱難地做着,頭也沒擡一下。秦嶼安在學校算半個傳奇人物,高一在普通班混着日子,和大多數人一樣勉勉強強擠着及格線,數學爛到不行,卻在分班最後一個月天天早起晚歸,一路從重點班再升到火箭班,到高三穩定在年級前十。
其實也不是什麼難解釋的故事。
16歲的秦嶼安某天在數學課打盹中醒來,看着窗外鮮綠得晃眼的樹枝,窗内是專注聽着課神色各異的同學,突然從悠閑的生活中驚醒,像是誰在她腦海中打了個響指,告訴她,一輩子不該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去。
要補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尤其是數學,秦嶼安每天抱着真題卷死磕。一旁的山海努力跟上老師的節奏,但還是有時候忍不住,突然就在草稿紙上課本上畫起畫來。林小白閑閑地倚着窗看閑書,從外國小說民國著作到各種晦澀的地理曆史專著,什麼都讀。
山海問過林小白之前為什麼學理,一問才知道林小白的父母是學校的物理和化學老師,都很希望林小白學理。從小林小白就在各路親戚朋友的期待中長大,覺得她以後理科一定非常強悍,可惜尴尬的是,林小白對此一點兒也不感興趣,理綜門門不及格。每天看些亂七八糟的閑書,被班主任收走一本轉眼又拿出一本。
在同班同學的眼裡他們就是三個怪人聚在了一起,可是他們出乎意料的關系很好。山海和林小白似乎早就認識,林小白看的書多,聊起中西繪畫來一樣遊刃有餘。秦嶼安看起來安靜,逆襲前也一直是個很鬧騰愛玩的人,不忙的時候就勾着林小白一起看雜志,嘴裡不停地說着:“小白小白小白你快看!”
山海就在一旁,一邊看着她們一邊畫素描。
【距離高考還有70天】
秦嶼安努力了近兩個月後終于迎來了一次大考,她滿懷期待地寫滿了數學卷,一個個字符在筆下流暢地成形。
結果比起上一次考試,不進反退。
山海看着那個墊底的分數,紅着臉把卷子揉成一團說:“意外意外,我實力才不止如此呢。”
林小白雖然是半路轉班,卻在一路火箭式上升中進了前十。
雖然早就感覺得到林小白在文科上有天賦,秦嶼安還是覺得很沮喪。
秦嶼安看着數學卷上那個紮眼的分數,因為努力了兩個月依然沒什麼進步而倍感煩躁,訂正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心煩地把試卷揉成了一團丢下桌。
聽到動靜的前桌有點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明明挺高的分,有必要這樣打擊人嗎?真是讨厭。”
秦嶼安趴在桌子上,懶懶的沒力氣回應,每晚兩三個小時刷數學卷,抽出各種細碎時間在路上公車上背公式,結果不進反退,誰說努力了一定有結果的,她在内心對自己苦笑。
“話不是這麼說的啊。”林小白翻着閑書,漫不經心地搭了一句,“每個人的标準不同。”
“去年暑假的時候表姐來我家玩,因為高考失利整個人都病怏怏的模樣,問她考得怎麼樣,她說隻是個理科普通一本。作為一個理科學渣,當時我連打她一頓的心都有了,但是聽她說完我也就釋然了。當你的同學不是清華北大就是武漢複旦的時候,普通一本确實會讓你覺得很難受啊。再說她努力了這麼久,拼盡血淚的,别人在遊戲放松的假期也一樣在刷題,怎麼就不能期待更好的呢?”
“這個分數對你來說足夠好,是你的标準,不是我家嶼安的标準。”
前桌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一副爆發的前兆,最終被她的同桌拉了回去,隻好讪讪地轉回頭。
秦嶼安性格溫吞,這麼多年來一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也不愛與人争辯,聽到林小白這麼直接地說了出來……
感覺爽翻了!
她直起身,對林小白招了招手,林小白疑惑地合上書,秦嶼安直接上去一個熊抱。
“謝謝小白。”秦嶼安的聲音悶悶的。
“謝我幹什麼,沒事的。再堅持一會兒,會有結果的。”
山海撇着嘴:“真受不了你們女生。”
【距離高考還有29天】
高考倒計時時誰沒有情緒崩潰過呢?秦嶼安已經不記得為什麼會來到樓道裡了,試卷被她撕碎鋪了一路。
學校頂樓的樓道,平常并沒有人來,晚霞通紅通紅的,橘紅色的光芒落在樓道裡。秦嶼安隻記得,剛才她還在家中吃晚飯,父母談笑着說着什麼,她卻越來越沉默,最後沒有任何預兆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來不及在臉上停留一秒。然後她就匆匆騎了車來學校頂樓,她低頭看了看表,已經是晚自習的時間了。
果然沒有人找我啊……這樣想着,樓道裡卻突然傳來腳步聲。
漆黑的樓道裡亮起了煙花,小時候最常玩的那種星星棒,火光躍動着,像碎開的星辰,映照着山海的眉眼。
他自自然然地坐到秦嶼安旁邊。
“雖然我從小開始學美術,因為某些原因,聯考依然是一塌糊塗。校考又沒有考上喜歡的學校,所以就放棄了一切重新學文化課。”
“那時候我也是這樣,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樓道裡,把所有畫稿都撕碎了撒了一地,就像落了一地的雪。聯考黑幕洩題坑苦了好多人,我不在乎,就當是天命了。可是校考的時候,上海、北京、四川、武漢……一個個地方跑遍了,每個地方去考試,每晚回到賓館累趴了就睡覺,最苦的卻不是奔波……”他頓了頓,聲音裡有深深的無力,“是知道自己真的隻是普通人,看着那些一同考試的人,我才真正地知道什麼是差距。我喜歡畫畫好多年好多年,無論技巧多麼娴熟,事實也擺在面前,我永遠不會是上天眷顧的那個人,我隻是個普通人。”
“我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的不甘心。”山海笑了笑。
“我蹲在樓道裡看着天空,想着天空真遠啊,我的夢想,我的畫紙,我的未來,究竟在哪裡啊?”
秦嶼安沉默着聽完。
“可是後來有人安慰我說,沒錯,很多時候做一件事到極緻是要靠老天爺賞飯吃,考前一周聚在一起打籃球狼人殺依然清華北大的學霸,一下筆就洋洋灑灑,情節跌宕構築宏大,未成年就能出書的作者,早早出國表演繪畫音樂賽拿獎的藝術生……你永遠無法與其相比。
“可是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拼不了天賦,隻拼吃苦與耐力。所以你就要為了那些不相幹的人放棄熱情嗎?放棄幹淨又純粹的熱愛,放棄十年飲冰都難涼的熱血?”
“我聯考結果夠不上自己心儀的學校,但也不算很壞,我勸說了父母很久,讓他們同意我明年再拼一次。”他晃了晃手上的煙花,“不要擔心,秦嶼安,大大方方地往前走吧。”
“欸?”秦嶼安疑惑地擡起頭,“那你為什麼要轉班?”
“……重點不應該是我面對千般艱難未知依然歡樂多嗎?”
他做了個鬼臉,“你猜啊。”
【距離高考還有23天】
班級裡突然炸開鍋般的哄笑聲,圍觀着窗外升起的一縷一縷的白煙。
“着火了!着火了!”
數學老師掐了煙一臉尴尬地走進來,“什麼着火了!上課上課!”
在寫試卷的秦嶼安突然頓了頓,就這麼輕易地想起了一件不太相幹的事情:
一個月前,秦嶼安下課後抱着資料去圖書館還書。經過學校的體育場,山海在打球,林小白拿着水等在旁邊。山海笑着擰開水,說:“謝謝你對我說過的話啊。”
漆黑的樓道裡,山海說:“後來有個人安慰我……”
也許是無關的兩件事,卻輕松地重合起來無法分開。
山海像是突然看到什麼一般猛地轉頭,籃球場外的夕陽呈現出極緻的橙紅色,像一口被咬破的酒釀蛋,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柔緩緩流淌着。
“怎麼了?”
“沒……沒事,看錯了吧。”
秦嶼安看着懷裡的練習冊,一瞬間有些恍惚。
有些人恣意、快樂,把高中當成一場盛大聚會,有些人漂亮、優秀、有天賦,輕輕松松與生俱來。
而我又是怎麼樣的人呢?
【距離高考還有七天】
高考臨近的時候,學校一般都是很寬容的,撕書、喊樓之類的活動,隻要不出大事影響學校秩序,都可以被原諒。
按照學校的慣例,考前一周有遠足和畢業典禮。
大家從前一天的晚自習就開始興奮地讨論起準備什麼零食,一邊吵吵嚷嚷地說誰敢帶書帶作業煞風景的堅決不讓他去。班主任也笑着說希望大家好好珍惜,我們班最後一次的大型戶外活動。
“你們看韓劇嗎?”遠足時走在前面的前桌突然興沖沖地轉過頭來,之前的尴尬被遠足的興奮沖刷得蕩然無存,“最近有個超好看的劇,要不要我安利給你們?”
不看韓劇的秦嶼安和林小白緊張地搖了搖頭,想起了曾經微機課被前桌強行推薦韓劇的時候,她非要攬着兩人看一部劇,男主一出現就擋着屏幕嚷嚷着:“不準看不準看,誰都不能和我搶!”
“你有一點點嫉妒過林小白嗎?”山海突然湊上來問。最後一次考試,林小白基本穩居了第三,秦嶼安第六。
秦嶼安想了想,然後很鄭重地搖了搖頭,因為是真的,完全沒有。在林小白經常看閑書語文卻次次第一的時候,在她成績扶搖而上穩居前幾的時候,哪怕在察覺喜歡的山海也許喜歡着林小白的時候,都不曾有過。她是真心地喜歡并眷戀着高三十四班的所有人,嫉妒隻會像刻刀剜在自己身上,卻對别人的優秀不損分毫。她終于想清楚了,她喜歡林小白這樣的姑娘,也希望能變得和她一樣,溫柔勇敢,穩妥善良。
秦嶼安看着滿樹的梅子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山海也就卸去了擔憂。
終于在一邊聊天一邊打鬧的情況下到達了遠足的終點。大家站在梅子山頂的塔上,塔下林木蒼翠,隐隐挂着半紅的梅子,大家合照的合照,亮自拍杆自拍的自拍,也有人看風景尋找着學校在哪兒。
數學老師扶着老腰望着這遼闊的風景,再看看笑得燦爛的大家,動情地說了一句:“這時候解一道數學題該多麼美妙啊!”
“……你走開!”
【全國普通高等學校招生考試】
高考前山海和秦嶼安一起去吃早餐,走到學校門口,秦嶼安看着提前張貼好的紅色橫幅,日日夜夜的努力融化成平生最大最燦爛的一個笑容。
山海笑着說:“還是你不迷茫的樣子最好了。”
“嗯。”秦嶼安重重點了點頭。“前幾天真的很緊張又迷茫,真正站在這裡卻很輕松,我好像不是一個人站在這,而是帶着努力了12年的自己站在這裡。我想去廈大,想成為更好的人,也很開心能和班級裡的人坐在同一個教室兩年半。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後悔了。”
盡吾志也,縱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
“山海,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很想把你大笑的樣子畫下來。”
“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高考結束啦】
畢業那天晚上,大家唱了整晚的歌,離開包廂後已經很晚了,秦嶼安回到家裡,發現班群依然熱熱鬧鬧吵吵嚷嚷的。
秦嶼安想了想,發了一條消息。
“高中三年,你們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麼啊?”
“襯衫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選擇C項,并把它塗在答題卡上!”
“數學老師永遠隻有那幾件衣服!還有一身煙味!”
林小白:“三個同桌坐在一起聊天,時間過得很慢,知道高考會來但又遙遙無期的那種感覺。”
山海:“搬書的時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終什麼也沒有說,高中就這樣結束了。”
“快說快說是誰!”群裡炸裂了一般逼問着。
秦嶼安關掉手機。
兩年半的同班生涯,她不是最合群的那個,不是最愛笑的那個,不是最熱衷集體活動的那個。
她無法做到和每個人都熟悉,永遠成為不了朋友很多的核心人物。可是她依然舍不得每一個人,一個傷感的念頭仍然不可遏制地浮出水面:“我們再也無法相聚了。”
明天,我們再也不需要早起匆匆吃早餐,再也不需要坐在同一個教室裡,再也不用穿寬大難看的校服,再也不用面對着沒有盡頭的試卷欲哭無淚了。
那晚之後,班群再沒有這樣熱鬧過。林小白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學校,山海去了外地複讀。暑假的時候秦嶼安收到了一個包裹,是山海的畫冊。
裡面畫着一百幅秦嶼安,寫作業的時候、沉思的時候、發呆的時候、揉着林小白臉的時候……
有一幅是高考前,她站在校門口,大笑着揮手說再見,說高考加油。陽光是暖黃色的,深藍色天空被他用水彩反複渲染着。
有一幅是在被煙花照亮的樓道裡,秦嶼安問他:“你為什麼要轉班啊?”
下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回答着:“因為好奇想看看你,反正要複讀,不如找個行動力強的同桌受受感染,結果陰差陽錯,真的被狠狠‘感染’了。”
本子右下角有被潦草擦掉的痕迹,秦嶼安迎着光慢慢地看,有一行小小的:“我很喜歡你啊。”
她突然想起那天窄小的樓道,山海點亮了一支煙花,照亮了她微微發紅的雙眼,照亮了少年深深的眼眸。
卻黯淡了那些湧動的溫柔,未明了的心意。
隻差一點點,我們就能相遇了。
編輯/張春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