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作家梭羅假如梭羅還活着
今年的7月12日是美國作家梭羅的第200個生日。他的家鄉康科德将舉行為期4天的慶典,鎮上的旅館3年前就被訂滿了。普林斯頓大學教授、前梭羅學會主席威廉·豪沃斯在《美國學者》雜志上撰文說,梭羅環保英雄的形象在1970年第一個地球日時達到頂點,如今他卻遭到了嘲笑,保守主義者痛恨他的反商業情緒,後現代思想家們認為自然是可疑的綠色的模糊形狀。現在有許多讀者說他是懶惰的富家子弟,傲慢、缺乏幽默感,是說謊的精英。
文學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欣賞梭羅的老師愛默生,對梭羅則非常不屑:“這位偉大的自然保護主義者放火焚燒康科德森林;這位愛默生自助觀念的典範,卻在黃昏從瓦爾登潛回,向莉迪亞·愛默生要晚飯吃;梭羅敬仰的詩人惠特曼認為梭羅病态地厭棄人類。羅威爾說,梭羅似乎在公開場合主張回到燧石與黑鐵的時代,而他的兜裡卻揣着一盒火柴,必要的時候也知道如何熟練地使用。”
豪沃斯介紹說,如今梭羅在學術研究上的命運令人擔心。學院派的批評提出了各種版本的梭羅:躁狂-抑郁、同性戀、異性戀、厭惡女性、馬克思主義者、天主教徒、佛教徒、迷戀仙境。但他的其他方面仍有待全面的研究:居家男人、靈性之人、科學工作者、日記作者。豪沃斯說:“我研究了一輩子梭羅。我不喜歡他也不憎恨他,但我非常了解他。我查找他的論文,在康科德住過,重複了他的旅行,兩次通讀他的日記。他骨子裡是工人階級,在他哥哥去世之後,獨自承擔家裡的鉛筆廠,在廠裡吸入的石墨灰損害了他的肺。住在瓦爾登湖邊時,他自己洗碗,在很冷的湖水裡洗衣服。”
豪沃斯認為,在環境惡化的今天我們非常需要梭羅的環保意識。“南極在融化,授粉的無人機也許會代替正在死掉的蜜蜂,工業主義在損毀地球的外表。以前清澈的瓦爾登湖淤積了重金屬、放射性标記物和工業磷。”1860年梭羅對一位朋友說:“如果不能把房子放在一個尚可忍受的地球上,房子有什麼用呢?”如果他還活着,他會喜歡如今的許多東西:音樂點播、GPS導航(尤其是對一個測量員來說)、網上豐富的自然視頻;他會喜歡強大的數據庫,欣賞把他的書做成超鍊接、加以可視化的嘗試。
《瓦爾登湖》出版之後,并沒有掀起什麼波瀾。不多的評論中有一篇來自英國,誇獎它富有詩意的感受力,作者是喬治·艾略特。1848年他又寫了論文《公民的不服從》,直接影響了世界曆史,因為他得到了甘地、馬丁·路德·金和曼德拉的敬佩。他的一些描寫被同時代人視為無意義的漫談,現在被氣候學家視為珍貴的研究。他對康科德地區河流、湖泊做了詳盡的研究,被後人視為美國第一位湖泊學家。他的植物學記錄也成了研究全球變暖的必需品。
美國哲學家約翰·卡格說:“蒙田遠非一位隐士,他積極地參加社會和政治活動。他研究了風景和野生動植物,研究了鎮上的人,研究了他自己。他的結論是,如果把其中一個跟其他事物割裂開來,它們都無法完整地被看到。”
《紐約時報》藝評人霍蘭德·科特說:“随着年齡的增長,梭羅開始厭惡人類,這是有原因的。随着他對自然界的熱愛變得敏銳,他開始相信樹是有靈魂的,他變得無法容忍人類的掠奪行為:肆無忌憚地獵取動物,往土地上丢垃圾。”
梭羅的坎坷經曆
豪沃斯介紹說,《瓦爾登湖》中,一個厭倦了城鎮生活的人在林中的湖邊蓋了一個小房子,在那裡孤獨地住了一年,觀察内在和外在的天氣。《瓦爾登湖》也是一個中年人孤獨的夢,是一次治療行動,記錄的是一個作家重訪他任性的、自命不凡的青年時代。這是回憶錄和精神之旅的雙重叙述,其範圍沒有超出離家幾英裡的範圍,花銷不超過30美元(相當于現在的730美元)。多年來,愛默生雇用梭羅給他打雜,後來把自己的地交給梭羅使用,希望他在瓦爾登湖的逗留能宣傳一下超驗主義者的美德。
今天,瓦爾登湖和它的林地組成了一個公園,每年有近50萬參觀者,但是在1845年7月梭羅去的時候,它的湖濱非常凄涼,都是些樹樁、老舊的工業遺址和擅自占用空地者的小屋。他在《生活的目的》一章中寫道:“我到樹林子去,是因為我希望自己有目的地生活,僅僅面對生活中的基本事實,看看我能不能學會生活要教給我的東西,免得我在彌留之際覺得自己虛度了一生。”他腦子裡想着死亡,因為他去瓦爾登湖本來是計劃寫另一本書的,一本記錄他跟哥哥約翰的一場旅行,約翰在1842年死于破傷風。
豪沃斯指出,《瓦爾登湖》并不好讀,讀者最好跳過冗長、過時、粗糙的第一章“省儉有方”,從第二章讀起。因為《瓦爾登湖》是很偶然地形成的一本書,是“回收利用的談話、随筆的碎片和個人的發洩組成的大雜燴”。許多段落好像是在說給一個看不見的同伴聽的。他在瓦爾登湖居住的半途中,因為拒絕交稅而在監獄裡過了一個晚上,他認為稅收會用于贊同奴隸制的美墨戰争。在有人替他交了罰款之後(可能是他的一位阿姨),他前往緬因州登山。被暴風雨困在山上時,他在一片被燒過的樹林附近躲雨,看到再生的樹葉時他感歎:“堅實的土地!真實的世界!常識!”入獄和登山的經曆把《瓦爾登湖》的内容從狹隘的個人抱怨變成了更廣闊範圍内的遭遇。
1847年秋,30歲的梭羅離開了瓦爾登湖的房子,再也沒有回去過。1849年他出版了《一周》一書,結果賣不出去,他用獨輪車把賣不出去的書從火車站運回家。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現在有了近900部藏書,其中700多部是我自己寫的。”為了還債,他成了土地測量員。這一經曆幫他了解了當地的生态系統。
梭羅最喜歡的叙述體系是旅行和日曆。《瓦爾登湖》把這兩者融合了起來。秋天的涼意喚醒了他對地點的神秘性的感知。冬天帶來了休眠和思考。在最冷的一個月,讀者抵達了全書的高潮,他描寫了冬日的瓦爾登湖。他對瓦爾登做了仔細勘探,發現湖的最深處是102英尺。“我真心感謝瓦爾登湖,這麼深,這麼純潔,可以作為一種象征。”最後随着一年循環的結束,又到了春天。他在穿過鐵路前往村子時,看到解凍後的泥沙從鐵路兩側的陡坡深溝流下去。“路基上布滿葉飾圖案,如同火爐裡的熔滓,說明大自然内部正是一片旺火。大地不僅僅是死氣沉沉的曆史的一個片段,它是活生生的詩歌。我們這個地球不斷超越自己,不斷改變自己,在自己的軌道上撲棱翅膀。”
梭羅44歲時死于肺結核。他的日記有200多萬字,47冊、7000頁。“這是美國文學最大的、難以估量的秘密,也是會改變梭羅研究的一面透鏡。”愛默生的日記是按主題排列的,梭羅的日記是按時間順序排的。在野外遠足時他會停下來記下他的發現:開花的植物,覓食的鳥,水中的樹影。他的眼睛和頭腦不懈地在工作。他在書中說:“清醒才是真正活着。我們必須學會自己蘇醒,使自己保持清醒,不靠機械的幫助,而是寄厚望于黎明,就算我們在酣睡之際,黎明也不會抛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