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當聽到青海省和國家有關部門重新考察并确定了新的三江源頭的消息後,我不僅心潮澎湃,萬分高興。從此,心中更是惦記着三江源頭,也加快了制作和修訂三江源頭旅行計劃的腳步。2015年9月26日和30日,在成功到達當曲—且曲之長江源頭和紮阿曲—郭湧曲—谷湧曲之瀾滄江源頭的目标之後,2015年10月3日一早,我獨自駕駛摩托車,輕裝從曲麻萊縣的巴幹鄉出發,沿着德曲河谷北上,向卡日曲之拉浪情曲—那紮胧查河的新黃河源頭前進。
在趟過德曲主流,踏過兩道塔頭甸子群,從黃河源頭南面繞行到黃河源頭東面之後,一座大山橫在面前。擡頭仰視,整座大山與周圍的大山沒有區别,都是渾黃一片,荒涼至極,毫無生氣,大面積山體寸草不生,疏松的地表像剛剛被犁過一樣非常綿軟,沒有一個移動的物體,隻有山頂那片白雲悠然漂浮,潔白無暇,似乎在向我招手,讓人略感舒坦。
黃河源頭就在大山正南方向的那一側,沒有選擇,要想到達黃河源頭,就必須翻越這座大山。時已13:30,已經顧不上吃東西,如果耽誤時間天晚了,野獸就會随時出現,在這大山深處,狼和棕熊并不罕見,況且棕熊是很難對付的。不能停歇了,必須早點到達黃河源點,也必須趕在天黑之前翻山回來,安全撤出去。
我放棄車子,換好輕便衣裝,隻帶拍攝器材,還有一瓶礦泉水和一個午餐肉小罐頭,毅然向大山迎面走去,我試圖走出一條直線,盡量減少體能的消耗。經過連續三個半月的長途、長時旅行,我的體能已經不算好了。
極度艱難地爬上山頂,眼前頓時開闊起來,德曲與卡日曲、黃河與長江的分水嶺上,兩座圓形經幡叢十分醒目,這是人為的标記,它也讓我看到了希望。經幡叢右下方向,是一片寬敞的山谷,谷地中心地帶一溜兒深黃色,那是幹枯變黃的高寒草甸地帶。
草甸地帶中心,是一條深褐色的曲線,一條溪流向北蜿蜒而去,溪流走去的遠方,河谷越來越寬,依稀可以看到牧家的影子。這就是黃河正源卡日曲支流拉浪情曲最上遊的那紮胧查河,母親河,我來了!當距離黃河源頭還有二三百米時,我卻再也抑制不住心髒的狂跳,就要到達黃河源頭了,激動、期待、渴望!
可是,在向源頭俯瞰觀望的同時,卻感到有些不對勁兒,那就是看不到渴望看到的長江、瀾滄江源頭那樣亮閃閃的明水。疑惑中走到溝底,邁向黃河源頭的地理坐标點,不免大失所望,我手持GPS,就站在黃河源頭的坐标點上,看得真真切切,沒有水,的确沒有水,這是一條完全的幹溝!
黃河源頭沒有豎立一塊石碑,也讓我出乎意外。其實,早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獨自徒步考察黃河的楊聯康就已經認定拉浪情曲是黃河正源,卻不被主流學派和權威機構認可,也沒人據此去做個實地考察驗證,緻使石碑所在的黃河源頭在幾十年間處于僞正源的位置。
環顧四周,上下觀察,這裡是一條幹涸的水溝,清晰明了,向上還有二三百米的長度,也都完全是幹的。向下一百多米也是幹的,不僅沒有水流,就連一點濕痕都沒有,黃河源頭坐标點(N96°20′23″,E34°29′37″)就在幹溝上。沒有水的地方怎麼會是源頭呢?不僅疑窦頓生,疑問重重,難道是我标錯了?還是我走錯了?
帶着諸多疑問,我開始對周邊環境進行觀察,對坐标點周圍進行考察,近距離地查看了每一個出水的地方和有水痕的地方,全部進行了标記,結果發現,在幹溝之上和幹溝的上下、左右兩側,一共有六個地方有水迹和積水,或是有出水的地方或出水痕迹。
首先觀察的這條是幹溝。我站在黃河源頭坐标點向上觀看,幹溝不長,幾乎是直的,依山坡地勢而越來越窄,越來越陡,溝裡沒有一點水的痕迹。于是,我轉身沿着幹溝下行,走出不足百米,一直走到有水的地方。這個積水點深約十七厘米,兩邊兒都是連成一體的半幹草甸。仔細觀察,這裡雖然有水,卻是旁邊草甸地表水的滲流積存,就跟陰溝一樣,因為低凹而積水,不是泉眼,沒有一點地下出水的迹象,必須俯身細緻觀察,才能看出其有微乎其微的羸弱流動。
擡頭扭身側看,眼前出現一小片濕地,就在幹溝存水點的左側偏下方二十多米處,濕地上面有兩條水流一直流進幹溝下遊的主溝中,兩條水流都是完全連續、充沛的,再沒有斷流點和斷流處。更令我高興的是,兩個出水口都是明确無疑的泉眼!兩個泉眼相距不過十幾米,屬于同一片濕地。在泉眼一的右邊,有一條很細很細的水流,可以看見流動,但卻沒有明顯的泉眼,對其可以忽略地視而不見。
在抑制不住的興奮中,還是不斷地告誡自己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平靜地去尋找其他每一個出水點。于是,我再把目光移向幹溝的右側,經過踏察,一共發現有三個出水的地方,都是草甸滲水。
第一個出水點在幹溝的右上方最上端,距離“黃河源坐标點”約有一二百米。這裡是一小片半濕半幹、濕度較大的草甸,低角度正視,地面似有一層水,積累的餘水彙成一條細細的散漫狀水流,順地勢緩慢流向幹溝方向,水頭剛走到幹溝的邊緣就斷流了,全流程不過七八米。在斷流下面的幹溝中,沒有一點水的印迹。
第二個出水點在第一個出水點的下方偏左約有三四十米處。這也是一小片半濕半幹的草甸,看似不成流的水,都出自草甸間隙,積少成多,形成了散漫狀微弱流水,順勢向幹溝流去,但它也沒有流進幹溝中,就在溝沿兒之上戛然而止了,流程不過五六米。在其下面的幹溝中,沒有一點水的印迹。
第三個出水點在黃河源頭坐标點的右下方,這是一塊沒有草甸、草皮的光秃地面,地面上都是濕的,可以很明顯地看見,其出水點在幹溝最遠處的光秃地面與草甸的結合處,隻有不顯眼的微弱水流,把地面完全浸濕了,形成了一塊沒有草甸、草皮的濕漉漉的地面,僅有的一點水流,在還沒有流到幹溝之前,就已經全完斷流了,流程隻有四五米。在其下面的幹溝中,沒有一點水的印迹。
除此之外,在幹溝的右側,包括這一側的大山山體一面,再沒有任何一個明顯的且值得說道的出水地和滲水點,也沒有一處濕痕。
綜上所述,可以不難做出判斷和結論:
一、每年的九月二十日左右至十月十五日左右期間,是這裡的旱季和枯水期,處于降雨基本停止與大面積降雪沒來的空隙間。這期間考察并确認江河源頭,在時間上是适當和科學的。
二、因為“黃河源坐标點”無水,處于季節性流水幹溝之中,根據“選定最長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水的支流對應的源頭為正源”的準則,所以,這個坐标點已經失去了黃河源點的地位,必須另行尋找并确定黃河源頭及其源點。
三、這條幹溝是一條季節性流水溝,随着枯水期與盛水期的變化,伴随着降雨、降雪之作用及其多寡,而呈現出不同的幹枯與存水現象,其幹枯程度與存水的實際地點,也會随之出現或上移或下移的位置變化。在雨季和春季,較大的降雨和融雪水流進入幹溝中,使它大部分地段有流水、積水或者潮濕,一旦到了旱季,他就徹底幹涸了。所以,它的每一點、每一處,都完全不能作為黃河之源及其源點看待與使用。
三、雖然幹溝下方的積水點有存水,而且從這個積水點開始向下,一直到“泉眼一”的水流之處都是潮濕的和斷續有水的不同積存,但其間并沒有泉眼,況且這個積水的地方是現時地表幹濕程度的表現,是附近地區尤其是草甸滲水的積存,它并不是一年四季都取之不竭、流之不盡的泉眼,沒有縫隙水或者裂隙水,沒有一點供水能力。還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枯水期延長了,現在的這個積水點還會發生位置下移的現象,所以,也不能把眼見的這個積水點作為黃河的源點。
四、排除前面的幾個地方,剩下的隻有幹溝左側(西側)這塊濕地了。地上的兩個泉眼出水明顯,水量較多,是個一年四季都不會幹枯的真正意義上的泉眼。由此而來的兩條水流都是長流水,兩條水流在下方三十多米處的水溝中彙合後,水量增大、流速加快,一直連續向下遊流淌,在接納下遊各條大小支流後不斷壯大,毋庸置疑地足以确定為黃河之源。
五、那麼,在濕地的兩個泉眼之中,哪一個泉眼才是真正的黃河源頭、源點呢?根據考察得知,泉眼二比泉眼一出水略多,水量、水流略大。而以水溝中兩個泉眼水流的彙合處為基點,在地理位置上,泉眼一處于泉眼二的上方,泉眼一的水流明顯長于泉眼二的水流。按原則,泉眼一的水流應為黃河正源的源流,泉眼一應為黃河源頭。
六、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濕地裡水位較高,水量較大,它更像是一塊沼澤。雖然濕地裡有兩個泉眼、兩條水流,但它們都出自同一片不大的濕地,完全不用費心地去考證和确定哪一個泉眼的水流長,哪一條水流是正源,我們完全可以把這一小塊濕地完整地、統一地看作是黃河之源,隻要在濕地兩個泉眼之間最上緣的适合位置設定一個點,即可确定為黃河源頭坐标點,如此,黃河就有了四季出水、無可争議的真正的源頭。
七、黃河源坐标點與濕地距離不過一百多米,把泉眼一作為黃河源點,或者把整塊濕地作為黃河之源,對黃河的長度并無大的改變,也并不影響黃河在世界大河中的排名位置。
八、由此我認定,整塊濕地,或者濕地中的泉眼一,就是黃河的源頭。科學是嚴謹的,來不得半點的馬虎或者錯誤。希望國家有關部門和相關專家,予以重新考察、勘測、論證。
找到黃河源頭,完成穿越三江源頭旅行目标,使我獲得了無盡的成功喜悅和滿足。繞行分水嶺,走高度低一些的路線回到停車點,換好衣裝,原路返回,再次碾過兩大片塔頭甸子,拼力趟過德曲,本已風幹了的登山鞋再次灌滿了雪水,膝蓋以下再次濕透,腳底發涼,渾身發冷,上岸後不得不進入牧民家裡,圍着火爐,将幾大杯熱乎乎的奶茶灌進去,即刻暖意融融。
背染晚霞,順風而返,天黑回到巴幹,藏族主人看到我,隻是瞪大了眼睛木木地看着我。出發之前,我要了藏族主人的電話号碼,我告訴他:今晚也許不一定回來,如果住在黃河源頭一帶,或者遇到很大的困難,我就打電話給你。
看着他們一家愣愣的樣子,真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多說話了,一句“到了!”之後如釋重負,累、困至極,倒頭便睡,沒有美夢,聽不見任何聲響,一覺到天亮,這一覺睡得很實、很沉、很香、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