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晔TextbyMingye
經曆了2015年的造假風波和修片界限的争議,今年的世界新聞攝影大賽(荷賽)的評審結果公布。荷賽評委會傾心于什麼樣的作品?攝影師該對得獎持有怎樣的态度?紀實攝影的哪些新趨勢将在荷賽中體現?明晔聯系了荷賽新聞組主席、終評主席弗蘭西斯·科恩(FrancisKohn),當代問題組初評評委沈绮穎(SimChiyin)及當代問題組評委、終評評委沃恩·華萊士(VaughnWallace),來聽聽這三位評委怎麼說。
弗蘭西斯·科恩(FrancisKohn)法新社圖片總監、2016年荷賽新聞組主席、終評評委會主席。
明晔:這是你第一次參與荷賽評審麼?科恩:是的。我一直都有參與荷賽的活動,去過頒獎典禮,也參與過一些圍繞荷賽的辯論,但從沒當過評委。我跟幾個當過評委的同事聊過,聽說比賽過程中的讨論會很有意思,當然也會很激烈,我很期待。
明晔:你是新聞組的也是終評的主席。你覺得一張獲獎照片或組圖應具備什麼?
科恩:荷賽的定義很廣,但它還是有“Press”一詞夾在裡面的,所以我們要審的是新聞攝影的制作水平。我不想去縮小它的範圍,但就我個人而言,獲獎照片肯定要跟2015年發生的重大社會問題有所聯系。去年有很多大事件,比如中東地區的和平問題、歐洲的難民問題以及世界範圍内的恐怖主義活動。而這些新聞事件又會導緻相應的後果,衍生出來一系列問題,相關的題材可能就不會出現在硬新聞這一組,而是在當代問題或其他組裡。
明晔:過去兩年内,荷賽的年度新聞圖片分别是JohnStanmeyer拍攝的《信号》和MadsNissen拍攝的俄羅斯同性戀情侶《Jon與Alex》,都是非常安靜的場景,不太像荷賽以往傾向的傳統新聞圖片或者沖突照片。你在通訊社工作了35年,平時處理的大多是突發、熱點新聞,你怎麼看待荷賽這兩年的趨勢?
科恩:我不确定這是一個新趨勢。新聞攝影的定義并沒有突然擴大,不是隻有沖突的影像才是新聞攝影。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一張照片怎麼表現一個新聞事件。作為評委,我們不應該看趨勢,而是要把注意力放在圖片本身上。2016年的評委團不能說因為2014年和2015年選了什麼,我們今年就得做一個不一樣的決定。我們的任務不是去對攝影做什麼表态,而是決定哪張照片更為深刻,更具美感和有力的故事。
明晔:就攝影師的職業生涯來說,獲得荷賽有多重要?
科恩:我覺得在荷賽獲獎對攝影師極其重要。得獎的攝影師裡面有些名字我們已經熟知,但有些人我們可能從來沒聽說過,得獎可以讓他們的作品曝光。當然大家都想問怎麼才能得一等獎?得獎後應有一個什麼态度?我覺得大多數人都把得獎當作一個榮譽,一個認可,然後繼續前行,但也許對一小部分攝影師來說,如果不能擺正位置,得獎就會成為一種負擔。
沈绮穎(SimChiyin)新加坡籍紀實攝影師、VII圖片社成員、2016年荷賽當代問題組初評評委。
明晔:你是去做第一輪的評委,我聽說第一輪特别緊張,評委得在一個盒子大的房間裡幾天内看成千上萬張照片。
沈绮穎:我很榮幸能看到過去一年産生的最優秀的紀實攝影作品。技術發展到今天,很多人都可以拍出好照片。從這幾年國際紀實攝影的趨勢來看,現在非常流行的一種作品是比較重視美感的,它有些時候會戰勝内涵和圖片背後的故事。我個人會留意那些能夠超越美感,有深層含義和會打動人的作品,也會比較偏向長篇的故事。當代問題的評委席上有不同類型的攝影師和編輯,有偏藝術的,有偏紀實的,有做新聞的,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讨論會很有意思,因為角度不太一樣。
明晔:當代問題組去年争議最大。首先是意大利攝影師GiovanniTroilo的《歐洲黑暗之心》,那個作品明顯違背了紀實攝影師的職業道德,比如擺拍和不實的圖說。他的照片也是像你剛才說的,追求美感。你覺得會不會因為問題作品和随後圍繞荷賽及職業道德的激烈辯論,無意中限制了攝影師的藝術表達,産生一些中規中矩的參賽作品?
沈绮穎:一開始荷賽也有點困惑,後來它反應也挺大的,首次列出了一個行業“道德準則”(CodeofEthics)。當然,它所用的這個準則是紀實攝影最基本的東西。現在很多紀實攝影師會介入畫面,這個在以前是很難接受的,去年荷賽結果的很多争議都是圍繞着這個問題。
有些人可能覺得擺拍更接近事實真相,因為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客觀。我個人覺得擺拍是一個趨勢,現在有這樣一個流派,這些作品不是不合格,關鍵在于攝影師是否把拍攝過程誠實透明地展現給觀衆。攝影師可以用視覺線索,讓觀衆用肉眼看照片時知道是他擺拍的,也可以在圖片說明、故事闡明中說明。擺拍的作品可以是紀實攝影的一種形式,但攝影師如果想要把它包裝成報道攝影蒙混過關,那絕對是個問題。今年大家投的時候可能會小心一點,我不覺得會制約這些人,做了作品而不投。但去年的争議之後我覺得這種作品在荷賽裡可能沒有容身之地。
明晔:還有就是MadsNissen的年度圖片,結果一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在讨論,覺得那是一張很好的照片,但不是一張荷賽大獎的照片。
沈绮穎:我覺得紀實攝影已經演變了,它不僅僅是一張标志性的戰地照片或者新聞圖片。在這個圈子呆了一段時間你會了解為什麼很多攝影師會去拍戰地。有一部分人覺得拍戰地會很快脫穎而出。這是一個很不健康的趨勢。現在越來越少的媒體會派攝影師去拍前線,所以就變成一個惡性循環:年輕人在沒有保險也沒有任何應付沖突訓練的情況下,冒險去拍這些東西。這幾年死了多少個年輕的戰地攝影師,而且根本沒有聽說過他們,突然間就死了,然後大家“哎,好可惜啊;哎,作品很好啊”,死了之後才看得到這些攝影師的名字和作品。JeanFrancois談到這個的時候是很心痛的。他承認Perpignan和荷賽強化了一個觀點:你去戰地,拍了很美的照片,就能拿到大獎,當然更多人就會這樣去做。
我們現在都要被照片淹沒了,已經對報紙上的沖突和死亡變得麻木了。觀衆變得更為複雜,不單是想要一張直接描繪沖突的照片。引起我們對歐洲難民潮關注的不是一張叙利亞轟炸的照片,而是沙灘上一個孩子的屍體。叙事的方式改變了,觀衆更加成熟,我們這個行業也應該改變。我覺得Mads的照片是往這個方向走的一個很好的開端。你可以說那張照片很安靜,很日常,但那個故事所表達的确實是去年一個很重要的社會問題。我不覺得它是文不對題,它可能是一個比較讓人驚訝的選擇,但我個人是歡迎這個改變的。
明晔:你自己投過荷賽嗎?沈绮穎:應該是投過吧,不太記得了。其實我對參加比賽還是挺矛盾的,當然,得獎是個很好的事情,但是我不想特别重視這種追求,花太多時間。我在投比賽上算是不太勤奮的。
明晔:中國攝影師對荷賽看得還是很重的,每年都會投。不過話說回來,對中國或者亞洲攝影師來說有這樣的一個國際平台很好。
沈绮穎:參加荷賽不是個壞事。可是我在中國已經呆了快九年了,我個人覺得中國人對得獎的追求有點太過火了。我不是說這樣不應該,是覺得這有點極端,應該重新考慮一下哪些事情該優先對待。在中國大家聽到荷賽或者馬格南就好像要暈倒的感覺,我覺得沒有必要。當然崇拜大師是沒有錯的,但最終還是要想自己在做什麼,要拍什麼,要講什麼故事,為什麼值得去講,不是為了得獎或是一個基金,或是讨好一個組織。
明晔:得獎隻是對一個人拍過作品的肯定,并不是要影響你今後的拍攝和拍攝方式。
沈绮穎:當然有很多人說得了獎以後一切都很順利,可能在一個很現實很勢力的市場确實是這樣。可是我覺得作為一個記者,一個攝影師或者一個藝術家,你不能躺在功勞簿上,能證明你水準的永遠是你的下一個作品,别人評價你時也會用全新的目光。
沃恩·華萊士(VaughnWallace)半島電視台美國網站圖片部副主任、2016年荷賽當代組圖組評委、荷賽終評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