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女士和她的詩會,清朝,1644年。
■北京故宮永和宮内的仕女圖。
■恽冰,玉洞仙株圖。恽冰是恽壽平後裔,繪畫世家的家學淵源為其藝術創作提供了良好的土壤,嫁給毛鴻調之後,良好的文化環境成為其藝術風格得以成熟的催化劑。
■馬荃,夜莺圖。馬荃幼承家學,從父輩學習五代黃荃及宋代宮廷花鳥畫的勾染花卉法,婚後夫婦攜遊京師,以繪事給衣食,丈夫去世後,終身守寡,授徒。時代背景
中國古代繪畫經曆了數千年的發展曆程,曆朝各代名家輩出,隻是女性畫家的風采往往隐而不彰。尤其是在明代以前,無論從畫史記載還是從作品流傳來看,女性畫家都是鳳毛麟角。
明代,伴随着手工業和内地商業及海外貿易的日益發達,城市經濟也不斷繁榮,在手工業領域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受其影響,各種學術思想也日趨活躍,長期受封建社會傳統文化束縛的女性萌發了個性解放的要求。同時,具有先進思想的文人如呂坤(1536~1618)、湯顯祖(1550~1616)、袁宏道(1568~1610)等,在婦女問題上都不同程度地提出一些反對傳統禮教、贊美女性才智的新觀念,從而引起了社會對女性價值的重新審視,也使女性的自我意識逐步增強,女性地位也得以提升,她們的才華得到某種程度的認可和贊許。
江浙一帶是長江三角洲地區經濟發展的中心,有着悠久的文化淵源。三國時期的陸遜(183~245)、晉代的陸機(261~303)、唐朝的白居易■徐寶篆,仕女圖。(772~846)、北宋的蘇轼(1037~1101)都曾為官蘇杭。南宋遷都杭州後,這裡逐漸成為人文荟萃之地,江南重要的文化活動中心。至明代,這裡更是大批重要畫家、文人的聚集地。以戴進(1388~1462)為首的“浙派”,以沈周(1427~1509)、文徵明(1470~1559)為首的“吳門畫派”,以恽壽平(1633~1690)繼承北宋徐嗣同沒骨法的“常州畫派”,以陳淳(1482~1544)、徐渭(1521~1593)為首的“寫意派”,以周志冕(1521~?,又作周之冕)、孫克宏(1532~1611)為首的“勾花點葉派”等等,在此形成了很多以文化為業的創作世家并建構了各自的藝術體系。始于北宋的文人畫理念,在不斷的繪畫實踐中也逐漸發展和滲入到一般文人士子尤其是江浙地區文士的學養之中,或為父子相繼,或是夫妻相傳。
對家藏書畫和家庭成員創作的觀摩,潛移默化地引發女性對書畫的創作興趣。在擅長繪畫的親友親自指點關照下,她們在閑暇之時以筆墨為伴,借書畫創作抒發内心情感。一些具有相當文化實力的大鑒藏家,如王登(1535~1612)、董其昌(1555~1636)、陳繼儒(1558~1639)、李日華(1565~1635)、汪珂玉(1587~?)等開始關注女性的繪畫藝術,他們賞識她們的作品,并在作品上加以題跋,說明這一時期女性已經積極介入詩畫創作領域并獲得認可。
到了清代,女性繪畫在明代興盛的基礎上,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女性畫家結社于閨閣,積極地開展雅集筆會,甚至還課徒授藝、賣畫自給,實現經濟上的獨立。這使清代女性畫家無論是在人數上,還是在作品數量上,都超過曆代女性畫家及作品的總和,在繪畫技法的多方運用上,更是遠勝于各代女性畫家。這也就使得相關文獻對女性畫家及其藝術的鑒賞和記述,相對于其他時期更為豐富。
盡管在以男性畫家為主導的畫壇,女性畫家在當時的文化環境、生活環境及封建倫理道德等因素的制約下,大都沒有形成自己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繪畫語言的建樹上更不可能超越男性畫家,但她們在創作中以女性畫家特有的細膩情愫,拓展了一般男性畫家很少涉及的情感天地。
《紅樓夢》與《尺牍新語》
如果根據以上所說明清時期經濟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帶來的人們思想上的活躍以及個性解放方面的追求,重構當時女性寫詩作畫的社會語境,那麼一個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參考18世紀的古典小說《紅樓夢》—由于詩社的成員大部分是女性(寶玉雖在其中,但基本都是“敬陪末座”),并且詩社旨在“宴集詩人于風庭月榭;醉飛吟盞于簾杏溪桃”,展現幾個異樣女子的才情—所以她們的活動為我們理解當時女性寫詩作畫的産生情境提供了現實生動的參照。
除了小說,由汪淇(約1605~1668)主編和出版的文人書信選《尺牍新語》也是傾聽女性通過藝術創作表達心聲的主要來源。該書分《尺牍新語初編》(1663)《尺牍新語二編》(1667)《尺牍新語廣編》(1668)三編,每編分二十四卷,每卷收入二十多封書信,總計收錄超過一千封,其中大部分書信寫于17世紀50至60年代。《初編》和《二編》中,幾乎都是男作家所寫關于女性或寄給女性的書信,但《廣編》就主要是由女性自己的作品組成的,收信者既有男性也有女性。這些書信表明當時存在一個需求女性作品和繪畫的市場,消費者主要是女性,當然也不乏男性。當時另一位才女吳琪的傳記記錄了女性消費者在女性作品出版中所扮演的角色,吳琪的畫作在女性中很流行,“一時吳中女郎,脫簪解佩,求其片紙者日相望”。
■馬荃,美人新浴圖。絹本《馬荃花鳥草蟲圖冊》,清代(圖2、3、4)。此外,畫作的經濟回報也是畫家們創作高質量作品的一大動力,扇面、刺繡在作為禮物的同時,也是女性畫家表達創作沖動的一種藝術語言。
■孫雲鳳(1764~1814),明湖飲餞圖。孫雲鳳,追随袁枚的“随園女弟子”。墨筆寫意,白陽風韻
明代,在複興文人畫風潮影響下,強調發揮主觀能動性的“心學”興起,這反過來使明代中期的繪畫變得更有生氣,在技法上也有許多突破,表現于花鳥畫創作上,水墨寫意的大家應運而生。代表畫家便是被後人合譽為“青藤白陽”的徐渭、陳淳。
陳淳,字道複,号白陽山人,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他通經學,曉古文,精詩詞,有着深厚的文學修養。同時,擅書法,尤以草書成就最顯。其花鳥畫在受業“明四家”文徵明和沈周的基礎上,融入自身對日常生活的觀察和體驗,兼以草書筆法入畫,“一花半葉,淡墨欹毫,自有疏斜曆亂之緻”“淺色淡墨之痕俱化矣”,因而形成“白陽”水墨寫意花鳥畫畫風。他在形與神的處理上兼工帶寫,構圖簡潔明了,用筆潇灑利落,使其作品既不失文人畫靈動的筆墨情趣,深受當時許多文人畫家的喜愛,自然也受到女性畫家的青睐。閨閣畫家李因、陳書即是承襲白陽畫風的典範。■錢聚瀛,楷書扇面。錢聚瀛著有《雨花詩餘》,《雨花詞話》。後者是繼宋朝李清照《詞論》之後,第二部由女性所撰之詞學批評著作。李因(1610~1685),字今是,又字今生,号是庵,又号龛山逸史,浙江錢塘人。幼時家境貧寒,淪落為妓,但生性聰敏,喜好讀書,後因《詠梅》詩中的一句“一枝留待晚春開”受到葛征奇(?~1645)的贊賞,被納為妾。婚後,李因跟随丈夫遊曆各地,閱曆與眼界都大為開闊,對其創作也有着潛移默化的影響,“灑然落筆,則花竹之夭斜,禽鳥飛躍,高淡生動,淨洗鉛粉妍媚之習”。
李因的丈夫葛征奇是明朝的官吏,崇祯十六年,面對内憂外患的局勢,葛帶兵抗敵,面對與丈夫的分離,李選擇在“浴佛日”(釋迦牟尼誕生的日子)創作《荷鴛圖》,表達自己對于丈夫能夠平安歸來的期盼。與以往鴛鴦成雙成對出現的形象不同,《荷鴛圖》中形單影隻的鴛鴦、荷花、荷葉、蘆葦……無不彌漫着蕭瑟、凄然的悲涼氣氛。葛征奇陣亡後,李因失去了經濟和精神依靠,生活面臨着各種危機,在繼續與詩畫作伴的同時,也靠賣畫來維持自己的生活。
陳書(1660~1736),字南樓,号上元弟子、南元老人,今浙江嘉興人,擅長花鳥草蟲、人物、山水等,清内府《石渠寶笈》中記載的她的花鳥作品就有9件。陳書出生于一個家道日益衰敗的文人世家,家境雖不富有,但文化氛圍很濃。據其子錢陳群在傳記中的記載,婚後的陳書在孝敬公婆、為丈夫分憂、慈教與督導兒子的同時,仍不忘自己的“書畫才能”,錢陳群也曾将母親的作品獻給清朝廷。在《仿陳白陽水仙》卷中可見這樣的題款:“家白陽有水仙墨卷。雨窗仿之,頗得放筆之趣。南樓老人陳書。時年七十又五。”對陳白陽稱“家白陽”,可見對其推崇之高,以及與白陽同姓的自豪喜愛之情。對此,姜怡亭的《國朝畫傳編韻》評論道:“善山水人物,花鳥草蟲,筆力老健,風神簡古,翁鶴庵嘗歎曰:‘用筆類白陽而逑逸過之。’”可見陳書仿陳白陽的畫風,深得時人好評。
■缪素筠(1831~1908),花鳥畫。钤印:缪嘉惠内廷供奉。缪嘉惠是深受慈禧太後喜愛的女官。沒骨寫實,兩枝并秀
所謂沒骨畫法,即省去了傳統畫法中的先以筆墨勾勒形象,代之以色直接渲染的方法。吳德旋(1767~1840)《初月接續聞見錄》雲:“時武進恽冰畫,以沒骨名。而江香以勾染名,江南人謂之‘雙絕’。”恽冰、馬荃堪稱清代女性畫家中傑出的兩位,分别以沒骨、寫實而唱響江南。
恽冰,字清于,江蘇常州人,恽壽平後裔,自幼敏于詩文,潛心于花鳥畫創作,繪畫世家的家學淵源為其藝術創作提供了良好的土壤,嫁給毛鴻調之後,良好的文化環境成為其藝術風格得以成熟的催化劑。畫風繼承家學“沒骨”寫生法,以水墨着色暈染,再通過靈動多變的用筆,将墨、色與畫中的形象完全融為一體,注重葉片的陰陽向背,造型生動傳神,極具立體感。
馬荃,字江香,今江蘇常熟人,馬元馭後人,幼承家學,從父輩學習五代黃荃及宋代宮廷花鳥畫的勾染花卉法,注重用筆色勾勒,線條工細精整,婉轉流暢,注重設色的反複暈染,使色調豔麗、豐富、溫潤雅緻而不媚俗。成年後,嫁給同為畫家的龔克和後,夫婦攜遊京師,以繪事給衣食,丈夫去世後,終身守寡,授徒。由于求畫者甚多,加之創作用眼過度導緻身患眼疾,所以為滿足求畫者的要求,招收女婢為其代筆,據姜怡亭《國朝畫傳編韻》記,曹淑便是拜求馬荃傳授技藝并獲得真傳的閨秀之一。■《桃花扇·傳歌》,清代堅白道人繪《清彩繪本桃花扇》。描繪李香君将剛學的曲詞《牡丹亭》演唱給教曲先生蘇昆生、鸨母李貞麗及楊龍友欣賞的場景。
■牡丹亭中,杜麗娘描繪柳夢梅的情景。恽冰、馬荃兩人皆為大家閨秀,生活優裕,家風嚴謹,憑借自身聰敏,最終繼承家學。她們在繪畫藝術上傳承家風,在審美情趣上不離文人範疇,題材多以寫生花卉為主,兩種不同的繪畫技法,表現出女性特有的一樣情感。
■沈萼,三秋圖。沈萼,江蘇常州人,繪蝶頗生動,尤工花卉。書香世家,藝術熏陶
明清之際,江浙一帶形成了大批以文化為業的創作世家并建立了各自的藝術體系,出現了多個家族群體,體現出江浙一帶文人世家的家風特征,成為明清畫壇上的一個特殊現象。文化世家或書畫世家較其他的家庭具有開放意識,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中,這樣的家庭對于女子習畫,一般并不阻止,而會加以鼓勵,甚至為她們能在繪畫方面有所造詣而引以為榮,如江蘇的恽氏、畢氏、莊氏,浙江的顧氏、任氏等家族。■《桃花扇·逮社》,清代堅白道人繪《清彩繪本桃花扇》。描繪阮大铖以逆黨之罪捉拿侯方域、陳定生及吳次尾的場景。她們在翰墨飄香的家庭環境中成長,得以飽覽大量家藏的書畫作品,經常觀摩潑墨揮毫,耳濡目染,不僅引發她們對書畫的興趣,更使她們在日後的生活中養成以筆墨為伴,借書畫來消遣悠閑時光、愉悅身心的習慣。她們在創作中自然地傾注自己的真情實感,使作品帶有女性獨有的細膩情愫,畫風清秀雅麗。
獨立開放,各具風采
明末清初具有較先進思想的學者袁枚(1716~1797)、阮元(1764~1849)、俞樾(1821~1907)等人,紛紛表達對女性的同情,對壓抑婦女的做法憤憤不平,尤以袁枚倡導的“性靈說”影響最大。在這樣的思想意識影響下,有不少女性逐漸脫離對男性的依附,更加自主獨立,她們不斷沖破封建倫理的束縛,走出封閉的家庭,走向開放的社會,結社聚會,吟詩作畫,積極開展雅集筆會活動,通過交流促進繪畫藝術的進步與發展。其中,有追随袁枚的随園女弟子孫雲鳳(1764~1814)。而缪嘉惠(1831~1908)則是深受慈禧太後喜愛的女官。
她們不同于之前的閨閣女畫家,不受深閨的限制和約束,在更加融入世俗與社會的同時,思路也更加開闊,博采衆長,創作題材更為寬廣,花鳥、人物、山水、書法皆有之,畫風更加舒朗、明麗。與此同時,憑借自身畫藝課徒授藝、賣畫自給謀生于社會,為後世女性畫家繪畫意識的提高和繪畫風格的發展鋪平了道路。
■金禮赢(1772~1807),觀音像。金禮嬴,山陰(今浙江紹興)人,晚居錢塘(今浙江杭州)。嘉興王昙(仲瞿)繼室,夫婦以詩文、書、畫像商榷,志趣高遠。王昙曾自撰門聯雲:家中有碧水丹山,妻太聰明夫太怪,門外省青磷白骨,人何寥落鬼何多。(上圖)